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公主要回去更衣,便讓所有客人自行在園中游覽。女眷們約好了三三兩兩去賞花,男賓客則或挽弓或投壺或下棋。
涼亭里,拓跋真命下人設好座位,自有人奉上香茶,接著端上棋盤來,他對著七皇子笑道:“七弟,來一盤嗎?”
拓跋玉瀟灑坐下,拓拔睿和九公主都坐在一旁觀棋。
這個棋盤是公主府的珍品,通體用一整塊白玉雕成,璧色無瑕,寶光溫潤,光是玉色就能讓人難以轉開目光。上面更用金絲鑲成棋格,看起來金晃晃的,一看就知道是上等純金。棋子竟由赤金打成,放在白玉棋盤上,被寶光一映,光彩奪目,就像一個個小太陽。此等奇珍異寶,竟然出現在公主府上,足可見皇帝對公主的寵愛。拓跋玉笑了一下,這樣的寵愛,恐怕夾雜著深重的愧疚。
九公主眨巴著眼睛,視線瞥向不遠處的李敏德,看到他把銅鏡送給李未央,不由得鼓起了臉頰,滿臉的不高興。一旁的拓拔睿問道:“怎么了?”
九公主收了心神,道:“這棋盤我向父皇討了好幾次,他都不肯,沒想到送給了皇姐!”
拓拔睿笑了笑:“父皇對皇姐一向是不同的。”
就在這時候,九公主揮了揮手,道:“青蓮,給我拿點心來。”
一個婢女娉娉婷婷、弱柳扶風地送上一盤點心。拓拔睿正在專心致志地看著棋盤,忽然眼角瞥到一只白玉般的手拿著點心盤緩緩移來,一驚之后順著手臂朝上看去,頓時如癡如醉,半身酸麻,魂魄都飛到天上去了。
這個婢女,生得真是美貌。
那婢女見拓拔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看,婉轉一笑,真的是笑靨如花,清麗十分。拓拔睿這才意識到自己失態(tài),慌忙咳嗽了一聲,想要說些什么遮丑,卻什么都說不出來。
他文武雙全沒錯,可最喜歡的就是美色,原本被李長樂的國色天香迷住了心神,可是此刻看著丫頭,竟然是另外一種小家碧玉的嫵媚風情。
見到五皇子失神,那婢女笑得越發(fā)嫵媚,腰肢一轉退了下去。
拓拔睿不由得好奇:“小九,這丫頭生得倒是乖巧,你從哪里找來的?以前在宮中,倒是沒有見過。”
九公主看了一眼棋盤,百無聊賴地說:“她是上次我偷溜出宮的時候偶爾碰上帶回宮的,原本走街串巷賣杏仁餅,被個惡少看到硬是要搶回去,我就干脆替天行道救了她啦!”
拓拔睿吃驚道:“你?替天行道?”
拓跋真下了一子,抬起眼睛道:“只怕是你故意惹事才對。”
九公主嘻嘻一笑,道:“這話倒也不錯,我就是看不得欺凌弱小,太不要臉了!我把那京兆尹的公子痛打了一頓……”
說了一半,她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頓時住了口。
三個兄長同時抬起眼睛盯著她,她的臉一下子漲紅了:“你們干嗎這么看著我呀,我只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父皇知道以后,也沒有責怪我啊,還讓那京兆尹給我賠禮道歉呢!”
