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二人乘著馬車剛剛一路顛簸到城內(nèi),就被城門口的侍衛(wèi)攔了下來?赡饺蒽氐鸟R車是寶藍頂蓋,那是皇室的標志,如此還會攔車看來像是有事發(fā)生了。
慕容熵與云珂對視一眼,撩開了車簾沖外頭道:“是我,發(fā)生何事?”
云珂在車內(nèi)聽不清楚,只隱隱聽到外頭的侍衛(wèi)說了“邊關”、“聿將軍”幾個字,但慕容熵的臉色卻瞬間黯了黯。他躊躇了片刻,回頭柔聲道:“我要立刻入宮去,車夫會送你回府,你好好歇息,知道嗎?”
云珂本想讓他乘馬車自個兒下車走,但轉念一想,何必讓他擔心,便順從地點點頭,示意他放心離去。
馬車嘚嘚地駛到尚書府門口,她方下車就看見了立在府門口的顧斐然。他雖背對著她,但是那身形她一眼就能認出來。
好笑地上前拍拍他的肩,云珂揶揄道:“我們府門口特別舒坦嗎?你做什么在門口立著不進去。”
顧斐然似是在盤算著什么,冷不丁被她一拍,不禁倒吸了口冷氣。但他并未生氣,只是順了口氣道:“我才來,正想敲門。”話說著,他越過云珂遙遙望了望那輛送她回來的馬車,眼里不知是釋然還是悵惘。
云珂刻意忽視了他的神情,大剌剌推開門,邊舒展著筋骨邊往里頭走。
“進來進來,堂堂丞相公子杵在我府門口,人家還當是我們尚書府得罪了你。”
顧斐然亦恢復了常態(tài),大步跟進來:“我是趕著負荊請罪來了,昨日負約,總要誠心謝罪。”
云珂笑望他一眼:“得了吧,抄經(jīng)抄得可舒服?”
“他倒是說了。”顧斐然舉手看了看,揚揚眉,“還好,只是將要殘廢。”
“蕭離哥哥定比你舒坦,這時候還不如做一個武夫。”
“他舒坦?”顧斐然連連搖頭,也不知說的話是褒是貶,“我可真要佩服四爺,也不曉得他派人在墨里添了什么,那些墨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就凝結,使得蕭離一整晚只能不停地磨,你覺得他能舒坦到哪兒去?”
“真的?”云珂沒想到慕容熵還會有這一招,“我還當這些怪點子四哥哥永遠不會去想去用。”
“嗯,他沒送你回來?”顧斐然直到此時才裝作不經(jīng)意般問了這么一句。
云珂雙手一攤:“才到城門口就被請入宮了,不曉得又出了什么大事情。”
“看來似乎真是大事,我爹一早去上朝,到我出門時都還未回來。”
此時已近正午,云珂聽了也不由得愣了愣。她知道上朝一般到辰時末巳時初總會結束了,爹也總是那個時辰回來,可今兒拖到了午時,好像確實有些事態(tài)嚴重。
“你知道是什么事嗎?”她停下腳步問顧斐然道。
“我如何知道?不過……”顧斐然頓了頓,“卯時的時候,祁恩親自來欽正殿把蕭離喚走了,說皇上要見他。我猜測可能與今日的事有關,也許……邊關形勢又嚴峻了。”
云珂點點頭,忽而恍然道:“卯時?你一夜沒睡直到現(xiàn)在?”
