李未央不免為他說的事情吃驚,難道說三夫人突然染病,和大夫人真的有關聯(lián)?敏德不會無緣無故這么說的!她的眼睛不自覺落在他的手上,突然睜大了眼睛,猛地上前拉開他緊握的拳頭,卻發(fā)現(xiàn)掌心處已經(jīng)被他自己掐得血肉模糊。李未央低聲道:“你瘋了不成!”
“我從小就是被親生父母丟棄的孩子,我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我只是被母親從佛寺門口撿回來的,她發(fā)現(xiàn)我的時候,我身上除了那玉佩什么都沒有。為了讓別人不懷疑我的身份,母親想方設法為我安排了一戶人家,然后正式收養(yǎng)我,給了我一個家。雖然這家里除了她以外沒有人喜歡我,可我也不在乎,我只是想要一個家而已,如果連母親都沒了,我該怎么辦……”他低聲地說著。
蒼天無情,上天要奪走他僅有的幸福,這個李家并不是什么安逸的避風港,這里的每一個人是如此的可怕,表面上笑得溫柔可親,背后卻血腥和惡心得讓人想吐。
“我什么都沒有,只有母親……為什么,為什么他們不肯放過她……”少年的聲音已經(jīng)從最初的哽咽漸漸轉為一種能徹人心骨的冰冷,他低垂著頭,眼中的清澈變得幽深黑暗,像是最華貴的寶石,只是比夜更黑,黑得看不到一絲光亮。
李未央有一瞬間說不出話來,她不知道該怎么安慰這個充滿怨恨的孩子。
被親生父母拋棄,還面臨著失去養(yǎng)母的絕境……李未央看著他,有那么一瞬間似乎瞧見自己的前生,自己也曾惴惴不安地站在李府門口,不知道能不能討得父親和嫡母的歡心,有一條生路可走。同敏德一樣,她也想有人關心,有人疼愛,而不是步步為營,充滿恨意。
她不希望,眼前這個少年,變得和她一樣。
李未央嘆息了一聲,輕嘆著扳起他的臉,果然看到少年眼中溢出的淚,心微微一抽,她卻沖他溫柔地笑:“不要哭,有我在!”
李敏德握住她的手,緊緊地貼在頰邊,仿佛找到了唯一的依靠。
就在這時候,外面突然響起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李未央揚眉:“誰?”
“小姐,奴婢是墨竹。”墨竹低聲道,聲音里的焦急讓李未央有一種說不出的壞預感。
“進來!”
墨竹一進門看見李敏德,露出略微吃驚的神情,隨即紅著眼睛道:“小姐,三夫人……三夫人不行了……”
李未央心中一痛,隨即下意識地看向他,這個少年此刻的表情沒有絲毫的異樣,仿佛聽到的不是養(yǎng)母病危的信息,而是和自己完全無關的事情,可是他的手,卻在劇烈地顫抖著,眼睛里跳動的,分明是難以掩飾的傷痛。
他還是個孩子……李未央不由得握緊了他的手。
李敏德看向她,隨即笑了笑,道:“我要立刻回去了。”
“我和你一起去。”李未央嘆了口氣,輕聲道。
三夫人的房間里,一根纖細的紅絲線從厚厚的帷帳中伸出來,老夫人特地請來了太醫(yī)懸絲診脈。老太醫(yī)白須已經(jīng)過胸,眼睛微閉,嘴唇在默默念著,似乎在心里已有定數(shù)。雖然白天李未央已經(jīng)看過三夫人的病容,但是再次看到的時候,還是感到深深的心悸。原本柔美的三夫人,現(xiàn)在枯瘦得像個單薄的影子,躺在重重的錦被里,呼吸十分的急促,仿佛一口氣接不上來就要斷了。
老夫人此時正坐在不遠處,焦急地看著太醫(yī)。大夫人和二夫人等人則在旁邊站著。老夫人失去了一個兒子,先是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現(xiàn)在兒媳婦也要走了,想來格外令人難過。三夫人親近的婢女們都有了哭的沖動,但現(xiàn)在誰也不敢哭。因為三夫人畢竟還沒有死,現(xiàn)在哭了,等于咒她死。
大夫人神色如常,但李未央還能看出她現(xiàn)在真實的情緒。她像怕被人發(fā)現(xiàn)心中的隱秘一樣別過臉,肩膀在微微地顫動。她現(xiàn)在一定很焦急,一定很興奮,但是,是在盼著三夫人早點死!
