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不知我所有的神經(jīng)都集中到了與他的手相貼的地方,溫溫?zé)釤岬暮芘馨残�。哪怕我沒有洗漱,頂著一頭枯草似的頭發(fā),還穿著如此幼稚的睡衣,他都不曾猶豫過半分,摟著我,就像這一切都只是為了我。
下了最后一階樓梯時,我突然停住了腳步。顧少卿有些緊張地看著我:“走不動了,要不要我背你?”
我沒吱聲,用所剩無幾的力氣將睡衣的帽子戴了起來,讓大半張臉都蒙在其中。我不想讓大家看到我的狼狽樣子。
顧少卿幾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笑我:“都這樣子了,還想著要好看。”
后來凱絲才告訴我,那天早上,顧少卿知道我生病之后,將下課時間足足提前了三十分鐘,緊趕慢趕講完了要講的知識點,就一路奔去了宿舍。
“那速度,田徑隊的也比不上吧,只聽嗖的一聲,人就沒了!”她眉飛色舞地為我形容,甚至從此將搜索方向改去了體育方面,逐條比對著新聞,看看是否有“小飛人”顧少卿的消息。
與之同時,女生宿舍也刮起了一陣旋風(fēng)。很多人都看見一個長著尾巴的綠恐龍,居然會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被一位帥到驚為天人的男人帶走了!
一群如饑似渴的女生首次明白,現(xiàn)在男人的口味居然都轉(zhuǎn)化到了如此重的地步,怪不得她們長久以來,只能一邊唱著“沒有你的日子里,我把黃瓜當(dāng)成你”,一邊感嘆自身花容月貌為誰妍的悲催。
為了符合時代的發(fā)展方向,迎合帥哥們的最新品味,大家紛紛團(tuán)購了綠色恐龍睡衣。一時間,這一地區(qū)的超市時常充斥著拖著尾巴穿梭其間的綠色不明生物。
而我被顧少卿帶去醫(yī)院時,還不知道這一走竟然導(dǎo)致了如此多的事情。我只是歪在椅子上,看頭發(fā)斑白的老醫(yī)師麻利地寫著病歷,再將厚厚一沓付費單遞給顧少卿。
等躺上病床,冰冷的液體輸入我體內(nèi)時,顧少卿方才脫了外套,滿頭大汗地坐在了一邊。
“你很累嗎,顧老師?”
他用了我的紙巾仔仔細(xì)細(xì)地將汗擦干凈,又松了松藍(lán)色的蠶絲領(lǐng)帶,方才回答我:“不累,你看我像是那種走幾步路就喘氣的人嗎?”
我笑了笑:“不像。”
他扔了紙巾,也笑了:“這不就行了!”
“你像那種風(fēng)一刮就飛了的人。”
他沖我微微一挑眉,故意壓低了嗓子:“和風(fēng),做人要厚道,你給我實事求是點。”
“本來就是事實啊。”我咯咯笑了起來,“哎,顧老師,我又想起一笑話。”
“你的笑話怎么這么多?”他蹙著眉頭瞧著我,“說吧,別是編排我的就好。”
“我怎么敢啊。”我將被子掖了掖,好讓視線更容易掃到他臉上,“獅子和熊分別在兩棵樹旁便便,一個月之后,獅子便便的那棵樹比熊便便的那棵粗了好多。熊腦子笨啊,轉(zhuǎn)不過彎來,就來請教獅子:獅子,獅子,怎么你便便的樹比我的粗這么多?”
我一頓,沒往下說,讓顧少卿自己想答案。他一臉茫然,趕忙問我:“為什么?”
“獅屎勝于熊便哪!”我樂得不行,“顧老師,你怎么比熊還笨!”
他這次的反射弧小了許多,看著我笑了半天,不停地夸我:“你的腦子成天就記得這些!”
