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還巢這三個字就好。
年底大戲,一般兩出戲開場,一是《鳳還巢》,二是《龍風呈祥》,喜滋滋,透著中國。
《鳳還巢》戲是喜劇,生旦凈末丑是齊備了的,熱熱鬧鬧地唱近三小時。中國戲曲是極端程式化的,《鳳還巢》是最好的標本——熱鬧,俗氣,風流,滿足,喜悅,F實世界中得不到的理想都可以在這里得到,才子佳人,金榜題名,洞房花燭……這亦是我后來迷戀程派的主要原因,它不僅僅是唱戲,更是演人生,況且程硯秋有書卷氣。但戲迷還是喜歡熱鬧而華美的梅派,單就娛樂而言,它的確十足可取。
《鳳還巢》原名《陰陽樹》,又名《丑配》,后經梅蘭芳定名《鳳還巢》,這個定名顯然要比前兩者好很多,非常有噱頭。
一個庶出的女子,處處要受氣,即使在選擇自己的如意郎君上亦是如此。這個叫雪娥的女子非常乖巧,有人用“美而惠”來形容她。我覺得恰當,又美又賢惠。
其實是極端聰明的女子。太過于聰明的女子我一向不喜歡,因為把心眼全用在了人情世故上,有一點像寶釵,即使婚后,也會吹枕邊風的那種,讓丈夫如何上進,如何走仕途之路……絕不像黛玉那樣,一起與寶玉花樹下讀西廂。
我寧愿做后者。
雪娥姑娘,不該說的話不說,不該做的事不做,就像她在父親默許下偷看穆生的那段,一邊看一邊不忘在道德上檢討自己。這樣的謹慎也許和她庶出的身份有關,那份規(guī)行矩步里仿佛處處賠著小心,但這個名字真是惡俗得緊。還真不如叫雪雁,我真搞不懂當時編劇是如何想的名字。
其實我不是太喜歡這個叫雪娥的女子。從前梅蘭芳演,現在李勝素演。我總以個人的好惡來評價一出戲,梅和李都華美,無論長相還是做派。我無緣親見梅大師,但在濟南第五屆京劇節(jié)的后臺見過李勝素,真是美。但絕非我喜歡的那種美,她美得太華麗,完全一臉正宮娘娘的長相,所以演雪娥也非常合適,工于心計,人情世故練達全懂,心眼全在心里,把雪雁蒙得一愣一愣的,而且在和雪雁母親斗智斗勇的過程中絕對沒有敗下陣來。那一段唱足以證明這個姑娘的聰明:女兒清白最為先……說實話,我真不喜歡這么伶牙俐齒的人,也不喜歡這么工于心計的姑娘,但這段唱蠻好聽,杜近芳唱的也好,李勝素唱的也好,都特別飽滿。
只是飽滿,一點也不惆悵,一點也不文藝,完全不同于《白蛇傳》,不同于《春閨夢》。
這也是我不把《鳳還巢》看作最喜歡的戲的主要原因。
它只是一出戲,娛樂著,消遣著。卻不像看《春閨夢》,看到最后,內心泛濫成災,一片鐵馬冰河。
在最后終得團圓的那場戲里,雪娥姑娘還有點小性子,穆生看到如此美麗的女子,大喜過望。男子的好色心理表現得如此坦蕩,沒有遮攔。連我都覺得他稍微有些可恥,不是說喜歡這個人的才學嗎?看來全是假的。
從古至今,全是這樣,才子一定配佳人,雪雁姑娘只能當陪襯,找一個男丑來演,丑得不能再丑,來襯托雪姑娘的冰清玉潔秀麗端莊。
雪娥人前總表現得很淡定,大概半為羞澀半為閨閣風度,那小心眼兒總讓人不舒服,洞房里終于雪娥又耍小心眼兒,才不急切地迎奉穆生,反而倔強地要以剪斷青絲出家來證明自己的心跡。穆生當場就腳一軟跪搓衣板了,完全是一副斯文掃地的德行,真是一把媚骨體現無余,這就是男人嗎?見了女色恨不得不要臉了?
也就是戲劇才有這樣的效果,全場哄笑,花好月圓。
看完這場戲在回家的路上都喜氣洋洋,開場看這一出戲實在喜氣,如果開場演,也挑這出《鳳還巢》吧,至少,可以看到中國戲劇的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