李未央看到這一幕,胸中就像被壓上了一塊大石頭。一股怒火,從心底熊熊地漫了上來,隨之而來的,還有深重的恨意。
“未央!”忽然聽見三夫人微弱的聲音,喚她過去。李未央走進帷帳,三夫人忽然伸過手來,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的手又瘦又涼,李未央微微一震,然而片刻后就感到從她手心里傳來了一股令人心安的力量,低頭看她的臉的時候,發(fā)現(xiàn)她的眼睛里閃爍著自己從來沒見過的光芒。那是一種絕望,甚至還是懇求。
“未央。”她嘶啞著嗓子,聲音也顫抖著,“你是個重諾的孩子……”說到這里忽然頓住了,那目光就像有千言萬語要說,但終究什么都沒說出來。只是露出一絲憐憫和慈愛的苦笑,聲若游絲。
李未央望著她,鄭重地點了點頭,道:“三嬸,我明白。”她是希望自己照顧李敏德。
三夫人最后望了李敏德一眼,笑了笑,手就從李未央的手腕上滑了下來,無力地滑到了錦被上。
老夫人閉目,默默流淚,壓抑了很久的丫頭媽媽們終于可以大放悲聲。李未央?yún)s沒有流下一滴眼淚,并不是她不夠哀傷,而是她哭不出來。她的胸口,就像有什么東西緊緊地塞著,呼吸都覺得困難。除了失去一個重要的朋友的哀傷外,她還感到心中一塊很重要的東西塌陷了,她的精神仿佛失去了支柱。她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三夫人對她來說,也許并不是一個盟友那么簡單。
大夫人大大地松了一口氣,格外傷心地擦著眼淚,卻掩不住嘴角微微的翹起。她正哭得暢快,忽然感到一陣針扎般的疼痛,側目一看,發(fā)現(xiàn)李敏德正憤怒地盯著她,眼中除了憤怒還有深深的仇恨。
大夫人很快意識到,自己的所作所為被這個孩子知曉了,她冷冷一笑,毫不在意地把頭一別,繼續(xù)用帕子裝模作樣地擦眼淚。雖然她表面上裝得毫不在意,心底卻感到一陣濃濃的心悸,因此又感到了幾分焦躁:事情明明安排得天衣無縫,怎么會被一個孩子知道的?真是說不盡的麻煩!
此時,外面的人已經(jīng)開始四處走動,三夫人的死訊,一下子驚醒了所有的人。
三夫人生前儉樸,葬禮老夫人也遵照她的意思沒有太過于鋪張,因此治喪的時間并不長。但因為她畢竟身份放在那兒,京都的達官貴人紛紛上門來吊唁,大夫人出面主持喪事,一切辦得井井有條,體體面面。人人皆說她賢德大方,處事公道,卻不知道她才是害死三夫人的幕后元兇。
懷疑此事的人,不過是李未央和李敏德而已。事后,李未央特意派人去調查了半個月前的那件事,只是時過境遷,能夠得到的僅僅是只言片語。想也知道,大夫人既然敢做,定然是將所有證據(jù)都湮滅了。
李未央覺得愧疚,若非三夫人一直默默在背后幫助自己,大夫人也許不會那么快動手,F(xiàn)在,她很清楚,大夫人下一個要對付的人,就是自己。只是李未央不比三夫人,前世的經(jīng)歷讓她對那些暗地里害人的手段門兒清。大夫人三番四次想法子陷害李未央,甚至有一次還買通了紫煙,悄悄在李未央的飲食之中動手腳,卻被李未央發(fā)現(xiàn)。只不過李未央并未聲張,找了個理由,將紫煙趕出了府去,再加上她平日里蓄意提防,大夫人一時倒也偃旗息鼓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