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火車上的那個晚上,知夏失眠了。車窗外是漆黑的原野,偶爾會有幾十盞燈火點綴其中。那應該是一個村莊吧,人們圍坐在電視機旁邊,孩子在嬉戲,老人已經在打著哈欠。日復一日,時間在他們身邊安詳?shù)梅氯舫了镊缏埂?/div>
身邊有人沉沉地睡了過去,知夏仰面躺在床鋪上,看著頭頂?shù)拇舶,一行娟秀的字跡映入眼瞼:今夜之后,我將要遺忘誰?
知夏伸手去摸那行字。顯然這出自一個陌生的旅人的筆下,可能還是個女孩子。那個陌生的旅人是否也沒有辦法了呢?就像她一樣,面對別離,沒有一點辦法,所以連反抗也省了。
知夏猶記得,畢業(yè)的前夕,為了考出一個可以讓他們去同一所大學的分數(shù),她和喬直生盡量克制住在一起的沖動,兩人都一心用在學習上。有時候他面對試卷上的題目抓耳撓腮,就特別想要看看她,可是又怕她說他沒有恒心,這樣子下去怎么能考到一起,便偷偷躲在她教室的窗外,匆匆看她兩眼,趁她沒有發(fā)現(xiàn)又跑回去跳進題海里。這一招挺管用的,每次看看她之后,他就又渾身充滿了沖勁,跟打了雞血一樣。
運氣不好的時候會被她一眼撞見,她便隔著玻璃瞪他一眼,他立刻屁滾尿流地趁她沒有出來揍他之前跑回去。
就這樣堅持了大半年,高考很快來臨。考后估分時兩個人的分數(shù)相差無幾,知夏高興得顧不得他們還身處人潮涌動的學校,踮起腳尖在他臉頰上啄了一口。喬直生呆呆地站在原地,臉紅脖子粗地看著下一秒便害羞得低下頭去的知夏,拉住她的手,低頭在她的唇上輕輕印下自己的味道。
身邊的人都在關注彼此的分數(shù),也沒有注意到他們這一對,倒是熙瑤忽然出現(xiàn)在他們面前,巧笑著問喬直生的分數(shù)。喬直生手忙腳亂地站好,知夏搶先說道:“我們考的分數(shù)差不多。”說完把志愿單揚了揚,“準備報同一所大學。”她繼續(xù)說,臉上的表情全是得意。
熙瑤冷哼一聲,假笑著說:“是嗎?真沒看出來啊直生。”說完她看向喬直生。知夏簡直恨死了她這樣叫喬直生,每次都不帶姓。有好幾次她也堅持叫他直生,不帶姓,可是真別扭,最后總算是放棄了。
“呵呵,你呢?準備去哪兒?”他客氣地笑著,知道知夏不喜歡熙瑤,他便盡量跟熙瑤保持一種奇怪的客套。
“我啊,馬馬虎虎唄。本來還想著杭知夏學習那么好,一畢業(yè)可終于輪到我接她的班了,看來,嘖嘖。”她邊說邊故意瞄了兩眼站在一邊的知夏。
哼哼,慢慢等著吧。知夏心里得瑟地想著,拽著喬直生就走,身后響起熙瑤銀鈴般的笑聲。
有時候知夏是真的不能理解熙瑤這樣的人,直到某一次她因為熙瑤而被氣得不吃早餐,喬直生把她拉到操場的角落里安慰她。知夏一個勁兒問他:“她是不是腦子有病!啊!是不是有病啊!有病去精神病院啊!天天找我茬是要怎樣啊!”
喬直生擔心得不知道該怎么辦,她卻更加放肆。多大的火氣也有冷靜下來的時候,冷靜之后她又覺得自己剛剛把氣撒在他身上有些過分了,于是試著問身邊低頭吃面包的喬直生自己是不是挺煩人的。他以為她又來了,驚恐地看著她說:“怎么可能啊!是熙瑤先找你茬在先。”
“哎,那你說,她怎么就盯上我了?”
“因為我跟你在一起唄。”他又眉飛色舞地得瑟起來。
知夏卻不為他的得瑟所動,想了會兒,說:“是不是得不到的就永遠是最好的,要用盡一切手段得到?”
“那倒不是,新鮮勁兒過了可能就不想要了。”
“那她怎么回事啊,新鮮勁兒能維持一年多?”她邊說邊認真地看了一眼面前的喬直生。嗯,是長得還不錯,勉強能算個校草級的,稍微打扮一下扔選秀節(jié)目里就能冒充青春偶像選手。人也挺好的,跟誰都合得來,四面討巧、八面玲瓏的風云人物一枚。最主要是專一,對她還特別好。這樣一想,熙瑤眼紅這么久似乎也說得過去。
“呃……”喬直生啞口無言,低頭又去吃面包,吃了一口,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又含糊地說,“可能是,與人斗其樂無窮吧?”