我聳聳肩,鎮(zhèn)定無比地看著鹽水瓶內(nèi)橙黃色的液體,心里一遍遍譏誚地重復(fù)著:這個笑點滴的白斬雞。
因為發(fā)燒,我一共掛了三天水,無論早晚,顧少卿都一直陪著,忙里忙外,又是付費又是拿藥。我看著他出出進(jìn)進(jìn)的身影,心里說不出到底是何種滋味,有點甜,有點酸,還有點澀。
我躺在病床上,掩著被子,真怕他閑下來后,問我要不要爸爸媽媽來陪,但他一直任勞任怨、毫無怨言,絲毫不提這方面的話題。一開始我還覺得受用,漸漸地,卻變得更加煩躁。他有意避諱便是早已了解透徹,但我卻一點也不想讓他看到我心底的這些小事。
人是世界上最矛盾的動物,我努力睜大眼睛看向天花板,靜悄悄地告訴自己。
出院結(jié)賬時,看著那一張張數(shù)額極大的票據(jù)單,我又一次將眼睛睜得老大。怎么也想不到啊,不過就掛了幾瓶水,竟然花了一千大洋!
我趕忙從卡里取了錢還他,一開始他還死活不肯收,我只能哼哼唧唧以哭威脅,他怕了,方才連忙收了過去。那速度之快,也是嗖的一聲,錢沒了!因而我一度猜測,這個顧少卿當(dāng)年絕對是彈棉花的,兩手那叫一個麻利呀!
“顧老師。”我吞了口唾沫,又看了一眼票據(jù),這一刻,能聽到心臟滴血的聲音,“看病真貴。”
他正開著車,一扶鏡框,抿了抿唇:“是有些貴,但把你治好了,這錢也花得值了。”
我咂咂嘴,不住地?fù)u頭:“顧老師,我真的錯了。”
他蹙了蹙眉:“怎么了?”
“你想啊,一瓶水好幾百塊呢,我連個味道還沒嘗,就被他們一股腦全打進(jìn)身體里了,多虧�。�”
顧少卿哭笑不得地看著我:“你還想把那個當(dāng)汽水喝?”
“不。”我很認(rèn)真地糾正他的錯誤,“是鹽汽水。”
生病的那幾天,正好錯過了校慶晚會的整體彩排,為此,團(tuán)委老師對我意見極大,每每組織對詞,他們就一一將手背在身后,挺著胸膛,老鷹捉小雞似的轉(zhuǎn)來轉(zhuǎn)去。
顧少卿為這事沒少為我受氣,每每背不出詞,或是被批評主持得太死板,他都搶先應(yīng)承下來,聲明待會兒會親自輔導(dǎo)。
他最常說的一句話便是:“沈和風(fēng),你要是主持的時候能和往常一樣幽默就好了,肚子里明明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怎么一到關(guān)鍵時刻就僵得只會照本宣科了?”
這個人將我剖析得還真挺透徹,可我嘴硬不肯承認(rèn):“顧老師,你別開玩笑了,我一直走的可都是知性成熟路線,那種小女孩的作風(fēng)千百年前就扔了。”
顧少卿的眉角明顯的一抽,望著我,皮笑肉不笑地?fù)u頭。
為了節(jié)約經(jīng)費,校慶晚會和建黨節(jié)安排在了同一天�?紤]到日期的特殊性,學(xué)校一早就將晚會的副主題安排成了“唱紅歌、愛祖國”。除了每個學(xué)院經(jīng)過重重選拔選出來的一兩個節(jié)目外,占重頭戲的便是這唱紅歌的任務(wù)。
全校上下早就彌漫在一片紅色歌曲的大氛圍之下,晚會開始前三天,更是在操場上支起兩個大音響,安排老師、學(xué)生不厭其煩地一遍又一遍地練歌。
我們四個主持坐在一邊看著,把那該會的不該會的都學(xué)得精通,以至于從早到晚腦子里都繞著那鏗鏘有力的調(diào)調(diào),干什么都合著這節(jié)拍來進(jìn)行。
林紓曼老師第一個受不了:“轟轟隆隆和敲大鼓似的,還讓不讓人背詞了?”
