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已經(jīng)看清了書墨的真面目，寧若心底對他特別排斥，就連裝也裝不出以前的那種感覺了。
書墨只比寧若年長兩歲，由于年紀(jì)相仿，他們處得一直很好。平時在園子里看見她，書墨經(jīng)常左一句“寧若姑娘好”，右一句“寧若姑娘早”，給她的感覺很親切。若不是親眼見到那一幕，寧若怎么也想象不出，他的心居然如此歹毒。
“咦，寧若姑娘你在啊。”書墨推推門進(jìn)來。
正在整理書架的寧若手一抖，頓時，書嘩啦啦掉了一地。她趕緊彎下身子去撿，情急之下又不小心碰到了上面的筆筒。
書墨見她手忙腳亂，笑著走過去幫她撿。
昨日寧若只顧著生沈昱的悶氣，未曾打掃過書房，因而地上有些臟。墊在最下面的幾本書都沾上了灰塵。
書墨撿起最底下一本書，看到書名之后，微一愣神，馬上用袖子去擦拭。
寧若不禁納悶，問他：“你很喜歡睿王的詩？”
“嗯？”書墨一恍惚，馬上否認(rèn)，“不是啊，公子喜歡看，一直很寶貝這本書。”
才說到沈昱，沈昱就進(jìn)來了，看見他們蹲在地上忙碌也沒有多說什么。
寧若自知昨天自己太莽撞，可又拉不下臉來道歉。她走到沈昱身邊，唯唯諾諾喊了聲公子。沈昱“嗯”了一聲，自顧自翻桌上的書。
“公子，我……”憋了好久，寧若還是說出了那三個字，“對不起。”
沈昱抬頭看著她，眼神平靜卻令她有種說不出的緊張感。自她來到侯府，他從未這么仔細(xì)看過她，他從來都只是云淡風(fēng)輕的，只當(dāng)她是個路人罷了。她忽然有些恍惚，不知所措地迎著他的目光看了回去。
“公子，公子，出事了……”一個宮女打扮的女子匆匆闖進(jìn)書房，扶著門上氣不接下氣，看見沈昱和寧若正出神地對視著，她面露尷尬之色，訕訕笑了笑。
寧若這才察覺自己越禮了，忙收回視線，轉(zhuǎn)身打量起門口的女子來。
“怎么了？”沈昱淡淡問她。
那女子深深吸了一口氣，道：“我是四公主的婢女毓秀，公主正大發(fā)脾氣，誰都勸不住。太子殿下讓我來找公子，說公子一定有辦法。”
“發(fā)生什么事了？”
“今天……”
“慢著。”沈昱打斷她，“先走吧，路上再說——書墨備車，我要進(jìn)宮一趟。”
書墨領(lǐng)命下去。沈昱又回頭對寧若道：“你隨我一起來吧。”
“我？”寧若吃驚。沈昱進(jìn)宮，帶她去做什么？不過容不得她多想，沈昱和毓秀一前一后走出了書房，她也跟了上去。
當(dāng)今圣上有三子二女，最寵愛的便是四公主翩葉。說起這位翩葉公主，和寧若倒還有些淵源。
翩葉的生母名叫年韻之，是皇帝姜易南巡云城認(rèn)識的女子。那時候姜易還未登基，封號楚王，家中已有一位正妃，一位側(cè)妃以及幾名侍妾。
年韻之是云城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自小就被父母如珠如寶一般養(yǎng)大，難免有些心高氣傲。由于脾氣過于直率，她嫁給楚王之后，和其他幾位夫人一直處得不是很好。而當(dāng)時的楚王正陷于皇位爭奪的旋渦之中，無暇顧及她。
生下翩葉之后，年韻之身體越來越虛弱，府上沒有其他人關(guān)心她，最后郁郁而終。她本就是楚王最愛的女子，加上這層原因，楚王更是覺得虧欠于她，因而把對她的愛和愧疚全部加注在了翩葉身上。整個楚王府無人不知，翩葉是王爺?shù)男念^肉，掌中寶，得罪誰都不得罪這位小祖宗。