一個公主跑出去救人,還大大咧咧地說替天行道,其余三人一起搖頭。
“太沒規(guī)矩!”拓拔睿點了一下她的額頭。
九公主撇了撇嘴,紅潤的臉頰看起來像是蘋果:“我也不是任性妄為的人。聽說這丫頭的祖父還是追隨過老羅國公的功臣,可惜她祖父戰(zhàn)死沙場之后,她父親是個賭鬼,把撫恤金都輸光了不說,甚至連容身之處都沒了。”
老羅國公?七皇子突然抬起頭來,原本他面上還有幾分冷淡,這時候已經看不出來了。老羅國公是他母妃張德妃的父親,也是他的外公,只不過七年前病故了,如今的羅國公,正是他的舅舅。
這樣說來,那丫頭還和外公有些淵源。
七皇子手里的棋子,停住了。
“怎么,五哥你喜歡她?她和那李家大小姐比起來,不過是姿色平庸的粗笨之人罷了。”九公主沒留意到七皇子的神色,只顧追問拓跋睿。
“看你說的,我不過是隨口問問。”拓拔睿連連搖頭,臉色微微發(fā)紅。李長樂是他預備娶回家做正妃的,可這漂亮的丫頭嘛……
拓跋真一直默默聽著,此刻見火候到了,哈哈一笑,終于開始說正經話:“九妹,這個丫頭看來五弟喜歡得很,你送了他如何?”
九公主明顯是過救人的癮,壓根沒把那丫頭放在眼里,她根本都不用想,直接道:“既然五哥喜歡,就送給你好啦,不過下次你可要帶我出去玩!”
拓拔睿大喜過望,嘴上卻仍在推辭:“這我如何能受?”
“不過是個玩意兒。”九公主故意把臉一板,“你不要就算了!”
“開個玩笑。”拓拔;琶[手,“既然這樣……”
拓拔睿一直很受皇帝喜歡,但他有個老毛病,自小見著漂亮的女人就走不動路,在皇帝看來,這可是很大的問題。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爬上拓跋真的嘴角。
七皇子卻突然打斷道:“既然五哥這么謙虛,那這個丫頭我就帶回去了。”
所有人都是一愣,只有拓跋真眼底閃過一絲快得難以察覺的喜色。
遠遠地,李未央看見了這一幕,她的目光在那個退下去的丫頭身上打了個轉,不由得冷笑了一聲:拓跋真啊拓跋真,你的手段總是那么陰險。
他一直隱藏著、潛伏著,盡心盡力扮演著太子的幫手、皇帝的孝順兒子,乃至于皇帝到死,厭惡了所有的兒子,卻唯獨相信他的忠誠與孝順。誰也不知道,他背地里做了多少惡毒的事情。
“三姐,你怎么了?”李敏德奇怪地問道。
“沒什么。”李未央從回憶中驚醒,不由自主壓低了聲音道。
李敏德困惑地看了她一眼,剛要說什么,眼睛卻看到一道人影閃過,頓時臉色微微一沉,點頭道:“三姐,我有事離開一會兒。”
不等李未央說話,李敏德已經快步離開了。白芷道:“小姐,你有沒有覺得,三少爺最近怪怪的。”
李未央看了一眼李敏德的背影,沉吟片刻道:“是啊,真是有點怪。”不過,剛剛失去了母親,難免吧,她在心底嘆了口氣。
過了半個時辰,那邊涼亭里的棋局還沒下完,拓跋真和拓跋睿卻都被公主派來的人請去飲茶,只剩下一個七皇子正在和那個丫頭問話。
李未央微微一笑,輕輕走了過去。
“你祖父是劉校尉?我小的時候,還曾經和他學過劍術。”拓跋玉面容清俊,聲音是難得的溫和。
旁人若是見到此刻的拓跋玉,一定會感到驚奇,但是李未央卻知道,這并沒有什么奇怪的。拓跋玉是個人,只要是人,就會有軟肋,而他的外公老羅國公就是他的軟肋。他從小跟隨羅國公,文韜武略都是出自他手,培養(yǎng)了極為深厚的感情?梢哉f,拓跋玉是個冷心冷情、無堅不摧的人,但凡事關系到他的外公,就一定會失去冷靜。