播音部部長長長嘆了口氣:“可不是,瞧我這覺悟高的,晚上說句夢話都是照紅歌的旋律唱出來的。”
顧少卿向來不在人后說閑話,更不是那種會發(fā)牢騷的人,因而主動提議要給我們說笑話解悶,可每每看著其他兩個人都笑得前仰后合,我板著的一張臉就更顯得突兀起來——沒辦法不冷靜,他講的都是我說爛了的笑話。
也就是在這一天,整臺晚會的掛名總指導(dǎo)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跑來找我們四個人。顧少卿遞過去一瓶礦泉水,他客客氣氣地道了謝,雙手握著搓著,還沒切入正題就申明了不許拒絕。
“小顧老師,大家都夸你唱歌好聽,又多才多藝、會彈鋼琴,這一次你可一定要幫我一個忙。”
顧少卿極為謹(jǐn)慎,絕不輕易答應(yīng)別人的請求,因而問道:“宋老師你先說清楚是什么事,好讓我先有個心理準(zhǔn)備。”
“是這樣的,小顧老師,物理實驗室那邊的歐教授本來有唱歌的任務(wù),可是他一向忙得厲害,最近又接了一個學(xué)術(shù)研究的選題,彩排這么些天都沒露面,晚會那天絕對來不了,所以你看……”
話說到這里,有點理解能力的人都能聽懂他意思,林老師最是興高采烈:“宋老師你可真有眼光,小顧老師唱歌可好聽了,上次我們一道去K歌,數(shù)他唱得最好。”
播音部部長“咦”了一聲,逮住林老師追問:“老師還去K歌?”
林老師就笑了:“怎么,當(dāng)老師就不能有點娛樂活動了?老師也是人啊,也有七情六欲,也要吃喝拉撒,更別提K歌這種小Case了!”
“嘿嘿嘿,我不是這意思!”
顧少卿卻一直沒說話,哪怕那老師又憂心忡忡地說了一遍重要性,他還是思忖著沒給出答復(fù)。直到大家勸過來勸過去,林老師更是一拍胸脯夸下�?冢�“說服他的事包在我身上!”他這才直了直腰,開口說話:“歐教授真的來不了?”
“來不了,早知道也不喊他了,那人是出了名的工作狂,一門心思搞科研,愛因斯坦都沒他夜以繼日。為了這些事,他是老婆也丟了,女兒也不管……”
“宋老師。”顧少卿打斷他的話,“你別說了,讓我再想想吧。”
“好嘞,你先想著,但今晚之前必須答復(fù)我,等著印名單呢。唱不唱紅歌由你決定,我們給你自由和舞臺,只要你不辱使命完成任務(wù)就行!”
顧少卿到底點沒點頭,臉上的表情到底是喜是憂,我并不清楚。我只是低著頭,眼觀鼻、鼻觀心,心無旁騖地瞅了會兒自己的鞋尖。
沒有太多異樣的感覺,或許是因為已經(jīng)習(xí)慣了。二十年來,每當(dāng)旁人提到工作狂的爸爸拋妻棄子時,我只是將頭低下,在心底冷冷地笑了笑。
我的爸爸歐奕儒是這所大學(xué)有名的物理教授,一直都致力于高能粒子方面的科學(xué)研究。在我的記憶里,他所維持的形象大多是一副正襟危坐、不茍言笑的嚴(yán)師模樣,只有在和媽媽吵架時,才難得又難得地顯出男人的無奈與掙扎。
我一度覺得,他很少回家的根本原因就是在于害怕媽媽,與其無止境的爭吵還不如選擇將精力分散上工作,可他骨子里還是一個特別念家的人。
因而我曾懷揣著最簡單的夢想——以優(yōu)異成績的成績考入他所在的大學(xué),成為他的一名學(xué)生,這樣就能擁有他更多的關(guān)注了吧。后來我才發(fā)現(xiàn),其實,我真的想多了。
我拿著稿子走去一邊,快速地念著蒼白底色上黑色的鉛印字,又快又穩(wěn)又好,而腦子里卻是空白一片。
這樣的狀況沒持續(xù)多久,顧少卿便慢慢向我走來。哪怕高亢的旋律讓他的腳步聲遁形,我卻依舊能從那股淡淡的檸檬香中認(rèn)出他來。
他將我手里的稿子抽出來,淡淡地說:“別給自己太大壓力,你背得夠熟了。”
我沖他懶洋洋地笑:“一緊張就會忘了。”
“有什么好緊張的?有我在你身邊。”
我一怔,繼而頗為受寵若驚地望向他。他的眼神明顯閃爍了一下,下意識地想扶鏡框,卻想起自己根本沒戴眼鏡。
局促片刻后,他方才解釋:“我是說,有我們?nèi)齻€半斤八兩陪著你,沒事的。”
原來如此。
我沒吱聲,笑了笑,讓嘴角扯起一個稍顯自然的弧度。原來顧少卿也會說廢話,可笑……可惜。
那天晚上,我有兩節(jié)電工實驗課,兩人一組按圖來接電路,我和凱絲自然窩在一處�?晌覀兌际遣锁B級選手,光看著電路圖和實驗箱就一陣陣的頭暈,完全摸不著門道。
俗話說,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原本我們琢磨著,兩個臭皮匠怎么也能頂上半個諸葛亮吧,誰知道折騰來折騰去,等教室里的人都走光了,我們的電路還是一個勁地出錯。實驗箱上一溜六個燈泡死活都沒反應(yīng),最后總算亮了一個,沒過一秒,啪地炸了!
