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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節(jié) 過期

 

  
  是在看了《色戒》之后看的《重慶森林》。
  太老的片子了,我卻一直沒有看,那里面還有林青霞,1994年的林青霞還沒有嫁給邢李塬生下兩個女兒,也還一眼看上去非常驚艷。那里面的金城武還有青澀與稚氣,可是,已經(jīng)看出了將來必成大器的端倪,在《重慶森林》里,他演得游刃有余,風(fēng)日灑然。
  那時的王菲也真年輕,黑黑的短發(fā),不在乎的表情,正是我們所迷戀的那個王菲,自在自我,一意孤行。她把音樂的聲音開得老大,一個人對著電風(fēng)扇自戀著,那樣的鏡頭,沒有比王菲更合適。
  最讓我感慨的是梁朝偉。
  1994年的梁朝偉,還那樣年輕,年輕得似一滴水。看了《色戒》之后,我不得不承認(rèn),男人過了四十,真是老得太快,我甚至能感覺到他臉上的皺紋和昆蟲一樣在爬動,我甚至感覺到他像一株秋天的玉米,正在慢慢地枯萎,失了水分,讓人慶幸的是結(jié)了一粒金黃的玉米。
  這樣參差的對照是讓人心酸的,就像《重慶森林》最著名的臺詞:風(fēng)梨罐頭也會過期,什么都會過期嗎?如果加上一個期限,我希望是一萬年。
  小警察每天要買一瓶風(fēng)梨罐頭,只因為他從前的女友喜歡吃風(fēng)梨罐頭,而且,他還要買到1994年五月一日到期的這一瓶,他整整買了一個月,如果這一個月女友不回來找他,那么,愛情也就過期了。
  他的女友沒有回來找他。
  他一夜之間吃掉了三十瓶子風(fēng)梨罐頭,吃到胃疼——愛情終于過期。
  有什么不會過期呢?
  愛情當(dāng)然更會過期。這是最有期限的事情。我曾半夜神經(jīng)發(fā)短信給一個男人,問他愛情的保鮮期,他說多則三五年,也有好的,超過七年,但不會抵過七年之癢,大多數(shù)能維持一年就不錯,哪有愛情的天長地久,那是神話。
  他的理智與客觀讓我嘆息,他還說,愛情是最易成灰的東西,太容易碎掉了,燒得越烈碎得越快,到最后你渴望過的一定是平靜的生活?墒,他翻過來又自問:這一輩子不燒一次是不是也白活了呢?
  有期限的東西總是讓人覺得時間的恐怖,可是,哪有沒有期限的東西?連時間都有期限,五十億年之后,太陽爆炸了,誰還數(shù)什么時間?哪一分哪一秒關(guān)我何事?
  舊書攤上,看過期雜志,從前十元,現(xiàn)在只要兩三元,便宜得不像話了,過季的衣服,商場往往有一折起,過期罐頭誰還要吃?雖然是做得那么好的秋刀魚罐頭,指不定發(fā)了霉也未可知,那么感情呢?
  他曾約定一個女子三年后見,約定時也還相愛,不過種種原因想放下,三年,不長,不短,不薄,不厚?墒,于愛情而言,這是漫長的刑期,有誰能保證三年的愛情?
  三年后,她也許會告訴他:沒有愛情在原地等待你。天天相愛還會出差錯,何況給了一個要過期的時間和空間?這樣愚昧的做法有些可笑,不過是替分手找冠冕堂皇的借口而已,不如直接說:散了吧。
  一切都會過期。
  1994年還有BP機(jī),我想起自己的BP機(jī),摩托羅拉,現(xiàn)在不知去了哪里。我記得上面有條特別難以忘記的信息。他說: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fù)如來不負(fù)卿。
  一切都會過期。
  包括曾經(jīng)以為的纏綿熱情和難分難舍。
  我記得大學(xué)時曾經(jīng)和一個蜜友約定每年七月要聚會一次,無論天荒地老,哪怕那時領(lǐng)我們孫子也要來。
  那也只是少年時說的夢話而已,而事實是,我們畢業(yè)后再無聯(lián)絡(luò),只在有一年,我去麗江,忽然想起我們年少時曾經(jīng)相約一起到麗江來,我發(fā)了瘋似的找她電話,長途加漫游我開始了尋找,五個小時之后我終于找到了她。
  我甚至覺得她的聲音都帶著過期的標(biāo)簽。
  我們寒喧了幾句,當(dāng)她問到我每個月拿多少獎金時我撒謊說我的手機(jī)沒電了,改日再談吧。
  掛了電話后我果斷地刪除了她的電話號碼,并且為自己這行為感覺到不恥,過期的人怎么會有舊日的感覺?那些舊日,有的時候是只適合追憶的,再白襯衣飄起來去樓頂上吹蕭,想想就覺得冷。
  過了期的東西有的一錢不值了,有人送我正宗法國香水,我放在了箱子底,是香奈兒五號,因為好,舍不得用,后來再發(fā)現(xiàn)了它,已經(jīng)過了期,味道有一種迷亂的蒼茫,全然不是香奈兒五號的味道,我在機(jī)場看看到妮可基德曼做的香奈兒五號的廣告時,竟然想到的是這種味道。
  不值錢是小事,害死人是大事。過了期的藥,誤吞了,上吐下泄,才知道,期限內(nèi)的藥也許可以治你的病,期限外的藥也許就要了命。
  過了期的愛情呢?我覺得舊人不適合見面,適合一個人的時候追憶,有些片斷的確是難忘的,此生難以再現(xiàn),此生難以復(fù)制,如果再想回到從前,怕自己也會覺得嬌情。
  沒過期的愛情是在吃甘蔗,過了期的愛情是在吐著甘蔗的渣子。
  所以,風(fēng)梨罐頭適合小警察一個人吃掉,這些風(fēng)梨,在第二天早晨已經(jīng)過了期,他吃著風(fēng)梨罐頭,是吃著一段過期的愛情而已。
  如今我手里有一本過期雜志,上面有我2003年發(fā)表的小說,我看到那有些文藝有些發(fā)酸的小說,突然很惆悵,這惆悵的感覺襲擊了我,我蹲在廊坊的秋天,蹲在廣陽道的冬青前,看到上面落了一大層落葉,那是大葉黃楊落在上面的葉子,密密的一層,我知道,一切終會過期,一切終會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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