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嫵一聽,眼淚一下子就涌出了眼眶,只咬著嘴唇哽咽道:“我如今就要嫁往楊府了,你要說的話就是這些?”
“我還能說些什么?”沈喻南好容易得中進士,不料母親病故,只得在家守孝,正生了一腔郁氣,不想尤嫵又生了這樣的事出來,自是煩惱。
尤嫵聽得沈喻南的話,心如刀割,眼淚反是停止了,于是盯著沈喻南道:“嫁往楊府之前,須得先和你退親。”
“退就退!”沈喻南冷笑道,“自然要成全你。”
和沈喻南見完面,尤嫵哭了一晚上,導致后頭的兩天都神思恍惚。
眾人只以為尤嫵傷心父親被貶潮州,自己又要嫁與楊尚寶避禍,該勸的都勸了,眼見她還是精神不振,也無可奈何。
季氏夫人苦勸一番,見尤嫵還是無心飲食,自是苦惱。尤文道見得尤嫵如此,便陳以利害:“我出了京城,嚴三世必然還會逼上門來,到時候你不做妾也得做。如今楊大人肯幫咱們,只待良機再圖后計,你這般模樣,叫為父怎么放心出京?”
尤嫵聽得父親的肺腑之言,這才“哇”地哭了出來,道:“都怪我,那回不獨自去廟里上香就好了!”
尤文道自是知道,因沈喻南考中進士,正在歡喜之際,母親偏亡故了,一時抑郁,便也生了病。尤嫵聽聞,情急之下才會到廟里上香,求菩薩保佑沈喻南。卻沒想到會遇上嚴三世,致使如今之禍。
哭完之后,尤嫵便收拾起心情,把前因后果想了一回,越想越覺得不是自己的錯,沈喻南的責備太無道理了,于是把本來準備給沈喻南做的鞋子狠狠地剪成兩半,丟棄在地,又和侍婢藍月道:“以后再也不許在我跟前提起沈喻南這個人渣,全當沒認識過這個人。”
藍月哪兒敢多說半個字?只一徑兒地點頭。
尤嫵嘴上雖這樣說,其實心里還是抱著一點希望的,她希望沈喻南氣消之后會來找她,為她出個主意,安慰幾句,或者哪怕只是來看看她也好,可是沈喻南卻始終沒有來。直到出嫁這一天,她終于滅了對沈喻南的希望。
喜轎抬起時,鑼鼓聲聲,外頭議論的話語傳進尤嫵的耳中。她苦笑一聲,淚水在眼眶內(nèi)滾來滾去。
不能哭!尤嫵掀起蓋頭,嘟起嘴往上吹著氣,決定把眼里的眼淚吹干,吹出喜意來。爹爹是為了自己好才這樣做的,所以,從今天起,她尤嫵一定要強悍無畏起來,再不能像從前那樣軟弱可欺。
尤嫵吹著吹著感覺眼睛更濕了,便把蓋頭整個掀開透氣,果然,眼睛里的濕氣很快就干了。她握了拳,又緩緩張開,低頭看著自己的手,見十指纖纖,手掌白嫩滑膩,手背上還有幾個酒窩,不由得感嘆道:“再如何,這樣的拳頭都是揍不死嚴三世那個壞蛋的,只能依靠楊大人了。”
待得進了楊府,拜堂完畢,被送入新房,尤嫵的眼眶又濕了。這會兒不便自己揭蓋頭透氣,濕氣便越來越嚴重,最后形成眼淚,沿著腮邊滴落。
楊尚寶七十三歲再做新郎,情況雖然異常,但是一穿上大紅喜服,加上喝了兩杯酒,喜氣洋洋之下,竟是精神了許多,看著也年輕了幾歲。
待他揭起蓋頭,見到一張淚臉時,立即溫聲問道:“怎么啦?誰欺負你了?”
尤嫵聽得聲音,抬起頭,對上一張笑成菊花狀的老臉,不由得微張了嘴。天啊,是外祖母!外祖母假扮成楊太爺了?
啊,不對不對,是楊太爺?shù)穆曇艉湍,只是和外祖母很相像罷了。
紅燭高燒,燭影里玉人帶淚,嫣紅小唇微啟,說不出的勾人心弦。但楊尚寶年歲已高,且心下把尤嫵當孫女看待,倒也不覺得什么,只掏了手帕子遞給尤嫵,溫聲道:“擦擦淚吧!”
尤嫵接過帕子擦淚,淚水卻是越擦越多,把臉上的喜妝都擦花了。外祖母一向疼愛她,離開江南時,祖孫兩個依依不舍,自己還許諾將來帶了夫婿回去看她呢,可是現(xiàn)在……
楊尚寶見尤嫵無聲落淚,只以為她在擔憂另一件事,便安撫道:“放心吧,嚴氏一族囂張不了多久的,你爹爹或許能提前回京也未可知。”
嚴三世能讓爹爹瞬間被貶官,背后的靠山不言而喻,且政治牽連可大可小,小者被降官職,大者甚至被抄家滅族。想到這里,尤嫵倒擔憂起楊尚寶的安危了,一時止了淚,低聲道:“我進了楊家,會不會連累楊氏一族?”