“哎呀媽呀,嚇?biāo)牢伊耍?rdquo;凱絲摟著我的胳膊發(fā)抖,“這玩意兒怎么就炸了!”
電工老師依舊是一臉的皮笑肉不笑,過來看了看那黑掉的燈泡,又看了看慘兮兮的我們,連連咂著嘴:“真是七竅通了六竅,一竅不通。”
凱絲低著頭,毫無骨氣地求情,“老師,你幫我們看看吧。”
電工老師“嗯”一聲,并無責(zé)怪的意味,將電路反復(fù)檢查的同時,微微挑起眼來看我:“你這個三號怎么總是游手好閑,我看了你一節(jié)課了,要么抱著書要么和人說話,就是不好好做實驗。”他陰森森地笑著,“我該拿你怎么辦呢?這樣吧,下次我專門給你安排一個實驗箱,你就站我旁邊自己弄,看你還怎么偷懶。”
我直嘆不妙,卻也無話可說,只好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心里早將這老師罵了個狗血淋頭。
電路接好離開時,他中途將我截了下來,說是有事要說。
凱絲一見老師就像耗子見了貓,如此一聽更是急著回去,極不厚道地留下了我一個人。
那老師卻只是站在我跟前,一遍遍地翻著我的書:“叫沈和風(fēng)?挺好聽的名字。上次老師罵你,你沒記在心上吧?”
我哪敢說念念不忘啊,只好諂媚地撒謊:“老師批評的對,都是我的錯。”
他嘿嘿笑著,手里還翻著書頁,過了好一會兒,方才又看向我,甚至揚(yáng)手搭在我的肩上,聲音出奇的別扭:“我還想著翻你的號碼呢,這書上竟然沒有。”
就是這么一瞬的時間,我渾身都直冒冷汗,心臟撲通撲通跳得厲害。
雖說做人不該如此多疑,雖說不該將人想得如此之壞,可我還是無法忽略電工老師身上那令人恐懼不已的猥瑣氣質(zhì)。一時間,報刊上諸多的報道一齊涌上心頭……他他他,這是要潛了我嗎?
不寒而栗。我向后大步一退,極快地告辭:“呀,我突然想到今晚還要彩排,我先走了老師!”
說完,頭也不回地撒腿就跑。
我一路狂奔,感覺腳下像安上了風(fēng)火輪,只聽見風(fēng)獵獵而過,兩邊的景物急速向后倒退。繼而想到奧運比賽時,我國的女運動員身后若是都能跟上這么一個猥瑣的怪大叔,估計田徑的金牌就都能跑進(jìn)咱們的口袋中了。
正天馬行空地想著呢,猛然就被實驗室外站出的一人攔了下來。我看清這個身影絕對是顧少卿無疑,立刻像是遇見了救星一般,扯著他的胳膊死也不肯放手。
“顧老師!”我喊他,心還是跳得快從嗓子眼里蹦出來,于是又喊了一次,“顧老師!”
他原本是笑著,一見我樣子不對,便立刻蹙緊了眉頭:“你怎么了?”
問我怎么了,該怎么回答?被另一個老師調(diào)戲了?他肯定不會相信的。一轉(zhuǎn)頭,走廊里哪還有什么電工老師��!只能咬咬牙,將剛剛的一幕壓下去,卻依舊抖著嗓子道:“我怕黑。”
他怔忪片刻,繼而笑了:“那我送你回去。”
我一瞥墻頭上掛著的牌子:原子物理實驗室。原本緊緊鎖住他胳膊的雙手,很快便松了下來。
后來我才得知,顧少卿那一晚特地去勸說爸爸放下工作,好好和我這個女兒聊聊天、說說話,爸爸當(dāng)即以事多人忙為由拒絕了。顧少卿也不放棄,審時度勢退了一步,說哪怕他真的沒空參加活動,來看看有主持任務(wù)的女兒也不失為放松的好方法,勞逸結(jié)合,腦子能轉(zhuǎn)得快些。
當(dāng)時我雖然猜出了大概,卻頗有些不識好歹。他送我回宿舍時,我還特意別有用心地和他說了一番話。
“顧老師,你知道我最討厭什么嗎?”