然后在楚王眼中，這些寵愛還遠(yuǎn)遠(yuǎn)不夠。
四歲那年，翩葉和其他孩子一起在后院玩耍，被她大哥沐寒氣哭了。這一幕剛好被楚王看見，楚王大發(fā)雷霆，罰沐寒在祠堂跪了一天一夜。
事后楚王覺得，翩葉從小就沒有母親照顧，其他夫人對她好不過是為了做給他看，并非出自真心。在他的子女中，翩葉又是年紀(jì)最小的，難免會被其他孩子欺負(fù)。于是他決定把翩葉送去云城的外公家寄養(yǎng)。
這一去，便是五年。
寧若的母親白薔是云城人，出嫁前和年韻之是閨中好友。翩葉被送到云城后，白薔每次回娘家探親，總會帶著寧若姐妹去看望她。
不久之后白薔去世，寧若就很少去云城了，因而跟翩葉相聚的日子更是彌足珍貴。同是失去母親的孩子，難免會有惺惺相惜之感。
年韻之是年家獨(dú)女，翩葉也是家里唯一的小孩子，雖然享盡無限寵愛，但由于沒有同齡的玩伴，總是悶悶不樂的。有寧若他們陪她玩的日子，就是她一年中最開心的時候。
翩葉九歲那年，楚王繼位稱帝，而后馬上派人把她接回了宮，賜封號初云公主。年韻之也被追封為貴妃。
自那年以后，寧若就再也沒見過翩葉。
多年后聽堂哥說起，寧若才知道，小時候跟她一起玩過的小女孩，居然是公主。
記憶中，兒時的翩葉長得很漂亮，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子，說話的聲音很清脆，像黃雀在空谷中啼叫。一晃這么多年過去了，莫說她現(xiàn)在易容改顏，就算以真實(shí)面目站在翩葉面前，翩葉也未必能認(rèn)出她來。
馬車走得不算快，寧若一邊回憶往事，一邊聽毓秀把來龍去脈說了一遍。原來翩葉之所以這么生氣，是因?yàn)榛实鄞蛩惆阉薜饺謬ズ陀H。
寧若的心震了一下。戎國在鄴國的西北方的大漠之中，聽說那里全年被風(fēng)沙籠罩，水源又少，戎國人各個都很粗獷，他們一生就洗三次澡，出生一次，成親一次，還有死的時候一次。一提到戎國，人們腦子里冒出的第一個詞就是“不毛之地”。
難怪翩葉會這么生氣，一個被寵壞的公主，怎么能容忍自己被當(dāng)成禮物一樣送給野蠻人。然而自古以來的公主，大多都逃不過和親的命運(yùn)，無論多么受寵，在國家利益前永遠(yuǎn)是會被犧牲的那一方。
近幾年來，鄴國西北地區(qū)蝗災(zāi)旱災(zāi)不斷，同時又不停地遭受戎國人的騷擾。大批西北難民齊齊南下，流離失所。寧若還記得年前堂哥曾經(jīng)開倉賑濟(jì)過災(zāi)民，可是那一點(diǎn)點(diǎn)糧食不過是杯水車薪，根本解決不了問題。
“他們大概一早聽說了皇上最寵愛四公主。今天那位戎國使節(jié)一上殿就提要求說，只要皇上答應(yīng)將四公主嫁給他們的皇子，他們保證以后永不挑起動亂，還會幫助我們一起解決西北的旱災(zāi)。如若不然，就……就不能保證他們的王能和我們和平共處。”毓秀愁眉苦臉。
寧若追問：“皇上就這么輕易答應(yīng)了？”他不是最寵愛翩葉的嗎？怎么如此草率就答應(yīng)和親之事？
毓秀搖搖頭：“皇上當(dāng)然沒答應(yīng)，可是那些大臣一個個上奏，說什么這是萬全之策，說公主一定會理解的�；噬媳槐频脽o話可說，沒同意也沒反對，就說會好好考慮。也不知道是誰走漏了消息，公主聽到這件事以后，大發(fā)雷霆，從早上就開始摔東西。曦云宮的東西全被摔光了，就在我出宮前，太子派人又送了一批過去，說是讓公主接著摔……”
