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確的說,我是柏老先生請的律師。”陸楚橋公事公辦地開口,“如果各位對遺囑本身有所疑問,我可以進行解釋。如果是對內(nèi)容表示質(zhì)疑,我建議你們尊重令尊的遺愿。”陸楚橋說著將筆放到柏亦南面前,“柏老先生泉下有知,應該不希望看到這樣的景象。”
“什么叫做尊重爸爸的遺愿?我現(xiàn)在懷疑這份遺囑的真實性!”柏千涼伸手要去搶遺囑,沒想到更快的、一直坐在一旁沉默的柏亦南有了動作。
柏亦南拿起筆,手腕一轉(zhuǎn),第一個在遺囑上簽下大名。
“千涼。”柏亦南將手中的筆遞給妹妹,柏千涼震驚地看著柏亦南。
“大哥,他……”柏千涼好像小孩告狀,蛾眉皺起。
“這是爸爸的意思。”柏亦南阻止,說話擲地有聲,沉著冷靜。柏千涼一臉不快地低頭,接過了筆,簽好字,將筆扔在桌子上,揚長而去。
柏亦南亦同樣起身離席,走到門口時,轉(zhuǎn)過頭同千家淺淺一笑,點點頭,算是道別。
自始至終,千家坐在原地,未發(fā)一言,好像在看一場戲一般,看著柏千涼憤怒的指責,看著柏亦南陌生冰冷的笑容。
看著面前的陸楚橋,走過來,遞過一只筆,放進她的手心里。
嘴巴張張合合,吐不出一個完整的字。
爸爸?她的爸爸?
“媽媽,爸爸是什么意思?”模糊的記憶里,小千家問過媽媽。
“爸爸和媽媽是一個意思,是指這世上最愛千家,最疼千家的人。”千家媽媽看著女兒微笑,合上手里的書本。
“那千家有爸爸嗎?”小千家繼續(xù)追問。
“當然有的啊。”千家媽媽伸手把她抱進懷里。
“那我的爸爸在哪里呢?”
“千家想見爸爸?”千家媽媽看著她笑,淡淡的笑容,卻很溫暖。
“同學們都見過爸爸,只有我沒有。”小千家說出原因,聲音弱弱的。班上有個孩子每次都喊她是野孩子,沒爸爸。她知道那不是好話,因為同學們聽到都會跟著笑她。
千家媽媽看著女兒,看了半天,伸手捂住千家的眼睛。
“爸爸有一雙大眼睛,”千家媽媽輕輕開口,“戴著眼鏡,鼻梁很挺,眼鏡能架得很高。爸爸的臉方方的,下巴很寬,中間有道痕跡。微笑的時候,嘴角向上翹,嘴唇紅紅的。眼里會有些羞澀,像個大男孩。”
千家閉著眼睛,黑暗中,一個輪廓慢慢成型。
“千家,看到爸爸了嗎?”
千家點點頭,黑暗消失,睜開眼,媽媽微笑著看她,隱隱的,微紅的眼眶。
那之后,她再也沒問過關于爸爸的事。
“尉遲千家。”身邊有人喊她,千家一激靈,回神。
眼前一片黑,三顆紐扣整齊地排列成一條線。千家視線上移,陸楚橋低著頭,眉頭微皺著略帶嚴肅地看著她。
這男人冰冷高大得好像不食人間煙火的神明,沒有任何情緒,沒有任何波動。他只是低著頭,漠然地看她,竟讓她覺得自己這么卑微。
“請你坐下。”千家收回視線,開口。她不喜歡那種感覺。
“我需要你的簽名。”陸楚橋也不反對,爽快地坐在千家旁邊的位置上。
“有什么證據(jù)證明他是我……是我……”千家頓住,那兩個字好像用力抱著千家的牙齒,不肯出來。
“留給你的房產(chǎn)是第十大街206號。”陸楚橋淡淡地開口,“聽著,熟悉嗎?”
第十大街206號?!
千家不置信地抬頭看陸楚橋,那是她書局的地址!
第十大街206號是母親留給她的書局地址!
“你從來沒有懷疑過嗎?”陸楚橋輕輕開口,“第十大街那種繁華地段,可以允許一家小書局的生存?”
“我媽媽很努力在維持的!”千家不接受這種解釋。母親為了書局,每天廢寢忘食,心力交瘁,才會累出病來的。
“這一點我并不否認。”陸楚橋點頭,語氣依舊平靜,“但是你有沒有算過,以那里的地價,你們每個月要賣出多少本書,才可以維持?”
千家頓住。她怎么會沒想過,自從她接管書局,賬本上各項支出都清楚,唯獨沒有房租這一大項。她也問過媽媽,媽媽說是以前認識的老朋友,全家出國了,留下這里給她打理,房租是以年為限的。媽媽走后,年關的時候她忐忑了很久,但都沒有接到電話或者是收款的通知。她想過去問,可是手里的錢少得可憐,追債的還應付不來,她怎么還會去主動找不追債的人呢?她也就鴕鳥一樣心虛地忽略了。
“如果他是,為什么不來見我?”千家悠悠地問,他只是留下一間屋子給她就覺得可以了?連見都不想見她一下嗎?他不好奇她的樣子嗎?不好奇他們父女長得是否相似嗎?
