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罷,她足下不停,直往內(nèi)院去了。
沈小王爺最近哪也沒去,如今正破天荒地在園子里發(fā)呆。這園外是他的貼身家奴小何看守的,小何不敢放殷逐離進來,殷逐離也有辦法。
九王爺正在作畫,矮桌上擱著半副美人圖。瞅著滿院凋敗的草木,他只覺得自己的人生就如同這一院枯枝敗葉般零落不堪。又見天寒霧重,更是悲春傷秋,黯然神傷。冷不防有人卟嗵一聲自墻頭跳了下來,正好落在他面前。
四目相對,九王爺那點愁緒如同這滿院枯枝著了火,熊熊燃燒起來:“混蛋!誰準你進來的!”
殷逐離聳聳肩:“本大當家只是試試你這府墻有多高罷了,一不留神竟然就翻進來了。這可不是我的不是,實是你這院墻修得不好!”
沈小王爺氣結(jié):“那你還不快滾!”
殷大當家拍去手上泥污,也不客氣,自取了他身邊的酒壺,倒酒凈手:“不要這樣嘛九爺,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您是個娘們呢,嘰嘰歪歪的。”
“什么!”沈庭蛟最恨這般言語,當即就跳了腳,“殷逐離你休想本王娶你過門!”
殷逐離也不惱,仍是笑嘻嘻地在沈小王爺身邊坐了下來:“喲,九爺作畫呢?別掃了興,來來來,九爺繼續(xù)。”
沈庭蛟知道趕她不走,但論罵,她伶牙利齒,論打,他不堪一擊。這般想想他只得恨恨地偏了頭,卻是再無心思作畫,遂擱了筆,自于爐上溫酒。
偏上殷逐離這家伙最是擅長哪壺不開拎哪壺的,她當即就問:“坦白說天下男子萬萬千,吹了燈都差不離。殷某也沒有強求九爺?shù)囊馑迹皇侨绻艩敭斦娌蝗⒁竽,你皇兄那邊可怎么說?”
沈小王爺一聽,難免就酒入愁腸,一時多喝了幾杯。酒這東西,越喝越想喝,最后他失手將酒打翻在爐上的滾水里,殷大當家還用指頭捅捅他:“來來來,繼續(xù)。”
沈小王爺倚靠著她,已經(jīng)是醉糊涂了:“本王要去挖煤……挖煤……”
他不停地搖晃殷逐離,殷逐離握了他的手腕:“你醉了,我送你回房吧。”
院門邊的小何見他實在醉得厲害,也欲過來幫忙。殷逐離沖他擺擺手:“我送九王爺回房即可,你不必跟來伺候了。”
小何雖覺不妥,卻不敢駁她,只得眼睜睜地看著她抱了沈庭蛟大步行往臥房。
這房中燭火迷離,殷逐離將沈庭蛟置于榻上,沈庭蛟又摟著她的脖子心肝肉兒地叫,也不知又將她認作了誰。她也不動聲色,就淺笑著應(yīng):“嗯,心肝乖些,待我給你換了衣裳……”
沈庭蛟果真就乖乖地任她寬衣,她將睡袍與他換上,又扯了被子與他蓋好。沈庭蛟躺在床上,黑發(fā)如墨般暈散,膚白若雪,腮染紅霞,于燭下看來,當真是人面桃花,萬種風情。
殷大當家眸中含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臉,輕聲喚:“九爺?沈庭蛟?”床上沈庭蛟沒反應(yīng),他酒品不錯,一醉就很乖。殷逐離驀地伸手,在他雪白的頸間劃了一道,指尖過處,紅痕立現(xiàn)。
他似吃痛,微縮了下,可憐兮兮地藏進榻里。
殷逐離揉了揉他的長發(fā)以示安撫,稍后又撥開他左肩的衣裳,俯身在他肩頭咬了一口,這一口極重,傷口當下便浸出血來,但醉后感覺遲鈍一些,沈庭蛟只哼了一聲,伸手來碰。殷逐離再次揉揉他的發(fā),低聲安撫:“好了,睡吧。”
她將桌上茶盞摔落于地,撿了碎片輕輕割破拇指,將血珠三兩滴輕輕摁在床單上。在房中呆了半盞茶的功夫,她出得房來,隨手關(guān)了門,準備出府。小何遠遠地看她出來方敢靠近,卻見她臉色陰郁,見到旁人也一言不發(fā),徑自出府去了。
當下不提府中家奴,便是何簡也是心中驚疑——出了何事?
