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慶長假終于來臨,整整七天待在家里和母親面對面,對童希貝來說就是一場噩夢。
她天天找理由往外跑,要么去找蘇曉娜逛街,要么和同事去喝茶打牌,要么去健身房跳操練瑜伽,實在沒地方去,就躲去Shining Coffee。盧靜抓不到她,在家里氣得跳腳。一天晚上,童希貝聚完餐回到家,盧靜把一張字條放到她面前:“我已經給你約好了!5號晚上8點,你喜歡的那個咖啡館,給我去見面!”
紙條上是一個手機號,邊上還寫著一個姓氏:杜。
童希貝心里咯噔了一下,瞟了母親一眼,心想應該不會那么巧。
可是,生活中真的會上演各種狗血劇,當童希貝與杜翔在咖啡館面對面時,兩個人面上都寫滿了尷尬。
氣氛微妙,杜翔低頭攪著咖啡杯里的銀匙,沉默許久終于開口:“希貝,好久不見了,你最近好嗎?”
“還不錯,你什么時候回來的?”童希貝語調平靜地問。
“回來一年了,在銀行工作。”杜翔淺淺一笑,“我真沒想到是你,本來也覺得童這個姓并不多見,但應該不會這么巧。”
“我也是。”
童希貝心中風起云涌。十九歲那年與杜翔在學校里認識,他們度過了三年美好的戀愛時光,最后,他因為要出國而提出了分手。兜兜轉轉,現在卻在相親時遇見,老天爺真會開玩笑。
杜翔說:“我以為你肯定有男朋友了,甚至已經結婚了,所以回來了也一直沒有聯系你。”
“哦,沒事。”童希貝打量著對面的男人。快五年了,他看起來成熟了許多,身材也厚實了一些。原先清瘦白凈的大男孩,這時穿著西裝,抹著發(fā)蠟,全然是一副職場人士的形象。
自己不也是一樣?童希貝記得剛和杜翔認識時,她還剪著一個男孩般的短發(fā),那是高中三年留短發(fā)的后遺癥,一直到杜翔對她說“我覺得你留長頭發(fā)會比較漂亮”,童希貝才像朵含羞的花兒一樣悄悄綻放。她開始留長發(fā)、穿裙子、學化妝,變得越來越像個女孩子。
第一次的牽手,第一次的擁抱,第一次的親吻……都是給杜翔的。
還有——初夜。
在學校邊上的簡陋的小旅館里,童希貝還記得兩個人當時緊張忐忑的心情。杜翔的眼中是滿滿的炙熱,年輕男孩的身體充滿力量。當他與她的身體交融在一起時,童希貝疼得掉了眼淚。她緊緊地抱著身上的男人,心想,以后,她就是他的人了。
可是只過了一年,他就走了,毫不猶豫地丟下了她,去了那個他夢寐以求的地方。
童希貝記得那時的自己過得很糟糕,她曾經哭著去求他,放下全部尊嚴說自己會等他,可是,他還是對她說了對不起。男人狠心起來是如此絕情,杜翔似乎對他們的三年歲月毫不留戀,他甩開了童希貝的手,將她一個人留在了冬天的寒風中,抱著膝蓋哭泣不停。
那是年輕稚嫩的童希貝第一次嘗到愛情的苦澀,從那以后,她擦干眼淚,告訴自己不可以再為男人哭。爸爸說得沒錯,女人始終是要靠自己的,沒有哪個男人會是永久的港灣。這個世界變幻莫測,杜翔曾經對她許過那么多的承諾,結果還不是煙消云散。
童希貝一直都很努力,也已經得到了一定的回報,至少,她靠自己的力量買了一套房子。坐在杜翔面前,她在心中列舉著自己目前的閃光點,在光鮮亮麗的海龜前男友面前,她希望讓他覺得自己過得很好。這是一種古怪的心理,童希貝自己也說不清。
可是,杜翔的一句問話還是令她覺得郁悶:“希貝,你為什么要相親?”
是啊,為什么呢?如果自己真的足夠好,不是應該追求者如云嗎?哪里還需要像個傻子一樣坐在各種各樣的男人面前假笑?
童希貝回答不出,就反問:“那你呢?你條件那么好,又為什么要相親?”
杜翔搖頭苦笑:“我爺爺生病了,病得挺重的,我爸爸希望我能早點兒結婚,能讓我爺爺開心一些。”
童希貝無語。
杜翔又說:“希貝,你現在很漂亮。”
“謝謝。”
“我……”他猶豫著,“那時,是我對不起你。”
“哈哈哈哈哈,你說什么呢!”童希貝掩嘴大笑,“讀大學時談的戀愛,誰還當真呀?我早就忘記了。”
“是嗎?”杜翔端起咖啡抿了一口,隨即也笑起來,“也許吧,不過,我一直都沒有忘記過你,就算后來發(fā)展過幾段感情,我依舊覺得,你是最好的。”
不知是誰說過,女人會對初吻刻骨銘心,男人則會對初夜記憶深刻。
還是有一定道理的。
可是童希貝已經不是幼稚的小女孩了,杜翔的話雖然令她生出感慨,卻也不會攪亂她清醒的大腦。
聊了半個小時,童希貝流露出結束談話的意思,杜翔心領神會:“不早了,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這里離我家很近,我想再坐一會兒。你有事就先去忙吧。”
杜翔點點頭,叫過服務生埋單,和童希貝打了招呼就離開了。
面對著桌子上杜翔留下的咖啡杯,童希貝突然覺得自己就像個傻瓜。
她抬起頭,看到相鄰的卡座上那個沙發(fā)上的男人,和杜翔聊天時,阿岳一直一動不動地躺在那里。
從第一次來Shining Coffee到現在,已經過去了三個多月,Shining Coffee的生意漸有起色,店中也多了幾個服務員,可是,童希貝從未與阿岳說過一句話,也沒見阿岳與其他任何人有過交談,甚至是唐飛和彎彎,經過他身邊時也不會多看他一眼。
阿岳是沉默的、孤獨的,在這間咖啡館中,他就像一個固定的物體,不與任何人發(fā)生交集。
童希貝托腮打量著他,目光漸漸地集中在他手中的酒瓶上。
她不知從哪里來的勇氣,站起身走到阿岳身邊,靠著他的臂膀坐在了沙發(fā)上。
阿岳并沒有躲,他的左手懶散地搭在額頭邊,右手握著酒瓶子擱在肚子上,好像坐下的童希貝是透明的。
童希貝伸出手拿過他手里的酒,對著瓶口就猛灌一口。嗬!好爽!
