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珂想明白了,顧孟啟早就知道吳涯會去找她,或者這本就是他們二人商量好的事,且料到了她不會輕易被說服,所以才會在這兒等著。她走到顧孟啟近前,欠了欠身,索性開門見山:“您也是要勸我離開四哥哥的嗎?”
“不。”顧孟啟凝視她一會兒,緩緩道,“我是……想替斐然提親。”
“提親?”云珂不由得吸了口涼氣,嗆著了不斷咳起來,許久才平歇。她斂眉望著顧孟啟,心中幾許清明幾許困惑。“您……您要替斐然哥哥向我提親?您不僅要我離開四哥哥,還要四哥哥徹底對我死心,好愿意娶回冷若薇姑娘,是不是?”
顧孟啟嘆口氣:“你明白就好。”
“我不明白。”云珂?zhèn)}皇后退,下意識地?fù)u了搖頭,“顧丞相,我先前擔(dān)心,是因為不知道四哥哥的勝算有多少?杉热荒颊驹谒@一邊,他和太子對峙不一定會輸,您何必強(qiáng)人所難。”
“不一定會輸?”顧孟啟搖了搖頭,“珂兒你錯了,他不能有‘不一定’,他是一定要贏。你知道嗎,這幾年太子招兵買馬,手中的兵力已經(jīng)不可小覷。如今除非冷長天的勢力可以站在四爺身后,再加上我們幾個文官的支持,他才有獲勝的把握。你心里清楚,如果失敗了,也許四爺就活不成了,我們幾個亦都會跟著陪葬。”
云珂咬牙道:“我不怕死,如果他失敗了,我就陪他一起。只要能在一起,我什么都愿意。”
顧孟啟苦笑了下:“傻丫頭,你可以不怕死,可是你忍心看到他失去他想得到的一切嗎?”
云珂凜然一顫,瑟縮著說不出話來。之前的猶豫不全是因為看不得他輸嗎,不全是因為她知道他有多想贏嗎。她一再告誡自己不要自私,可聽到一點點有可能不做這個最壞決定的時候,她還是忍不住動搖。但顧孟啟眼下已經(jīng)把話都說得明明白白了,總而言之,她非離開不可。
云珂閉上眼,長長吐出一口氣:“好,我可以答應(yīng)您離開他。但是顧丞相,你不用為此而要斐然哥哥娶我,如果一定要讓四哥哥死心,我可以嫁給別人。”
顧孟啟拍拍她的肩:“斐然自小喜歡你,你嫁給他,我們才安心。”
“正因為這樣我才不能嫁。”云珂牽了牽嘴角,“如果要我嫁給一個陌生人,我可以接受,因為我不在乎是不是會傷害那個人。可是斐然哥哥那么好,我若嫁了他心卻不能給他,我會一輩子覺得歉疚的。顧丞相,您也不希望他受到傷害是不是?”
顧孟啟沉默了會兒,道:“但如果要你嫁給他人,我和你爹又怎么忍心?嫁給斐然,至少能保證他會真心待你一輩子,而四爺看在我的面子上,日后也不會為難他。”
“我爹也知道這件事……”云珂啞然,“他覺得對不起他的女兒,所以不好意思親口對我說嗎?其實不要緊,我知道爹爹是疼我的,做這個決定,他也是不得已。”
“你能明白自然最好。”
“明白,我當(dāng)然明白。”云珂努力地想要微笑,仰起臉不讓眼睛越來越潮濕,“看起來好像你們二老已經(jīng)鐵了心要我嫁給斐然哥哥,我懂,這里頭的關(guān)系我真的都懂。但我不能立刻答應(yīng)您,我想先見一見他,有些話我必須要告訴他。”
顧斐然是無辜的,她自個兒為了慕容熵犧牲無可厚非,但她不能把他也拖下水。何況慕容熵與顧斐然的關(guān)系一向很好,她不能讓他們二人將來為了她反目成仇。她這么自私地決定離開四哥哥,就讓四哥哥恨她一個就好了。
也許將來知情的史官記這一筆時,還會寫她是多么善解人意,為了黎民百姓多么的偉大?墒窃歧嬷溃稽c也不偉大,她很自私,自私地只為了那一個人好而已。
后來昏昏沉沉地回到尚書府,又昏昏沉沉地睡去,再醒來時已經(jīng)日上三竿。云珂清醒了會兒就略加梳洗出門去了,她要去找顧斐然,盡早把所有會磕絆慕容熵的障礙掃清。
初夏時分,暖風(fēng)細(xì)細(xì),魚戲蓮葉間,正是山水好風(fēng)光。以免隔墻有耳,她約了顧斐然去泛舟湖上,而顧斐然顯然還不知道云珂約自己的意圖,正閉著眼享受和煦的陽光。
云珂看著他想了又想,終于道:“我決定嫁人了。”
顧斐然眼皮子抖了抖,卻未睜開,只是笑道:“四爺和皇上說好了?那真要恭喜你啊。”
“不是四哥哥,我要離開他,嫁給別人。”
顧斐然陡然睜開眼,直盯向云珂,片刻又閉上眼道:“不好笑。”
云珂聲音里有幾分苦澀:“我沒有騙你,是真的。”
這下顧斐然默然了,他過了會兒才又重新看向她,神情頗有些呆愣:“為何?你要嫁誰?”