聽了七皇子的話,少女細膩的肌膚上立刻浮現一層粉紅:“回稟七殿下,祖父也曾經和奴婢提到過殿下,說殿下小時候……”
“你祖父是不是說,七殿下小時候很聰明,也很頑皮?”突然有一道清亮的聲音出現在涼亭里,拓跋玉抬起眼睛,卻見到李未央笑嘻嘻地站在臺階上。
因為要赴宴,所以李未央穿著百蝶穿花裙子,卻刻意選了樸素的顏色,縱然如此,卻也將她健康紅潤的臉色襯托得明艷動人。此刻她正雙眸晶亮地望著他。拓跋玉挑高了眉頭,這丫頭居然自己跑到他跟前來了,這還真是稀奇。∷昂退,似乎沒有什么交集吧。
乍然見到李未央明媚的笑容,他愣了愣,眼里極快地閃過一抹興味。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他可不相信這個小丫頭會這么好心來陪他聊天。
一旁叫做悅兒的少女看上去不過十五六歲,柳眉杏目,明艷照人,穿著一身鵝黃色的衫子,領子與袖口處都用銀絲繡了蓮花。她裝束整齊,卻未施脂粉,不戴釵環(huán),想是對自己的容貌甚為自信,才敢以素面示人。見到李未央,悅兒盈盈拜倒,裙裾飄動如一朵臨水照影的西番蓮:“見過縣主。”
李未央對著她微微一笑,拓跋玉道:“不妨坐下歇息。”
悅兒見狀,巴不得李未央立刻滾蛋,臉上卻露出笑容,恭敬地上去倒了茶。李未央竟然也不拒絕,厚臉皮地坐下了。
“七殿下認識這位姑娘嗎?”李未央的目光投遞在悅兒身上。
拓跋玉摸了摸手里的玉扳指,笑道:“是啊,她是一位故人的孫女。之前外祖父一直命我尋找劉校尉,沒想到今天竟然意外碰到他的孫女。”
李未央笑了笑,眼睛里流過一絲諷刺的意味:“是啊,真是巧。”
拓跋玉頓了頓,被她笑得心里有點瘆得慌,不由得注目她,沒有說話。
悅兒一聽,有點焦急,她總覺得,這位李家三小姐是來搗亂的,可偏偏這話說不出口,不由得道:“奴婢是太幸運了,當被人糾纏的時候,先是碰到公主救了我,今天又碰到七殿下……”
話還沒有說完,李未央已經眨巴著眼睛,一副為她慶幸的樣子:“也是你自己聰明才能找對人。只是我有點好奇,街上人那么多,你別人不求救,居然向一個小女孩求救,這是什么緣故呢?”
悅兒愣了一下,道:“那是因為公主穿著很華貴的衣裳,氣度又很不凡,所以奴婢才會……”
李未央轉頭對著七皇子微笑了一下,笑容中帶著幾許莫名的意味:“是啊,氣度不凡……”
遇到危險不向成年人求救,卻去求助一個小女孩,不是很奇怪嗎?李未央的眼睛眨巴眨巴,對面的拓跋玉應該能聽得懂吧。
拓跋玉聽了這話,臉上的笑容出現了一絲凝固。他若有所思地望著李未央,表情有幾分古怪。
李未央見他神情隱約有懷疑,卻并不十分相信的模樣,決定再下一把猛藥。她的目光落在悅兒的手腕上,看著那串檀香佛珠道:“這珠子我瞧著很漂亮,能不能借我看看?”
悅兒眼睛里有一絲緊張的神情一閃而過,下意識地握住了手腕上的佛珠。
李未央笑了笑:“怎么,舍不得嗎?不過是看一看,我不會弄壞的。”
悅兒求救似的看著拓跋玉,卻看到他一雙清冷如水的眼睛也望著她的佛珠,頓時心里一緊,面上卻露出笑容道:“縣主想看,當然沒什么關系。只是……這佛珠對悅兒有很重要的意義。”
李未央清亮的眸像是沉淀了什么,問道:“不過是一串佛珠,有什么緣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