沈庭蛟一覺醒來,察覺榻上亂七八糟,他驚疑不定,起身一瞅,發(fā)覺自己肩頭痛得厲害,忙叫了小何進來。
小何自是毫不知情,只把自己知道的告訴了他。沈庭蛟搜腸刮肚地想了半天,實在記不起半點有用的東西。他將小何趕了出去,又將自己渾身上下俱都摸索了一番,未覺異樣,剛放下心來,一不留神又瞧見床單上幾點已干涸的血跡。
沈小王爺頓時神色大變:難道自己醉后,竟然做了什么混帳糊涂事?
“不可能吧……”他抬手又觸到自己頸間的一處劃痕,越想越覺得心中忐忑。
次日,沈小王爺一大早就帶著府里的何先生一起到了殷家大宅。殷逐離正和唐隱喂招,見他過來也冷著臉,視若無物。
何簡心中不安,沈庭蛟將他拉到殷家大宅,吱吱唔唔也沒說是啥事,如今再看殷逐離這表情——莫非二人鬧矛盾了?
倒是沈小王爺?shù)兔柬樠鄣赝安洌?ldquo;殷……逐離,昨日你為何獨自去了?”
殷逐離以汗巾擦拭著額上汗珠,語聲疏離:“殷某不獨去,難道還敢勞福祿王大駕相送不成?”
沈小王爺被噎了一下,仍舊是快步跟著她:“昨日本王是喝醉了,做過些什么事也記不清了。我……我……”
他結(jié)結(jié)巴巴地解釋,殷逐離打斷他的話:“王爺什么都沒做,亦不必去想。下午我便入宮,向王上辭婚,一應(yīng)后果,殷某獨自承擔。保管九王爺仍舊在長安作你的福祿王,不會去山東挖煤。”
沈庭蛟自是察覺她今日神色不對,更疑心自己當晚做了什么糊涂事。見殷逐離若無其事的模樣,又念及她平日里對自己的多番照撫,而自己只視她為友,完全沒想到她也是個女兒身,心中一時五味雜陳。
殷逐離見他沒有跟上,停步等到他方冷淡重申道:“當日九王爺確實什么都沒做,王爺不必介懷。”
沈庭蛟低頭想了一陣,終于下定了決心:“逐離,我……十月初八,我讓何先生開始準備。”
殷逐離不以為意,再度舉步前行:“九爺不必如此。”
沈庭蛟驀地伸手扯了她的袖角,轉(zhuǎn)而握了她的手把臂同行,周圍眾人皆知這福祿王性情單純執(zhí)拗,如今見他放在心尖尖上的曲大小姐即將飛上枝頭,都伸長脖子等著看這位爺如何黯然神傷呢。哪知不過這么會兒功夫,曲大小姐尚未出嫁,他倒已親親熱熱地牽了殷大當家的手。
沈小王爺也不顧周遭眾人的目光,仍舊垂眸前行,握著殷逐離的手一直不曾松開。
及至中午,沈小王爺安排何先生開始布置王府時,何簡先生方才得空湊近了殷大當家,這會兒他倒是一臉嘆服:“殷大當家,你如何將我們家爺騙到手的?”
殷逐離正色道:“先生何出此言?殷某出身商賈世家,最講究的莫過于一個信字。何況在下一介草民,怎敢欺騙堂堂福祿王?殷某敢發(fā)毒誓,此事若騙過九王爺一字半句,讓殷某天打雷劈、不得善終。”
何簡摸摸自己的山羊胡,一臉納悶。
何先生正覺時間倉促,那殷家卻周到得過了分。不日便有一群自稱是富貴城魯班手工坊的工匠進了福祿王府,披紅綾、掛燈籠、扎絹花,將整個王府裝點得喜氣洋洋。便連墻上紅雙喜的剪紙也一并貼好,其手工制作,無不別出心裁。便是沈小王爺?shù)募家褌渫。殷逐離甚至命人送了幾摞喜帖過來,請他填寫九爺需要宴請的賓朋。
十月初七,歸來居滿園秋花。唐隱坐在草坪上,殷逐離懶懶地將頭枕在他腿上。他憐愛地輕撫殷逐離的長發(fā):“明日就要成親了,不應(yīng)該好好準備一番么?”
殷逐離伸伸懶腰,并不起身:“郝劍早都準備好了。不過我挺舍不得師父的。”
唐隱笑容溫雅:“師父永遠都是你的師父,和你嫁人沒關(guān)系。只是成親之后你便是大人了,不可再狂驕任性了。”
殷逐離折了一朵白色的雛菊,輕輕把玩:“我不想嫁人,也不想成為什么大人。”
唐隱和她相處十余年,對她可謂知之甚深,自然也看出她并無喜色:“怎么,逐離不喜歡九王爺?”他語聲開始凝重,“逐離,成親是一輩子的大事,王上的圣旨固然難違,但師父也不愿因此賠上你一生的幸福。你若不愿意,總也還有轉(zhuǎn)還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