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話說: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如果上天再給薛彤一次機會,她這輩子都不會打黑車。
那天是周五,下班的時候走出寫字樓,天色灰蒙蒙,一片陰云積在城市上空,有小雨滴飄下。大雨將至,打車變得比平時更難,一隊人等著打車,可過往的出租車鮮有停留,幾乎都載著乘客。偶有一輛停下,立即堆上去八九個人,薛彤哪擠得過。
眼看雨點越來越大,一輛夏利私家車開過來,車主搖下車窗:“小姐,走不?”
黑車在城市中并不奇怪,尤其是開這種大眾平民車的車主,生活壓力大,為了應付越來越高的油價也偶爾拉一下客,賺幾個油錢。薛彤二話不說,立馬拉開車門,上車關門,一氣呵成,外面還有人在越來越大的雨點中翹首以盼。
薛彤報了地名,灰色小車陷入城市的車流中。
就是這天改變了薛彤的命運,天空昏暗,車內沒有開燈,她只記得駕駛座上那個三十多歲的男人拿出一個小噴壺回頭對著她的臉噴了一下,一股甜香撲鼻,最后陷入地獄的黑暗。
概括地說,薛彤遇上了人販子。
這個人販團伙組織龐大,操作嚴密,被擄的不止薛彤一個。
薛彤不知道自己被轉了幾次手,也不知道日子過了幾天,很多時候她都處于昏迷狀態(tài),這天下午人販子摘了她的眼罩,把她梳洗干凈,找到了最后的買家。
薛彤長得好看,好看和美麗是兩個概念,好看是溫和不張揚的,是容易讓人親近的美;美麗則帶了絲驚艷,比如盛放的玫瑰,那叫美麗,所以薛彤只是好看,并不是回眸一笑百媚生的大美人。
她又被套上黑布罩,帶上了車,車停下的地方空氣帶了海水的咸濕,旁邊傳來馬達轟鳴的聲音,這是個碼頭。
薛彤真的哭不出來了,她的家鄉(xiāng)C市是內陸城市,離大海不知幾千里遠。
人啊,千萬不能圖方便打黑車。
她沒被賣到交通不便的大山溝給某個光棍當媳婦,而是被賣給了權勢滔天的黑幫。
薛彤被帶上了船,船行駛在茫茫大海中,激起白色的浪花。直至第二天日過頭頂,寬廣的藍色海域中出現(xiàn)一座被白沙環(huán)繞的綠色島嶼,嶙峋的山,蔥郁的樹,宛如大海中明珠。
海濤拍打巖石和沙灘的聲音在喧響,沙灘上已經(jīng)有一輛車在等待,莊凌下了船,他今年三十歲,穿了一身黑青色的西裝,模樣倒不是多出眾,但是渾身上下都是沉穩(wěn)內斂的氣質,他拉開車門,上了后座。
薛彤也被塞進汽車里。
汽車行駛在蜿蜒的山路上,十多分鐘后,白色的山頂別墅一角現(xiàn)了出來。
車停在別墅外面,膀大腰圓的打手將薛彤扯出來,鉗著她的胳膊,壓低聲音告誡道:“要是不想死得太快,待會兒見到了什么都不要亂叫!”
薛彤全身發(fā)抖,點了點頭。
“嘎——吱——”重重的金屬門被打開傳來刺耳的聲音,幾個人進入別墅,薛彤頭上還有黑布罩,辨不清方位,走走繞繞,最后停了下來,拽著她的打手松了手。
良久,她聽到前面的人恭謹?shù)穆曇簦?ldquo;澤,老板跟您說過吧,本月安排是十二號、二十七號。另外,這是老板給您買來的新玩具。”
沒有回音,薛彤只聽到啾啾的幾聲鳥啼。
莊凌習以為常,繼續(xù)道:“那我們不打擾您,下周末我再來接您。玩得愉快!”
還是沒有人回他的話。
莊凌帶著手下離開,只留下了薛彤。
腳步聲漸遠,接著是重重的金屬門被關上的聲音:“哐當——”
薛彤聽到了,她被買來是給人當玩具的,但是她在原地站了許久,沒有任何人來理睬她。
她實在站不住,癱坐在地上,自己動手摘了頭上的黑布罩,想看看自己身處何方。
眼睛一點一點適應光明,等她雙眼完全看清的時候,她的瞳孔倏然放大,還沒忘記打手的告誡,用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
她看到了什么?
薛彤懷疑自己眼花了。
十來米開外坐著一個人,不是,那是一個怪物,更確定地說是人蛇,人首尾身,上半身是一個青年男子模樣,不著任何衣物,露出結實的胸膛和腰身,他沒有腿,腰身以下是白色的蛇身,一部分柔軟地彎曲著,曲曲直直,尾部直直延伸到十米開外,間或微微彎曲一下。
薛彤揉了揉眼——她真的是被人販子拐賣,而不是穿越到玄幻世界?