他自然不知道,搖了搖頭:“說說看。”
“我最討厭那些愛心泛濫的偽善人了。”我冷冷一哼,“誰家窮困、誰家出了事,他們便上躥下跳地謀捐款、謀出路。這也便算了,偏偏有人不滿足,硬是要喊來新聞媒體大肆宣揚(yáng)。那些受到幫助的人私下里謝謝他們還不行,非要拉上臺面,當(dāng)著千千萬萬的人說謝謝。我每每看到電視機(jī)里的這一幕時都在想,他們是真的想說謝謝嗎?那些錢拿在手上不會滾燙得直想扔了嗎?人的尊嚴(yán),有時并不在于你能給予多少,而是在于你能留下多少。”
顧少卿始終是淡淡而笑,默然不語。間或,我能感受到他灼灼的視線,然而微微一側(cè)頭,卻又只望到他刻成堅毅的側(cè)臉。
到了宿舍樓下時,我剛剛所受的驚嚇早就好得差不多了,卻又開始覺得顧少卿頗有些悶悶不樂,難道是剛剛說錯了話,惹他不高興了?
我有些郁悶,早說過我這人很怕自己惹人生氣,此刻心內(nèi)的負(fù)罪感快速加深,只好腆著一張笑臉問他:“顧老師,你能在晚會上表演嗎?我沒聽過你唱歌,更沒聽過你彈鋼琴。”
顧少卿看著我,眸光異常清朗。他不回答,和我迂回著:“如果我選擇答應(yīng),該用一首什么曲子呢?”
我想也沒想:“《End of may》!”
“好主意,可是……”他一頓,緊接著笑了笑,“我需要一個搭檔,如果只有我一個人在臺上唱,那就實在太無聊了。”
這人終于又會笑了,我心里一松,抓了抓頭發(fā),算了,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我陪你唱,不過我不會歌詞,幸好還有兩天時間能讓我學(xué)一學(xué)。”
顧少卿此刻卻換上了一臉高深莫測的笑容,“可我想讓你唱另一首,正好作為我們材料學(xué)院推薦節(jié)目。如果你能學(xué)會,我就答應(yīng)你上臺唱歌。”
這人在這兒挖了坑等我呢!可要他上臺唱歌也不是我一個人的愿望啊,明明挺聰明挺有素質(zhì)一人,怎么一到關(guān)鍵時候就缺乏大局觀呢?
我覺得自己有必要做出表率,立馬一點頭,道:“不就一首歌嗎,你說,我立刻就去學(xué)!”
“也是Ann的一首歌。”他掏出手機(jī),在屏幕上快速輸入幾個字母,遞到我的眼前,“《Sailor and widow》。”
我接過他的手機(jī),好好瞅了瞅這歌名,覺得這男人一定在耍我:“顧老師,”我扁扁嘴,沒好氣地嘟囔,“這是什么歌呀,名字也太奇怪了:《賣東西的人和窗戶》!”
“……”
我不明白,我是真的不明白,為什么我堂堂一個新時代的新女性,在遇見顧少卿這只瘦弱的白斬雞之后,就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出些與自己身份不匹配的事來呢?
顧少卿看著我愣了會兒,緊接著二話沒說,將歌名用短信發(fā)了過來。我打開短信,還是一個勁地咂嘴:“瞧這名字取的,太抽象了,一賣東西的和一窗戶有什么關(guān)系?莫非他是站在窗戶旁邊賣東西的?嗯,可能是這么個意思。”
顧少卿清咳兩聲,我趕緊把手機(jī)收起來,看見那兩只桃花眼內(nèi)分明有種叫做抓狂的光一閃一閃地發(fā)亮。沒等我詢問,他自己就坦白了:“我突然想起了一個故事,還記得某天我和你說的三個噴嚏嗎?”
我連忙點頭:“我記得,就是有個人一打噴嚏,你們?nèi)喽紟退麛?shù)著。”
“就是那個。”顧少卿頓了頓,突然恍然大悟道,“哦,對了,我忘了你對這種事的記憶力一向出奇的好。”
真討厭,明明我對你說過的每一句話都記得很清楚。
“故事還是這個人的。有一次期末考試,卷子上有道古文翻譯題,其實題目也很簡單,其中有一句是‘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這個我知道,‘子在川上曰’。你說子怎么總愛曰來曰去呢?”