她抹抹嘴,開了口:“喂,阿岳,你覺得我漂亮嗎?”
沙發(fā)上的男人一動不動,面上也沒有表情。童希貝又喝了一口酒,說:“你覺得我能嫁出去嗎?”
“……”
“其實我照鏡子,覺得自己還是挺好看的呀。”童希貝靜悄悄地掉了眼淚,“可是為什么我相了那么多次親,我看上的男人都看不上我呢?”
此時Shining Coffee的客人已經不太多,周圍只有低緩的音樂聲。
童希貝嘆了一口氣,把酒瓶子放回阿岳手里:“謝謝你的酒,我走了,拜拜。”
剛要起身,她的手突然被拉住了。
童希貝心里一跳,低頭看去,阿岳的左手正死死地扣著她的手腕。
她瞪大眼睛,就看見阿岳慢吞吞地坐起了身,把酒瓶子放到桌子上,接著兩只手就向她伸了過來。
他觸到了她的手臂,輕輕一觸,雙手就往上移動,碰到她的肩膀、脖子,隨即手指就觸到了她的臉上。
童希貝一下子就打開他的手,低聲叫:“你干嗎?”
這人果然很古怪,而且,相當沒有禮貌!
沒想到,阿岳居然說話了,他的聲音有些低沉,帶著磁性,意外得好聽。
“你不是問我你漂不漂亮?”他笑了一下,“我看不見的,但是我的手指很誠實。”
童希貝怔住了。她看著男人近在咫尺的臉,這是她頭一次可以肆無忌憚地打量他。他的臉頰有些瘦,鼻梁很挺,只是臉上那副大大的墨鏡、濃密及肩的長發(fā)和環(huán)繞整個下頜的胡子幾乎擋住了他整張臉,令童希貝判斷不出他的本來面目。
他說,他看不見?
童希貝完全石化。
阿岳的手又撫上了她的臉頰,這一次,她沒有反抗。
他的手很大,手指修長,骨節(jié)突出,指尖的溫度有些涼。童希貝傻呆呆地任由他將她的臉摸了個遍。他微微側著頭,指腹有些用力地掠過她的額頭、眉毛、眼睛、鼻子、臉頰、嘴唇……一邊摸,他一邊說:“你的臉形不錯,膚質也還好,額頭飽滿……!這兒有一顆痘痘。”
童希貝嘴角抽搐。
阿岳繼續(xù)說:“你的眉毛挺濃的,眼睛不大不小……咦?”
他捻了捻手指:“你在哭?”
童希貝沒回答,阿岳也不在意,繼續(xù)摸:“你的鼻子……不夠挺,你的嘴……張那么大干嗎?”
童希貝趕緊閉嘴。他的手指繼續(xù)游走:“嘴唇有些厚,不過這個要看個人喜好。喲,你的耳垂挺肥的,據說女孩子耳垂肥福氣好。你的頭發(fā)……發(fā)質不好,應該是燙過染過的吧?摸著有些毛糙,好了,如果要我打分,七十五分吧。”
他松開了手,右手探到桌上,摸了兩下才找到那瓶酒。他拿起瓶子仰頭喝一口,懶懶地說:“放心啦,你嫁得出去的。”
“你,你……”童希貝足足愣了五秒鐘,突然往他手臂上狠狠地拍了一下,“你神經!”
阿岳皺著眉揉上自己的手臂,側頭一聽,童希貝已經抓起包溜走了。
童希貝足足精神恍惚了兩天。
國慶長假后回公司上班,工作之余,童希貝給自己泡了一杯咖啡,拿著勺子攪拌時,她的腦袋里又冒出那個人來。
童希貝覺得自己真是蠢透了,整整三個多月啊,她怎么愣是沒發(fā)現阿岳的異常呢?
手機鈴聲把童希貝喚回現實,她低頭一看,有些驚訝,來電顯示是:杜先生。
相親前,她把杜翔的電話存在了手機里,見面后一直都沒改名字。
她接起電話:“你好。”
“希貝,是我,杜翔。”
“哦,有事嗎?”
“我是想問問你,明天晚上有沒有空,我想請你吃飯。”
童希貝愣住了。她不是笨蛋,杜翔的邀約意味著什么,她心里很有數。
腦袋里冒出一句話:好馬不吃回頭草。
可是,她究竟是馬呢,還是草?童希貝想了想,說:“抱歉,明天晚上我有事。”
杜翔有些失望,說:“這樣啊,沒關系,那下次我再約你。”
童希貝沒有把他的話放到心上,但是杜翔卻展開了行動。
他開始給她發(fā)短信,還加了她的QQ,有事沒事就與她閑聊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