那人蛇起初只是閉著眼在小憩,大概聽到她的動靜,睜開眼偏著頭掃了她一眼,冷冷淡淡,興致缺缺,又繼續(xù)閉眼享受陽光,似乎癱坐在地的女人根本不存在。
最初的震撼慢慢退去,薛彤捂著嘴的手改捂住了心窩,是人是蛇,抑或是妖怪,有什么差別?人心似惡魔,而她只是個玩具,也許玩夠了就被吃掉,死于怪物之口未必比被人強迫蹂躪至死壞多少!
見那人蛇眼下似乎對自己沒多少興趣,薛彤轉頭看了看周圍,她的右手邊是一幢白色別墅,而她所站的地方是別墅的后庭院,花圃郁郁蔥蔥,黃的、紅的、淡紫的花像漫天星斗點綴在綠葉中。葳蕤的花園之中有一個很大的游泳池,池水在陽光下泛著點點金光。
泳池旁邊幾棵椰樹如松柏般勁健,頂端的羽狀闊葉泛起一片翡翠光波,幾個暗紅的椰果懸掛其中,像彩色的燈籠。再往遠處看,花圃后面是不少樹,綠蔭沉沉,間或露出高高的白色圍墻。
薛彤在游泳池這頭,人蛇就在游泳池那頭,他躺在一張椅子之上,悠閑地舒展身體,時不時撩一下尾巴,白色的鱗片閃著光澤,背面鱗片顏色更深一些,透著淺金色。
過了一會兒,人蛇起身,豎起一截身子,垂直地面的高度約兩米,尾巴拖在后面,滑過大理石的臺階,進入了別墅。
薛彤拍拍胸脯,看吧,他真的對她沒興趣。
綠油油的樹葉細細嫩嫩,和風吹來微微掀動。薛彤坐在地上,看著一池波光粼粼的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旁邊的花圃處有一處水管,見人蛇不在,她挪過去,打開水龍頭,用手捧著水咕嚕嚕喝了好幾口。
喝完了水,她一側身,透過別墅的落地玻璃,正好與人蛇的目光相對,他似乎在看她,見她回頭又轉開了。
直至天色黑下去,人蛇沒有再出來,別墅大廳亮了燈,旁邊的一間小屋也亮了燈,從她的角度只能看到窗戶的一隅,他的身影時不時閃現(xiàn)。后來她看到人蛇捧了個鐵鍋進入餐廳,直接拿勺子從鍋里舀了食物放進嘴中,她才明白他剛才在廚房做晚飯。
除了形態(tài)怪了點,他的行為舉止與人無異,之前那人叫他“澤”,那他是有名字的,能與人交流,也許他是自然界存在的未發(fā)現(xiàn)物種,也許是現(xiàn)代科學實驗的產(chǎn)物,單從他一個人住這么大的豪華別墅來看,他就應該是珍貴而稀有的。
稀有而珍貴的人蛇一直沒理睬薛彤,當院子里多出來的女人是空氣,視而不見,不聞不問。
薛彤在別墅拱形后門的屋檐下睡了一晚,旭日輝映著朝霞,冉冉升上來的時候,后院的門被推開,人蛇滑了出來。
薛彤站在旁邊,兩手交握有些不安地纏著手指,她看到他朝自己看了一眼,那目光帶了絲意外和厭煩,似在疑惑——“你怎么還在?”
不過,他對她的關注也只是一眼。他面色泰然,蒙著一絲晨霧的清冷,繼續(xù)視她如空氣,從左側進入花園,身影消失在黛綠的樹木和白色的別墅墻角之后。
這樣的一個異類,薛彤完全不知他的思維,但從昨日到現(xiàn)在的情況看來,他不歡迎她,對她沒有興趣,一派冷漠淡然,似乎并不愿意有人打擾他的生活。
薛彤也不想打擾他的生活,只是,她無路可走。
她知道自己逃不出這個大院,高墻外面的人,比這半人半蛇的怪物更可怕。在船上的時候,他們拿著槍抵著她的頭,告誡她,不聽話就死。而且這是一座孤立的海島,茫茫海水隔絕了她逃跑的希望。
快到晌午的時候,別墅中有電視的聲音傳出,大概是沒有好看的節(jié)目,人蛇又出來了,右手端了一杯水,左手拎了一籃橙子,悠閑地坐在游泳池那頭,蜷著尾巴,無視薛彤這團空氣,籃子放在旁邊,他伸手拿起一個橘子剝皮吃了起來。
一個吃完,他又拿起一個,沒有剝開,而是向外扔了出去,橘子在空中劃出弧線,就在快要落地時,那人蛇尾巴突然一揚一卷,將那橘子鉤了回來;隨后又扔出,橘子飛向游泳池,當那簇橙色快要接觸水面之時,尾巴“啪”地掃過去,橘子如飛球一般,一百八十度回轉,飛入了花圃中。
若是在馬戲團,薛彤一定鼓掌叫一聲:“好!”
他又拿起一個,繼續(xù)扔球、接球、擊球,一個人玩得不亦樂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