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池荷花開得正燦爛,荷葉田田,晨露如珍珠在上面滴溜溜滾動著,映出了撥云傾瀉而下的陽光,晶瑩剔透。
寧若托著腮坐在涼亭里看姐姐畫畫。
姐姐添上最后一筆,笑嘻嘻地回頭問她:“寧若,我畫得好看嗎?”
她一笑,滿池的荷花頓時黯然失色。
寧若皺起眉頭,好半天沒有回答。這是一幅丑得不能再丑的荷花圖了,顏色暗淡,毫無生氣。她很難想象這幅畫竟然出自姐姐這樣的美人之手。琴、棋、書,無論哪一樣姐姐都游刃有余,唯獨對畫畫天生少根筋,可她偏偏又愛畫。
“唉——”
“你嘆什么氣?”姐姐笑語嫣然,“你不說話,我就當(dāng)你夸我畫得好啦——阿汐,幫我把畫收好,回頭掛起來。”
“是,小姐。”被點名了侍女阿汐乖乖地把畫接了過去。
寧若搖頭嘆氣,姐姐還真是執(zhí)著啊。
起風(fēng)了,荷葉被吹得嘩嘩作響,露珠兒來回滾動,一股腦兒全掉進了水池里,消失不見。與此同時,香味撲鼻而來,卻又不似荷花的那種清香。好像……好像是瑞腦。
咦?
寧若正要回頭問姐姐,姐姐一晃就消失了。再往四周看,荷花池、涼亭、婢女,全都不見了,頃刻間天地一片黑暗。
“姐姐?”她大叫一聲,驚醒過來。
月光下帳子輕輕飄著,凄清蒼涼。原來是做夢!
寧若擦去額上的汗珠。離開家這么久,她果然想姐姐了,幾次三番在夢里看見她,她甚至開始覺得姐姐的畫其實也挺好看。
她支撐著身子,慢慢從床上坐了起來。這么一動,背上還未完全愈合的傷口又開始痛了,隱隱還有點癢。大夫說癢是因為傷口在結(jié)痂,叮囑她千萬不能去抓。
葛天行給她的丹藥有止血凝血的功效,好在那天她及服用了,昨天大夫看了之后說她恢復(fù)得很好。
眼下正是夏日最熱的時候,雖然有風(fēng),但房間里還是很悶。寧若覺得傷口越來越癢,伸手往后背摸了摸,咬牙忍住沒有去抓。
忽然,她眉一緊,停住了手上的動作。
剛才她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傷口上,沒注意房間里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她怕自己弄錯,又仔細(xì)聞了聞。
“瑞腦?怎么會有瑞腦的味道?”難怪她做夢的時候會聞到,原來真的有啊。
瑞腦是胡商從西域帶到中原來的熏香,數(shù)量稀少,極其珍貴,普通的富人家尚且用不起,更別提是下人了。房中的瑞腦香,究竟從何而來?
想了半天,寧若還是不明白這是怎么一回事。她披上外衣,用火折子點亮了放在架子上的燈籠,開門出去。
寧若住的是聆夕園中一處小院子,在下人房中已經(jīng)算是最好的了,因此也惹來不少閑言閑語。侯府丫鬟多,是非也多,她不止一次聽到那些人在背后議論,說她勾引了沈昱,大夫人才會愛屋及烏。
她沿著回廊慢慢走著,漫無目的,只是想透口氣。過了沒多久,蛾子見了火光都撲啦啦往她手中的燈籠上撞。她趕了幾下,沒用,飛蛾還是執(zhí)著地圍著她轉(zhuǎn)。燈籠上已經(jīng)沾了它們翅膀上的粉,看上去很臟。她有些心疼,趕緊往回走。
這盞燈籠是她親手做的,白的底色,那錦簇的木芙蓉也是她一筆一筆親手畫上去的,折騰了好久才完成。她不喜歡侯府那清一色的紅燈籠,閑來無聊便自己動手了。在家的時候她就喜歡擺弄這些東西,侍女們的燈籠、團扇,都喜歡找她來畫。她畫畫雖沒有沈昱好,但比起姐姐來,那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回到房中,瑞腦的香氣比之前淡了許多,寧若心里反而變得不踏實了,說不上是什么原因。她滅了燈籠,正要去點蠟燭,耳邊響起一聲輕微的呼吸。
“誰?”寧若警惕地捏住腰間的軟劍。
燭火突然亮了,簡寧楓的聲音從她身后傳來:“別喊了,是我。”
“你三更半夜來我房間做什么?”