對,知夏后來總算想明白了,就是與人斗其樂無窮。與其說熙瑤是想要跟喬直生在一起,倒不如說熙瑤不知不覺中已深深迷戀上跟她斗時的樂趣。不然的話,為什么每次她們爆發(fā)之后,一連好幾天都能看到熙瑤趾高氣揚地招搖過市呢?那根本就是在享受勝利之后的果實和滿足。
但知夏總算也贏了一回,而且這次她自認為贏得很徹底,畢竟畢業(yè)之后,她就可以把熙瑤這個難纏的潛在情敵遠遠甩在身后,然后跟她的直生雙雙把學上。
所以,當喬直生在假期里的一天忽然在電話里跟她說“知夏,我可能去不了南方了”時,知夏愣怔了很久。
她以為他在逗她,緩過神來說:“你別跟我開這種玩笑啊,我受不了。”
電話那頭沉默了許久,沒有說話。知夏心里那顆小心臟立刻七上八下起來,可她還是執(zhí)著地等待著從電話那頭傳來一聲哈哈大笑說“傻丫頭又上當了吧”。
“對不起啊知夏。”他說。
知夏想要摔話筒,卻沒有一丁點的力氣,整個世界仿佛在瞬間崩塌,眼前一片昏暗。喬直生見她沒有反應,擔心得不得了,著急地在電話那頭一個勁兒給她道歉:“知夏,你怎么不說話了?”
“我說什么還有什么意義嗎?”知夏說完就掛了電話。
躺在床上,知夏才發(fā)現(xiàn)自己手心里全是冷汗。她翻身趴在枕頭上,心里憋得難受,想要哭,腦海里卻浮現(xiàn)出熙瑤得意的表情,便也哭不出來。半個小時后電話再響起,媽媽在客廳里喊她,她不應。過了一會兒客廳響起敲門聲,聽見媽媽的聲音從客廳里傳進臥室:“直生啊,來來來,坐沙發(fā)上,考得怎么樣。”
“還行。”是他的聲音,“阿姨,知夏在家嗎?”
“在在,我給你叫她去。”
知夏不想在家里說這件事,出了臥室直奔門外,她媽媽喊她她也不聽。喬直生尷尬地看看門口,又看看知夏媽媽,她媽媽朝門口示意了一下,喬直生這才像是得到特赦令一樣沖了出去。
他在小區(qū)門口追上了她,拉著她的手不放,她掙扎,他更加用力。直到她回過頭,他才發(fā)現(xiàn)她不知道什么時候哭了:“為什么啊,為什么啊,我都跟她說了我們會去一個學校,為什么。”
他看著她,心疼不已,卻不知道該怎么跟她解釋。
“你說話。”她抹了把眼淚,固執(zhí)地盯著他。
他低下頭去:“我媽把志愿改了。”
“你媽說改就改啊!”她使勁甩開他的手。
他急忙認真地看著她:“她改了給我交上去才告訴我的,知夏,我不是故意要這樣的。”
知夏只覺得轟然一下,本來破碎的世界,徹底被夷為平地。她一個人站在廢墟上,再也找不到一丁點從前的痕跡。眼淚從她的眼眶里,一顆一顆往下掉。
“你別哭,別哭啊。”他過來拉她的手,她固執(zhí)地一次又一次甩開他。“我去學校里改,知夏,你等我,我這就去改。”他說著轉身就走。
那天的最后,她就那么任由他消失在她面前。后來張小覺打來電話讓她去學校領人,說是誰也勸不回去他。她沒辦法,趕到學校的時候,他還在纏著教導主任要求改志愿。知夏站在他的身后,聽見他固執(zhí)地一遍又一遍地求主任。主任循循善誘地告訴他志愿已經上交了,改不了,他卻像是聽不見,幾乎是絕望地說只要有辦法改,他什么都可以答應主任。
知夏就是在那一個瞬間忽然覺得自己真自私。她忽然就想通了,事已至此,她何必去難為他呢?況且還是一場徒勞。本就不是他的錯,感情的賬她只能越算越委屈,因為感情本身就是一道除法。
她輕輕地叫他的名字:“喬直生。”
他回頭看著她,再轉頭看了一眼告訴他真的不能改了的主任,強忍住的眼淚瞬間急得全落了下來。
再之后,她給他道歉,說自己不講理。
他不敢相信地看著她,慢慢又覺得她的意思似乎是要分手,便緊緊拉著她的手說:“也許還有機會能改的,去教育局改。”
見他一副大難臨頭的表情,她愣怔了下,隨即感激地對他一笑,緊緊握著他的手:“你怎么這么傻?”
“真的,知夏,我說真的呢。”他著急起來。
“真的不用改了,再說也真的改不了了。”她嘆一口氣,安慰他,“就算不能去同一所大學也沒有關系,我們還有假期能在一起啊。”
他總算明白過來知夏的意思,這才長吁出一口氣。
“而且也用不了四年,現(xiàn)在誰還乖乖念完四年大學啊,人家大三就出來實習呢,再除去寒假暑假,還有……你看,算起來也就兩年。”她自顧自地說著,他感激地看著她。
晴朗的夜空下,他們緊緊地擁抱在一起,他的下巴抵著她的額頭。小小的兩個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在星空下堅信著他們的以后并不會因為分開而消失。
列車規(guī)律的噠噠聲將知夏從思緒里拉回現(xiàn)實,她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眼眶變得濕濕的。她摸出手機,給他發(fā)了條信息:你睡了嗎?
他很快回過來:沒有呢。
知夏:在干什么呀?
喬直生:在想你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