云珂別開眼,輕聲道:“為了得到冷大將軍手里的兵權(quán),四哥哥一定要娶冷若薇姑娘。”
“他因為這樣而不要你?”顧斐然有些激動,聲音提高了幾分。
云珂忙掩住他的嘴,微微搖頭:“不是,是我要逼他死心,逼他狠心娶回冷若薇。”
顧斐然不笨,冷靜下來稍微想了想也就明白了過來。他壓下嗓子,臉色也沉了下來:“所以你不僅要離開他,還要立刻嫁人,好叫他不再惦記著你。”
云珂頹然地點了點頭:“不然呢,還能怎么樣?”
顧斐然垂下眼,神色間有些許毅然與無奈:“你為了四爺是不是做什么都愿意?”
云珂又點了點頭,顧斐然憋氣地點了點她的腦袋:“你傻呀?既然什么都愿意,難道你就不能舍棄皇后的名分,甘愿做后宮一個妃嬪嗎?”
云珂一怔:“你的意思是……”
顧斐然望著她淡淡笑了:“和四爺好好商量,讓他現(xiàn)時就先娶了冷若薇姑娘,等將來大事定了,再接你入宮不就可以了嗎?你們既然堅信彼此心里都只有對方,那么多等幾年有何要緊,那些名分又有何要緊?”
這樣的念頭她真從未動過,顧斐然的話倒是提醒了她。是啊……就算將來她是皇后,慕容熵也免不了有那后宮三千佳麗。云珂比之前更多了幾分怔忪,她知道顧斐然的建議可以接受,但是卻忽然有些怕了。
她爹爹亦有幾房妻室,她自小就是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長大,也未曾問過娘親與他人共侍一夫是什么感覺。到如今,她真去做了別人的妾,即便那個人是四哥哥,她又能接受嗎?
“怎么了?”許是見她一直不說話,顧斐然搖了搖她的胳膊,“你臉色不大好,不舒服嗎?”
云珂搖搖頭,一句“不打緊”還沒說出口,就覺得胃里一陣翻江倒海,惡心地干嘔起來。
顧斐然連忙倒了杯水遞過去:“先喝口熱茶順順氣,你今兒是怎么了,暈船?”
云珂按著胸口好不容易才感覺沒那么難受了,接過茶杯喝了好幾口:“許是出門前沒吃東西,船一搖晃,就有些難受了。”
顧斐然嗔怪地皺皺眉,站起身撩開船簾大聲問外頭的船夫:“船家,您這船上可有什么點心?我向您買。”
“哎——”船夫停了槳回過身來,笑呵呵道,“銀子就不必了,但只是些油酥餅,不曉得二位要不要吃。”
顧斐然道:“不打緊,油酥餅也有油酥餅的味道,就麻煩您給我們?nèi)∫恍﹣戆伞?rdquo;
“好嘞!”船夫講槳擱在一旁,毛著腰鉆進(jìn)船艙,很快在一個匣子里取出一個小包裹。他把包裹放到案桌上打開,里頭大約是五六張油酥大餅。
指了指大餅,他邊往外退邊道:“二位請將就著用些吧。”
顧斐然笑了笑算是謝過他,從懷里掏出一塊干凈的錦帕,托起一張餅遞到云珂面前:“先吃一些吧,一會兒上岸了再帶你去吃好的。”
云珂對吃的并不是很挑剔,加上胃里確實有些難受,她點點頭接過餅來。誰料剛把油酥餅放到嘴邊,那餅的一股子油味兒就鉆進(jìn)了鼻子里,云珂立馬又是一陣惡心。這回不僅是干嘔,還吐出了一些苦水。
“怎會這樣?”顧斐然忙探身上前替她擦拭唇邊殘留的污穢,“以前沒見你暈船,今兒就算餓著了,也不該如此啊。”
云珂也不很明白,但那油酥餅卻是吃不下的了,便擱到了桌上。
“不曉得,也可能這幾日累著了。”
“只有今兒如此吧?”
顧斐然許是無心的一問,云珂卻心頭一顫,猛然怔了怔。這不是第一次了,前幾日她也曾偶爾覺得惡心,尤其是看到油膩的食物,只是反應(yīng)沒有今日這么大。而且……云珂趕緊掐指算了算信期,竟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過去了十來日,只是這些日子天天擔(dān)心慕容熵,讓她無暇顧及這些。
“你怎么了?”顧斐然在她眼前揮了揮手,“怎么直發(fā)愣?”
云珂緩緩看向顧斐然,臉色已經(jīng)是一片煞白。她怎么了。她怎么了?她還能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