我忍不住插了一句,顧少卿立刻睨了我一眼,我趕緊將嘴閉得緊緊的,他這才又繼續(xù)說道:“老師改完卷子就過來了一趟,站在講臺上連連嘆了幾口氣,說:‘有位同學(xué)是這樣翻譯的:我死去的丈夫和這男人長得很像,不管是白天還是晚上都像!’”
“噗——”我沒忍住,頗不淑女地大笑起來,“這人真搞笑,他腦子到底是什么做的?這么絕的答案他都想得出來。”
我就這么兩手叉腰仰天大笑了半天,直到四周或摟或抱的情侶投來鄙視的目光,我方才在萬箭齊發(fā)中停了下來。
這一冷靜就覺出了不對勁,我看著一臉淡然的顧少卿,問:“顧老師,你為什么給我講這個故事?”
他沒說話,那眼中鮮見的抓狂轉(zhuǎn)變?yōu)橐婚W而過的狡黠,弄得我一頭霧水。
直到回到宿舍,和凱絲一合計這件事,我方才發(fā)現(xiàn)顧少卿這小白臉的用心是多么險惡。且不說臉登時紅得有多厲害,更有一股血氣直沖天靈蓋,眼前是一片刀山火海,在凱絲的大笑聲中,我霍地起身。
“哎哎,和風(fēng),你要冷靜,沖動是魔鬼�。�”凱絲一把拉上我的胳膊,“更何況是你自己英語差,連個《水手與寡婦》也翻譯不出來,還《賣東西的人和窗戶》。哎喲,笑得我胃都痛!”
“欺人太甚,他居然不告訴我,就看著我和傻瓜一樣嘻嘻哈哈地笑,還說那么個破故事諷刺我!”
“那你也不能找他決斗啊,你冷靜一點,退一步海闊天空!”
我狠狠呸了她一口:“誰找他決斗,我這是去拿刀捅死自己!”
沒想到她立刻撒了手,做了個慢走不送的動作,嘴還分外刻�。�“去吧,你一沒好皮囊,二沒好內(nèi)涵,要我是你,早晚也得走這一步。”
我原地站著一陣跺腳,咿咿呀呀地叫喚著,直到一邊的汪安安拿筆狠狠戳了戳桌面,凱絲方才過來一把拉住我:“乖了乖了,別鬧了。對不起,和風(fēng),我剛剛不該那么說你,這總好了吧?”
我向來得寸進(jìn)尺,鼻子一皺,地動山搖地哼一聲。
她立刻特狗腿地沖我笑著:“你瞧瞧你啊,渾身上下都是優(yōu)點,要真想雞蛋里頭挑骨頭,估計也就兩處不美……”
我眼一瞪,齜著牙威脅她:“你——閉——嘴!”
“內(nèi)在美和外在美。”
又是一陣大打出手。
等我們倆再一次恢復(fù)和平共處的關(guān)系時,已然都頂上了一頭稻草似的亂發(fā),歪著嘴扶著下巴時,還互相埋怨剛剛對方的一拳打得實在太重。
歌是在我的電腦上聽的,聲音開到了最大,好讓大家都見識見識顧少卿的品位。前奏歡快,節(jié)奏感強(qiáng),音符仿佛蹦著跳著鉆入耳中�?僧�(dāng)Ann張口唱了兩句之后,汪安安卻在另一頭撲哧一聲笑了,而我和凱絲則是面面相覷,一臉的不可思議。
“凱絲,你覺不覺得這詞兒唱得……有點快?”我苦著臉。
“不是有點,和風(fēng),這絕對是很多點!”凱絲哀號兩聲,“而且要是一口氣不夠長,絕對能唱背過氣去,你信不信?”
“我信。”我重重點了點頭,“凱絲,我突然想清楚了一件事。”
她滿懷同情地望向我:“什么?”
我咬牙切齒,一字一頓地說:“我還是找把刀捅死自己吧。”
“好主意!”凱絲握緊了拳頭,在我面前用力揚(yáng)了揚(yáng),“和風(fēng),你這輩子都沒把一件事想得這么清楚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