“那你半夜三更出去干什么,不會是私會情郎吧?”簡寧楓壞笑。
寧若氣得說不上話來,一著急就咳嗽,傷口被牽動了,疼得一抽一抽的。
“好了好了,不逗你就是了。你剛才出去沒發(fā)現(xiàn)外面有什么不正常嗎?”
“有什么不正常的?”寧若納悶。
外面很安靜,和平時沒什么兩樣,只是她回來的時候碰見有人巡夜,領(lǐng)頭的侍衛(wèi)還問她有沒有見過什么可疑的人出現(xiàn)。
“難道……”
“是啊,有刺客闖進來,還沒抓到,這會兒正大張旗鼓搜人呢。我是來提醒你一下,沒事最好別出去亂走。順便給你拿點傷藥來。”
簡寧楓掏出一個青瓷小瓶子遞給寧若:“白天從水綠那里拿來的,她說很好用。”
“水綠”兩個字如針一般刺在寧若心上,她一怔:“水綠來了?什么時候的事?”
“今天剛到的。你這么激動干什么,你認(rèn)識她?”
“不認(rèn)識。”寧若沒好氣,把藥塞回給簡寧楓,“還給你,自己留著用吧。”
就算疼死,她也不用水綠的東西!
受傷以后寧若幾乎都待在房間里,兩耳不聞窗外事。水綠這一進府,丫鬟們私下肯定炸開鍋了,寧若卻一點消息都沒聽到。這會兒從簡寧楓嘴里說出這個名字,她覺得格外刺耳,心也扭成了一團。
簡寧楓淡笑幾聲:“也是啊,你們醫(yī)仙谷什么好藥沒有,犯不著用別人的。”
猛一聽“醫(yī)仙谷”三個字,寧若像一口水含在嘴里咽不下去似的:“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呵呵,以后東西記得收好,別亂丟。”簡寧楓拋給她一個東西。
她接過來一看,是她上次從葛天行那里搶來的令牌。
令牌是寧若中箭那天不小心從身上掉出來的。也就是在那一刻,簡寧楓認(rèn)定了她是醫(yī)仙谷的人。這也正合了寧若的心意,本來她就是想在迫不得已的時候把令牌拿出來冒充一下醫(yī)仙谷的人,以免身份暴露,F(xiàn)在看來是沒這個必要了。
兩人僵持著,寧若還沒想好要說什么話,外面忽然騷動起來,急促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寧若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趕緊吹滅蠟燭,伸手推去簡寧楓:“你快走你快走,不然我死定了。”
半夜三更,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被人知道了指不定會傳成什么樣呢。
可是話音剛落,敲門聲就響了,有人說:“寧若姑娘,能不能開一下門。”
“我已經(jīng)睡了。”寧若像兔子一樣蹦到床上。突然間她渾身一僵,剛伸進被子里的手變得冰涼冰涼。
借著月光,寧若看見簡寧楓還站在原地,對著她傻笑。
門外那人又說:“有人看見刺客往這邊來了,侯爺吩咐務(wù)必要擒住他,還請姑娘行個方便,讓我們進去搜查一下。”
“這里沒有刺客,我已經(jīng)睡下了,你們回去吧。”
“抱歉,我們職責(zé)在身,若姑娘執(zhí)意不開門,我們只好得罪了。”
寧若急了,趕緊接話:“等一下,你們好歹讓我穿上衣服吧。”
她一邊說話一邊給簡寧楓使眼色,低聲提醒他:“快藏好,求你了!”
可是她的房間很小,僅有一張床,一張桌子,一個柜子而已,根本藏不了人。她心急如焚,想不出什么好辦法。簡寧楓卻泰然自若,笑嘻嘻地往床上看。
“不行!”寧若明白他的意思,她盡量壓著嗓子,“你敢上來我就宰了你!”