“你以為呢?”顧斐然挑了不遠處的石凳坐下,“若不是祁恩來叫,我們此刻大概還在欽正殿里抄著經(jīng)文!独銍澜(jīng)》那么厚,豈是一晚上就能抄完的?四爺也真狠,虧他能想出這法子。”
云珂抿了抿唇,這才發(fā)現(xiàn)他的臉色確實不大好,略有些蒼白,嘴唇也沒有多少血色,像是強打了精神來此。她蹭到他跟前,悶聲道:“你不是回了趟丞相府了嗎,那怎么不好好休息,大可以晚些時候再來。你明知道……明知道昨晚四哥哥會陪我去的,我又怎么還會生你們的氣。”
顧斐然笑了笑:“我只是在想,萬一他沒讓你去,那怎么辦。以你的性子,一定慪死了。我不困,所以陪娘誦了會兒經(jīng)索性就來瞧瞧。”
“你沒有看到自己臉色很不好嗎?你需要休息。”云珂想要責怪他,可是看著他的樣子又不由得心軟,“斐然哥哥,你不要什么都由著我,我過意不去。”
顧斐然淡笑著看向地面,良久沒有說話。園中一片寂靜,靜得仿佛只有兩人的呼吸聲。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抬起頭淡然道:“知道了,等你嫁給四爺,有他天天慣著你,我就不再管你。”
云珂不知心里作何感受,只能悶悶地應了一聲,便也說不下去了。恰好此時有人走入園子,她抬頭一看,竟是爹爹回來了,忙叫住他問道:“爹,今日朝上出什么事了?”
云政鴻頓了步子轉過頭來,見顧斐然也在,愣了愣才道:“邊關的事,戰(zhàn)事告急,皇上很是憂心。”
顧斐然從石凳上站起身,面色如常:“我亦猜到了,看皇上把蕭離喚了去,可是要用他了?”
“何止是要用他,”云政鴻長舒了口氣,“還有四皇子啊,皇上命他為督軍,三日之后,帶領一萬精兵親赴邊關。”
“您說什么?”云珂一驚,立馬沖到她爹面前,“四皇子?四哥哥!他做督軍,親自去邊關應戰(zhàn)?爹,此話當真?”
云政鴻瞪她一眼:“我騙你做什么,圣旨已經(jīng)下了。滿城武官都還在朝堂里候著呢,我是文官,這才能提前回來。”
云珂呆愣住了,先前聽慕容熵說皇上有這意思,但畢竟未成行,所以她也沒什么感覺。可如今聽到爹爹說實實在在已經(jīng)下了圣旨,她才忽然揪心起來。雖說立軍功是好事,可是戰(zhàn)場那是個什么地方?刀劍不長眼,她四哥哥又從未經(jīng)歷過戰(zhàn)爭……越這么想,她就越是害怕,額頭都沁出了一層密密的冷汗,手中一方錦帕更是被她絞得完全沒了形。
顧斐然按了按她的肩,問云政鴻道:“那不知我爹是否也已經(jīng)可以回府了?”
“丞相大人自然還在朝上,我也不與你們多說了,一會兒還要與其他幾位尚書商議大事。”說完,他對顧斐然點了點頭便先行離開。
云珂抓著衣角,張了嘴卻發(fā)現(xiàn)說不出話來。她都不知道自己想說什么,她方才已經(jīng)拼命說服自己相信慕容熵的能力,可還是不由得為他捏一把汗。心中有一股茫然的無奈如同那天邊漫過的云霞一樣淡淡飄散開去,只是為何她感覺那么冷,冷得讓她幾乎要耗盡全身的力氣才能緩過神來。
“別擔心,四爺向來是文武全才,上戰(zhàn)場又如何能難倒他。”顧斐然捏了捏她的臉頰,微笑道,“先回房好好休息,我這就回府去打聽打聽,你爹也說了,還有三日才動身,別自己嚇自己。”
云珂木然地點了下頭,回轉身向自己的房間走去。從小到大她聽過太多上戰(zhàn)場后有去無回的故事,如今只恨自己不是男兒身,不能陪著他一起去那最危險的地方,護他一份安全,給自己一個安心。
日子如流水般悄然而逝,轉眼就已過去一個多月。云珂每日吃香的喝辣的過得不亦樂乎,在他人看來就和慕容熵出征前別無二樣,可是只有她自己心里頭明白,她時時都在惦記著他的安危,整夜無法安然入眠。
她只能不斷讓自己去回想他出征的那一日,回想全城的百姓站在道路兩旁送行的場景。那一日,長樂城里艷陽高照,湛藍的天空萬里無云,光芒澤被整個大地。她隨顧斐然站在靠近城門處,看著一隊隊士兵過去,最后,看到了他。
慕容熵遠遠地策馬而來,臨近城門時,他忽然雙臂一振,整個人躍起直直地站立到馬背之上。
云珂站在背光處看著他,覺得他仿若身披金甲,巋然于世間,傲視群雄。是啊,她的四哥哥本就該是這樣的人,潛龍在淵,卻總有一日破水而出,氣貫長虹。
只可惜,從頭到尾,她都沒能和他說上一句話,甚至沒能與他目光交匯一次。不過她并不遺憾,她知道慕容熵的心早就已在萬里之外的疆場,她可以等,等他凱旋而歸的一日。
于是,日子就過成了如今這般,吃了玩、玩了睡、睡了再吃,惹得顧斐然都不敢日日與她廝混一起。云珂只好保證自己少吃少玩少睡,這才能繼續(xù)黏著他。誰讓爹爹怎么都不肯透露邊關的消息,她只能向顧斐然打聽。
這日她正約了顧斐然在月風茶館,誰料剛走到離門口不遠處,就被一群一路小跑的民眾沖得沒了方向。云珂好不容易站定,忙拉了一個匆匆而過的人,問道:“這都怎么了?看熱鬧去嗎?”