楊尚寶搖搖頭,笑瞇瞇地道:“小孩子不用想太多,這事兒有我呢!”
尤嫵現(xiàn)下只恨自己從前太天真,一味躲在深閨中待嫁,不出門應酬,于京城諸事半點不知,至現(xiàn)下也無法自救。
楊尚寶見她神色變化,又安慰了幾句。尤嫵看看夜已深了,一時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道:“我服侍太爺安歇吧!”
楊尚寶“哈哈”一聲笑了,擺擺手道:“我安歇在書房,這兒以后就是你自己一人的臥室,早點兒歇著,別想太多。”
尤嫵一聽,松了口氣,跌坐在床邊。
待楊尚寶走后,藍月推門進來,一把扶住尤嫵道:“小姐沒事吧?”
尤嫵自見了沈喻南一面后,便茶飯不思、病懨懨的,藍月一直擔憂著。及至今早花轎臨門,藍月見尤嫵神態(tài)不對勁兒,便一直擔心到現(xiàn)在。
尤嫵握了藍月的手,讓她坐在自己身邊,這才道:“藍月,我沒事,我要做一個全新的嫵娘,等著爹爹回京。”
藍月濕了眼角,只悄悄地眨了眨眼,待眼角干了,這才道:“小姐長得好看并不是小姐的錯,如今已經(jīng)嫁進楊府,楊太爺自能護住小姐,小姐不必憂心。”
尤嫵點點頭,扶著藍月的手站起身,坐到梳妝臺前卸妝。
藍月幫尤嫵除下喜冠,一抬頭看向鏡中,見尤嫵青絲如云,翠眉若柳,眼含秋水,鼻子細巧,紅唇微微嘟起,神色卻略顯愁苦,一時道:“小姐病了幾日,容色不如從前,略養(yǎng)幾日便好了。”
藍月說著,見尤嫵不答話,便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欲語又止的樣子。
尤嫵眼角的余光瞥見藍月的神態(tài),低聲道:“藍月,你有話便說吧,我受得住。”
藍月猶豫了一下,這才低聲道:“小姐,沈公子那天說的話不過是氣話,小姐不必放在心上。待沈公子孝期滿了,自然會上尤府正式提親。”
尤嫵搖搖頭道:“他說什么了?我忘記了呢!”
“小姐不放在心上最好了。”藍月喜笑顏開,幫尤嫵脫下喜服,扶她到床邊,又悄聲道,“三年很快就會過去的,小姐勿要憂心。”
說著,便聽見有人叩門,藍月出去一看,見是尤嬤嬤,不由得抱怨道:“嬤嬤跑到哪兒去了,怎么現(xiàn)在才來?”
尤嬤嬤提著一個食盒,端著一壺茶,一邊笑道:“到廚下讓人送熱水過來給小姐洗漱呢!”說著便側(cè)開身子,讓兩個婆子抬進來一桶熱水。
這次尤嫵匆忙出嫁,一應陪嫁的丫頭和婆子都不及重挑,只讓藍月和尤嬤嬤跟了過來。藍月是尤嫵的外祖母送的,自小便跟在身邊服侍,極是忠心。尤嬤嬤因先頭服侍過尤嫵的祖母,熟悉京中的諸人諸事,所以季氏夫人讓她跟了過來,好隨時提點著尤嫵。
尤嬤嬤到得楊家,囑咐了藍月幾句,便到廚房去跟楊家的婆子們叨嘮說話,順道打探楊家諸人諸事,末了一人塞一個荷包,又笑瞇瞇地讓人燒了熱水抬過來。廚房的人得了好處,且尤嫵現(xiàn)在又是太夫人的身份,自然也不敢怠慢,很快就送了茶水過來。
待楊家的婆子和丫頭下去了,尤嫵轉(zhuǎn)到屏風后,脫了衣裳泡到桶里,這才噓了一口氣。
尤嬤嬤上前幫尤嫵挽起長發(fā),又端了茶點過來,夾著喂尤嫵吃了,笑道:“楊家現(xiàn)是大房郭氏夫人掌家,聽得她能干,府里也管得井井有條的。小姐嫁過來是當太夫人,是她的長輩,雖無須討好她,卻也不要得罪了她。”
尤嫵點點頭道:“要在楊家待三年呢,自然不能得罪。”
藍月斟了茶過來喂尤嫵喝了兩口,也小聲道:“過來時,夫人交了一些銀錢在我手里,說咱們一應開銷都由自家出,不要用楊家的。若能夠,咱們便設個小廚房,自己開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