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別無居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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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這句話時著實欣喜了一下。“把狂歡和愛情放在文字里是明智的,因為它們別無居處。”這句話出現(xiàn)在?思{的小說中。我們心里有野獸,我們有不可遏制的瘋長的草和心魔,我們在暮春的黃昏遇到了自己喜歡的人,遠遠地走來,長衫飄然,書卷氣如此之濃,可是,已經(jīng)是暮春了呀。在早春我們錯過了,我們的愛情別無居處了。只能在文字里讓它狂歡,讓這死一次,愛一次,愛一次,再死一次。在文字里,一切都可以在劫難逃,一切都可以重整河山,可是,現(xiàn)實中,我們只能一步一個腳印,只能過著煙火一般踏實穩(wěn)妥的生活。作家余華說過,“生活越是平淡,內(nèi)心越是絢爛。”這句話我十分認同。我見到過生活中的一些作家,老實,羞澀,甚至木訥,接近于迂腐。但他們的文字,張狂凌厲,似鋒利小刀,處處露出鋒芒。也許所有情緒別無居處,只能寄居在文字里?文字是他們小小的外衣,穿上可以是皇帝,在自己的國里,風雨嵻嵻,管它呢,這是我的領(lǐng)土——可以盡情去愛,亦可以盡情去恨。愛與恨,原來都可以這樣肅殺殺,這樣浩蕩蕩。常常有讀者問我,在生活中你是怎樣的?我奇異于這樣的問題。生活中,還有比我更平常的女子嗎?我早晨上班,急匆匆趕到單位,處理工作事情,中午再急匆匆回家做飯,偶爾有閑情就放上一段戲,一邊聽戲一邊做飯。悠閑的黃昏可以慢慢走,路過菜市場買些新鮮蔬菜,看到打折商品也擠上前問幾折。晚來天欲雪時約幾個好友喝些小酒,周日洗衣拖地澆花收拾屋子,我做的無非是這些。偶爾月色清疏時會惆悵一陣,但很快就會過去。他們再問,你的寫作靈感來自哪里?他們大概希望聽到來自于生活。不,不是的。它們來自于我龐大的內(nèi)心。那些飽滿的激情居無定所,那么豐盈,卻無處可去。我把它們安排在文字的王國里,任由它們哭,或者笑,生,或者死。真真是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花如雨。在那個花園中,寶馬雕車香滿路,風蕭聲動,滿城繁華,全是我手下的將領(lǐng),而玉壺流轉(zhuǎn),笙歌處處。我安排得它們恰如其分,得心應(yīng)手。——雖然現(xiàn)實生活中我往往語無倫次,甚至緊張起來還有點結(jié)巴,辭不達意的時候那么多。它們別無居處。只能與文字同居。不是相安無事,而是干戈四起,我常常在文字中把自己弄得四面楚歌。我喜歡四面楚歌,喜歡在某種特定情緒里保持神經(jīng)質(zhì),朝著不安走,朝著頹敗走。一個個戲子上場了,愛得沒了天理,恨得三生夢斷。于我而言,并無傷害。我只是一個冷眼旁觀的人,想讓誰生誰就生,生得絢爛;如果恨他,一定讓他死,死得慘烈。你看,這是多么有趣味的事情。有時候我感謝上蒼讓我與文字邂逅。是在早春的清晨吧,我看到對面走來了這蒼茫的少年,他著白衫,梳華冠,黑的眸子里盡是一波綠水,他是來淹沒我的,它是文字派來的神,讓我初見就驚艷,就恨晚。我也感謝十幾歲時的敏感與脆弱,在永遠過不去的雨季,一個人偷偷看小說,看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我如此喜歡這個小說名字,沉下去,無限的沉,無限的沉,沉到最底,好像還不夠,好像還要再溺。那樣昏昏然的黃昏,抱了書看下去,一本,又一本。我如何舍得與你重逢,又如何舍得與他們離散?我把寂寞做成一朵盛開的大麗花,別在胸襟上。感謝我內(nèi)心的那些綿綿脆弱,它們讓我的文字生動佻達。雖然在紅塵生活中我看起來如此平靜。我眼睛疼,去看眼睛,大夫說,你的淚腺有點堵,你多長時間沒有流眼淚了?我怔了一下。這個問題顯得那么打擊人心。我有多長時間沒有哭過了?還有什么值得我哭嗎?你看,我淚腺都有些堵了。從眼科醫(yī)院回家的時候天正下大雪,又美又壯觀,如放在以前,我會跑到雪地里打雪仗,或跑到自然公園里看雪景。但現(xiàn)在,我只想快點回家,然后奔向我的小屋里,坐在軟軟的紅沙發(fā)上,看一本書,懷懷舊,或者聽聽歌劇,聽那個叫維塔斯的男人,可以把高音唱到鬼調(diào)。這些脆弱多好呀,像棉花糖一樣的柔軟,悄悄地潛伏于內(nèi)心。一本叫《脆弱》的書中說起脆弱:“多少時間是浪費的,沒有。多少事情是確定的,零。如何破殼而出,脆弱。”我感覺到眼角有些微濕。我已經(jīng)不能大片大片地流眼淚了。我的情緒別無居處,我把它們?nèi)鞣旁谖淖掷锪恕?/div>有一天,也許我不寫了,半個字也不寫了,那時我想,我真的就老了。我盼望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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