“什么聲音?”外面的人警覺。
“沒什么沒什么,一只老鼠。我就快好了,你們等一下。”
在她說話的空當(dāng),簡寧楓一翻身上了橫梁,那動作靈活得好似他本來就個梁上君子。寧若的心還未平靜下來,門馬上就被強行撞開了。
“啊——”她假裝受驚,把被子往身上拉。
侍衛(wèi)們壓根沒理她,他們在房間里仔細(xì)了搜查一番,沒什么發(fā)現(xiàn)。正要離開的時候,侍衛(wèi)長忽然轉(zhuǎn)身,寧若和他打了照面,她那一臉釋然的表情被他看得清清楚楚。
侍衛(wèi)長本來就有疑惑,這么一來更覺得不對勁了。
他擰眉盯著寧若上上下下打量,眼神掃過四周,最后停在地上某處:“這腳印應(yīng)該不是你的吧?”
寧若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一驚。糟了,這么大的腳印,說是她的肯定沒人相信。她心里早把簡寧楓罵了千萬遍,這下她要被他害死了。
“寧若姑娘,你是個聰明人,咱們還是打開天窗說亮話吧。”
侍衛(wèi)長來回踱步,看得寧若渾身發(fā)毛。
寧若索性豁出去了:“什么刺客不刺客的,我可沒看見。你們剛才也搜過了,我這房間就這么大,能藏什么?”
“好像還有一個地方?jīng)]搜吧。”侍衛(wèi)長瞇著狹長的眼睛,“姑娘的床上,能否讓我看看?”
“你敢!回頭我告訴大夫人,看她不挖了你的眼睛!”
“那就容在下搜查過之后,姑娘再稟報大夫人吧。”
“不用搜了,剛才我來過這里,那腳印是我的。”
這聲音——
所有人同時回頭,確定來人是公子沈昱后,都露出了吃驚的表情。
寧若狠狠松了一口氣。她萬萬沒想到沈昱會在這時會出現(xiàn),還幫她說話。剛才她做了最壞的打算,右手甚至已經(jīng)握住了劍柄。如果侍衛(wèi)們敢硬來,她只能奮力一拼。
“還愣著做什么,都回去吧。”
“是。”侍衛(wèi)長不傻,他知道沈昱的出現(xiàn)意味著什么。莫說他還沒在房間里搜出刺客來,就算真搜到了,沈昱要護著寧若,他也沒辦法。
等到他們?nèi)侩x開,寧若以為沈昱會盤問她,她想好了應(yīng)對的話?墒浅龊跛囊饬,沈昱過了好久還是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她終于忍不住先開口了:“公子,謝謝你。”
“沒事。”沈昱淡淡回了句,他看了一眼擱在桌上的燈籠,“你畫的?”
“嗯,讓公子見笑了。”
“早點休息吧,你的傷還沒好。”
“是,多謝公子關(guān)系。”
“嗯。”
沈昱一離開,簡寧楓馬上一個跟頭從梁上翻下來。他哈哈大笑:“你跟沈昱說話怎么一板一眼的,好像欠了他多少銀子似的。你在他面前跟在我面前簡直是兩個人。”
“他是我的主子,你是嗎?”
“哦?什么時候醫(yī)仙谷的人成了靖寧侯的手下了?”
“你!”寧若不想跟他多說,她把他往外推,“你走,以后沒事不許到這里來。錯了,有事也不許來,我被你害死了。”
“寧若。”
簡寧楓突然嚴(yán)肅起來,他這么一本正經(jīng)地喊寧若的名字,寧若不免一驚:“干什么?有話快說。”
“你真以為沈昱什么都不知道?”
寧若的心咯噔一下:“他知道什么?”
“他大半夜的不睡覺,就為了跑來幫你圓個場子?你應(yīng)該不是這么天真的人吧。”
“你的意思是,沈昱知道你在這里?”寧若掩飾自己內(nèi)心的不安。
沈昱知道了?簡寧楓也知道了?
簡寧楓沒承認(rèn)也沒否認(rèn),他笑笑:“寧若,天下第一聰明人不是白叫的,你未免也太小看沈昱了。”
寧若有種靈魂被看穿的感覺,她很生氣:“簡寧楓你少來,他能知道什么?我有什么好不讓他知道的!”
“不能讓他知道的,自然是你們兩個人的事啊。”門吱的一聲被推開了,絕色的女子站在他們面前,眉眼盈盈,巧笑嫣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