“據(jù)我所知,這似乎是令堂的意思。”
“什么意思?你是說我媽媽阻止他見我?”千家站起身,她不信,媽媽知道她有多想知道自己的身世,怎么會阻攔他們父女相見?“他如果真心想見我,怎么會見不到?就算是我媽媽不想,那我媽媽離開后呢?”
陸楚橋也跟著站起身,微皺著眉,似乎在思索要怎么回答千家的問題。
千家心中一沉,眼中閃過一絲受傷的神情,“他根本都不知道媽媽的事,對吧?”
“遺憾的是,”陸楚橋抬眼看著千家,眼神堅定,帶著淡淡的悲傷,“正是令堂去世的消息,導致了柏老先生的心臟病發(fā)。”
什么?!
好像被人狠狠地捶了一拳,千家搖晃著,跌坐回椅子上。
眼淚好像自己有意識,斷線一樣滴了下來。千家疲憊地將臉掩進雙手里,呼吸變得混亂。
“同樣的話,”陸楚橋又將那份遺囑擺到千家面前,“請尊重柏老先生最后的意愿。”
千家看著遺囑上標注的“柏林之”三個字,酸澀的感覺蔓延五臟。
第十大街206號,霈之書齋。
母親復姓尉遲,單名一個雨字。她還一直以為,書局叫霈之書齋,是雨的書齋的意思。原來,之是柏林之的之字。
千家坐在小小的柜臺后面,看著空空的桌面出神。門上掛著的風鈴發(fā)出響聲,千家一愣,急忙抬起頭微笑。
“歡迎光——”看到來人,千家頓住。
柏千涼一身高檔的時尚套裝,戴著墨鏡,站在門口。依舊是無懈可擊的完美裝扮,精致雍容,可以直接登上時尚雜志的封面。
相比下,她一條牛仔褲、一件格子襯衫,頭發(fā)束成馬尾,簡直是一天一地。
“原來,就是這樣的。”柏千涼摘下墨鏡,眼睛打量四周。
千家低著頭,不知如何應對。這個女孩的敵意如此明顯地針對她,她從未遇到過。
氣勢完勝,柏千涼嘴角牽起一絲笑意。這種乳臭未干的模樣,還想搶她的公司股份,搶她的房子?柏千涼再度打量面前的千家,唯唯諾諾,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柏家人怎么會有這么沒種的模樣。
“簡單說吧。”柏千涼開口,不想再浪費時間,“我給你七天時間,收拾掉這些東西。”柏千涼伸出纖細的手指畫了個圈示意,“七天后,我要收回我們柏家的房產(chǎn)。”
“你們柏家的房產(chǎn)?”千家重復,“這是我的——”
“你的什么?”柏千涼還未等千家說完,已經(jīng)發(fā)聲,“你的房子?你是想這么說嗎?”
“我已經(jīng)在遺囑上簽字了。”千家據(jù)理力爭,“你也已經(jīng)在遺囑上簽字了!”
“呵呵,還真是癡人說夢。”柏千涼冷笑著轉(zhuǎn)身,“簽個字就可以得到一間這樣的房產(chǎn),你覺得真實嗎?你會不會也太好運氣了些?我已經(jīng)做過調(diào)查,你現(xiàn)在渾身上下除了債務什么都沒有,連自己住的地方的房租都付不出。突然天降橫財,繼承這么大的一間房產(chǎn),還有公司股份,這種好事?lián)Q你是我,你會覺得沒有蹊蹺嗎?”
“我什么都沒做!”千家搖頭,“你憑什么說得一切都好像是我的陰謀一樣?那天之前,我根本不認識柏家。”
“說的沒錯!”柏千涼說著上前一步,逼近千家,“你根本不認識柏家,為什么要霸著我們家的家產(chǎn)?”
“這是,這是,”爸爸兩個字在腦子里盤旋,卻怎么都喊不出口,“這是他留給我的!”
“他是誰?你連句爸爸都不會喊,還好意思霸著爸爸的房子?”柏千里一步上前,氣勢兇猛,一句一句爸爸喊得連貫流暢,千家忍不住后退。
不能輸!“這是爸爸留給我的!”鼓足勇氣,千家閉著眼喊出這個詞,心猛烈地狂跳。
“閉嘴!”柏千涼發(fā)怒,伸手推向千家。千家毫無防備,整個人向后跌去,撞到書架上。書架上的書,噼噼啪啪地掉了下來。“叫得還真親啊。”柏千涼冰冷的聲音又響起,她一臉鄙夷地靠近千家,“真是有奶就是娘呢。我還真怕你不喊這句爸爸。”柏千涼說著,自包中取出遺囑復印件,“最后的10%以及第十大街的一處商業(yè)地產(chǎn),將由我的另一個女兒尉遲千家繼承……”柏千涼說著抬頭看千家,嘴角的笑帶著刺骨的寒意。
“你口口聲聲地喊爸爸,你有什么證據(jù)?”啪的一聲,柏千涼將遺囑拍到一旁的柜臺上,千家也跟著渾身一震。
千家無語沉默。她有什么證據(jù)?她不過是一時情急而已。
“沒有,對吧?”柏千涼突然燦爛一笑,“七日之內(nèi),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