那人一臉雀躍,樂呵呵道:“姑娘你還不知道嗎?大軍回來啦!大勝!這就要到南城門了,我們這是迎四皇子和聿將軍去呢!”話說完,他就又隨著人群跑了個沒影兒。
他說,大軍……回來了?
云珂呆怔了片刻,又望了會兒滿街歡欣的百姓,這才確定自己沒有聽錯。她的內(nèi)心一下子被喜悅充填得滿滿的,很想笑,可是笑容一綻開,化到唇邊就變成了一個似哭非哭的表情。懸了這么久的心有多累,唯有她一個人清楚。
轉過身去,正想要跟隨大伙兒一塊兒去南城門,她就看見了已到近旁的顧斐然,而顯然他也還沒弄明白這街上是發(fā)生什么事了。云珂一時氣不打一處來,大步走過去,當胸就是一拳:“你!你怎么打探的消息?今兒大軍就回城,都快到南城門了,你竟然不知道!”
“。”顧斐然眨眨眼撓撓頭,一臉無辜,“這……我昨日問我爹,他都只說前方戰(zhàn)事很明朗,我怎能知道……”
云珂跺跺腳,拽著他就往前沖:“總而言之你就是失敗,堂堂丞相公子,消息都沒有百姓們來得快?熳呖熳,我們?nèi)ツ铣情T!”
一路急奔,跑到城門附近時卻再也跑不過去了。離城門最近的兩旁立了不少奉命來迎接大軍的官員,而后是蜂擁的百姓,一個個都探頭探腦地鉚足了勁兒向外瞅,將好好一條寬廣的道路擠了個水泄不通。
云珂正兀自著急,顧斐然忽然反拉住她的手,低頭一笑:“來,跟我走。”說著,他拉著云珂從人群的縫隙中鉆至最后頭沿墻的一邊,這兒由于離得遠,相對來說人比較少。他們順著墻走,很快就到了官員們站立的地方,后頭則是一列列侍衛(wèi)。
顧斐然拍了拍最后面的侍衛(wèi),那人一驚正要發(fā)作,卻一眼瞧見了他手里舉著的腰牌,忙大聲行禮,又拽著身旁的人給他們二人讓了一條道。云珂大喜,甩開了顧斐然就徑直沖到了最前邊,正好站在了驍騎將軍冷長天的邊上。
她只見過冷長天一次,卻聽爹爹提了不下數(shù)十次。此人四十未滿,驍勇善戰(zhàn),是朝中一致看好的大將軍接班人。聽聞,太子一直都想拉攏他,卻碰了好幾次灰。
冷長天瞥見一個女子忽然沖到自己身旁,條件反射地正想拔劍,顧斐然匆匆趕到連忙按住了他的手:“冷將軍,是我!這是云尚書的千金,您見過的,忘了嗎?”
冷長天打量了云珂幾眼,放下了欲拔劍的手:“寥寥數(shù)面,記不大清了。”
云珂心里大罵他端了副高高在上的樣子,面上卻不得不賠笑,以免被他趕了回去:“是是是,珂兒也是小時候見過冷將軍的了,您不記得也不奇怪。那個……我和斐然哥哥是來恭賀四皇子大勝歸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