“你們太子倒是很疼妹妹。”沈昱接話。
“太子殿下待四公主向來是極好的。”
沈昱聞言一笑。
太子姜沐寒，對寧若來說也并不陌生。他是堂哥的好友，以前在家就聽經(jīng)常聽堂哥說，沐寒太子心懷天下，將來必定是位愛民如子的好皇帝。堂哥還說，皇上最明智的決定就是讓太子從小跟著沈昱一起念書，后來索性封沈昱為東宮太傅。太子和沈昱年紀(jì)相仿，卻一直尊其為師長，學(xué)到了不少治國處世之道。
皇宮之中不允許帶兵器，沈昱吩咐夜離在宮門口等候，他和寧若、毓秀則先去了太子所住的崇明宮。
姜沐寒一聽沈昱來了，親自出門迎接。他和寧若想象中的不太一樣，長相斯文俊朗，著一身玄色衣袍，金冠束發(fā)，器宇軒昂，渾身上下散發(fā)著與生俱來的王者之氣。
然而很快，寧若的注意力就被迫從姜沐寒身上轉(zhuǎn)移了，因?yàn)殡S他一同出門的還有一位俊逸的青衣男子。在見到那人的瞬間，寧若面如死灰，心底仿佛有什么東西轟的一聲炸開了。
“老師，你可算是來了。”姜沐寒笑容明朗，“翩葉這丫頭總是令我頭疼，偏偏這次事情牽扯到兩國紛爭，沐寒愚鈍，還望老師能想個萬全之策。”
沈昱頷首，轉(zhuǎn)而向旁邊那青衣男子道：“澹臺公子，久違了。”
“一年不見，伽藍(lán)公子一如往昔，風(fēng)輕云淡啊。”澹臺明宇笑著回話，眼神無意間從寧若臉上劃過，沒做任何停留。
寧若的心跳漏掉一拍，隨即她自己都能聽到胸口的撲通撲通聲。
為什么堂哥會突然出現(xiàn)在這里？如果堂哥認(rèn)出她來，她就死定了�？刺酶绲臉幼樱孟窈蜕蜿藕苁�，可是以前沒聽他提過啊……她的心如一團(tuán)亂麻，越攪越亂，其他人說的話她一個字都沒聽進(jìn)去。等她理好思緒，堂哥已經(jīng)作勢要告辭了。
姜沐寒道：“明宇兄才到京城，為何不多留幾日？”
“不了。”澹臺明宇搖頭，“舍妹出走多日，至今還未有消息，我擔(dān)心她的安危，想早點(diǎn)回去派人打聽。”
“哦？寧謐小姐出走了？”
“不是阿謐，是在下的二妹。”
姜沐寒點(diǎn)頭：“原來是二小姐。既然如此，那我就不留你了。”頓了頓，又道，“明宇兄，我以鄴國太子的身份，代表鄴國所有百姓感謝你。有你捐贈的這些銀兩，安頓那些難民就有希望了。”
澹臺明宇沒再多說，告辭離開。自始至終他都沒再看寧若第二眼，寧若懸在心口的石頭總算落下。原來堂哥不是為她而來的，她大致猜到了，堂哥此次進(jìn)京的目的應(yīng)該是向朝廷捐贈賑災(zāi)銀兩。在凌宵園那日，她聽人提起過，朝廷為了賑濟(jì)災(zāi)民，向全國富商征集善款。
寧若的爺爺澹臺謙是開國元勛之一，曾官拜鎮(zhèn)國大將軍，輔佐過三任皇帝，晚年才歸隱家鄉(xiāng)，子孫后代以經(jīng)商為業(yè)。因有朝廷的幫助，驚鴻山莊的商號遍布全國各地，各行業(yè)都有涉及，幾十年便躋身鄴國首富。無論如何，澹臺家和朝廷有著絲絲縷縷的聯(lián)系，寧若也猜到堂哥會為賑災(zāi)之事親力親為，卻沒想到他會進(jìn)宮，而且和她打了照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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