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意像被人打了數(shù)十針肉毒桿菌,笑得非常僵硬,轉(zhuǎn)移話題的功力也不高明:“你的演講挺成功的吧?”
“一點都不成功。”謝天半真半假地說,“我單注意你在那兒打瞌睡了。”
鐘意的笑容徹底地僵硬了,她下意識地掐掐手指:“賀玫他們呢?”
“我讓秘書先送他們回去了。時候不早,我送你。”謝天欠身起來,沖著鐘意飛快地笑了一下,他指指她的包,“江哲麟的耐心真是十分不錯。”
鐘意很快意識到謝天在說什么,她慌忙地打開手機,果然屏幕上滿滿都是江哲麟的號碼,最讓她驚悚的是,江哲麟居然屈尊發(fā)了條短信。江大BOSS向來比她更懶更貪圖方便,對于發(fā)短信這種低速又低效的活動向來嗤之以鼻,現(xiàn)在怎么突然就轉(zhuǎn)了性?
雖然只有“速回”兩個短短的字,鐘意幾乎都能想象江哲麟摁著鍵寫了又刪,刪了又寫的別扭模樣,心底有種情緒如同羽毛般飄飄蕩蕩地填充在胸口。鐘意不自覺地笑了笑,正撞上謝天深深的目光,謝天動了動嘴唇,半晌才道:“小乙,這些年,你過得好不好?”
鐘意刻薄地挖苦道:“自然不比謝少爺前呼后擁的風光。”
謝天苦笑,下意識地伸出手,最后卻頹然地落下:“小乙,每個人都有苦衷。”
“苦衷?我知道,我知道!”鐘意哈地笑了一聲,“我是燕雀不知鴻鵠之志,當初要不是您嫌我是絆腳石,我現(xiàn)在也不會被人如珠似寶地寵著——這么說起來,我現(xiàn)在所有的一切都是拜您所賜!”
謝天聞言譏諷一笑:“你以為江哲麟真的愛你?”
鐘意無所謂地聳聳肩:“謝天你別一副胸有成竹,無所不知的模樣!就算不愛又怎樣呢?當初我們不還是愛得死去活來,最后又是什么下場?”
“可你從來不敢向他要一個真相。”謝天眉峰不動,往前跨了一步,“小乙,我想你知道,我的左手邊,除了你,自始至終都沒有別人的位置。”
“嗬,謝天,你仗著什么以為只要你勾勾手指,我就得像只哈巴狗一樣屁顛屁顛地湊過來?你做夢!”
謝天嘆了口氣:“不要犯傻。鐘意,你的演技連自己都瞞不過。就連說夢話,你叫的都是我的名字,而不是你的丈夫。”謝天蓋棺定論,微微一笑,“我不仗著什么,我只仗著,你還愛我。”
啪的一聲,幾乎是下意識地,鐘意已經(jīng)一巴掌甩在了謝天的臉上,指尖微微發(fā)顫,有種酥麻的痛意從神經(jīng)末梢傳來,疼得讓人幾乎背過氣去,卻有種隱隱的快意。
她早八百年就該這么招呼謝天了。
報仇,雪恨。
多痛快。
鐘意努力地抽動嘴角,好不容易才牽出一個勝利的笑容來,正想開口,原本上揚的嘴角卻抑制不住地抖了抖,唇間吐出的第一個音節(jié)最后變成一聲壓抑的嗚咽,鐘意仰起臉,眼淚已經(jīng)不知不覺地滾出眼眶,淚流滿面。
兩年前她丟盔棄甲,兩年之后的鐘意依舊是個可憐的逃兵。
謝天用手背蹭了蹭發(fā)紅發(fā)燙的左頰,紛亂的色彩從沉沉的眼底飛速滑過,緊接著謝天抿唇一笑,笑容里有微不可見的悲涼:“小乙,打也打了,罵也罵了,總該消氣了吧?我的提議,希望你能認真考慮考慮。”
眼前這個男人,皮膚比兩年之前黝黑了不少,成熟的男性氣息牢牢地攫住她,那雙眼睛在曖昧的光影里顯得越發(fā)深長明亮,笑容卻很陌生。
他可以這樣對她笑,同樣也可以把笑容送給江思妍,或者其他女人。
念及此,鐘意只覺得心臟狠狠一縮,一種痙攣般的痛楚瞬間傳到四肢百骸,鐘意抱著胳膊,笑容慘淡又凄惶,和她構(gòu)想中的高傲冷艷相去甚遠,鐘意努力撐平自己的聲線,不甘示弱地與謝天對視:“謝天,別以為你無恥,我就非得犯賤地跟著你一起無恥。就算被狗咬了,我還能去打狂犬疫苗。更何況你不過是豬狗不如的東西,憑什么拽著我和你一起發(fā)瘋!”
顫抖的尾音回響在空蕩的辦公室里,被不斷反射、放大,像一把把無形的刀,切割著彼此的皮肉。
饒是教養(yǎng)再好,謝天也忍不住咬牙切齒,他捏住鐘意細白的腕子把她摁倒在墻上,高大的身影整個的攝住了她:“鐘、意!”
鐘意一點也不怕他,只是倔強地抬起下巴與謝天對視:“謝天,你干什么?就算亂啃亂咬也請你分清對象!我是你未來金主的嫂子,請你放尊重點,千萬不要讓你的苦心孤詣變成竹籃打水一場空!賣身求榮可以,但你休想給自己立牌坊——哈,我看你明明是志存高遠,野心遠不止于此吧!就你那樣還想坐享齊人之福,我告訴你,你做夢!”
謝天眼里燃起灼灼的殺氣來,最后卻變成一片森冷的冰川,他不由自主地松了手,任由鐘意對著他拳腳相向,而謝天只是一味地笑,像被設(shè)定好程序的機器人,即使再悲愴難過,也必須微笑。
謝天頹然的樣子落進鐘意眼里,像一把極薄極長尖刀劃過心口,沁出一溜細密滾圓的血珠。
積習難改,沉疴深重。
明知不可以,鐘意的內(nèi)心卻被謝天的一舉一動牽扯著。她瀕臨崩潰般靠著墻邊滑坐下來,又突地驚叫一聲,推開謝天橫過來的手臂,幾乎是落荒而逃。
鐘意倉皇地在寂靜的辦公大樓里穿梭,高跟鞋打在光潔的大理石面上,發(fā)出清脆的磕碰聲,直至踉踉蹌蹌地沖進電梯,鐘意才回過神來,她緩緩地抬起頭,只見謝天站在走廊拐彎處的陰影里,垂在身側(cè)的拳頭松了又握,握了又松。而他依舊在微笑。
鐘意眼睜睜地看著電梯門把謝天的身影吞噬殆盡,有一瞬間的神思恍惚,仿佛被一股蠻力拽回很多年前某個平平無奇的夜晚,她剛和謝天話別踏進寢室,就接到他的電話,謝天的聲音聽起來泄氣又無奈:“怎么辦,我已經(jīng)開始想你了。”
鐘意急匆匆地撲到陽臺上,果然看見謝天正捏著手機,在夜色里沖她朗朗地笑,他穿著藏青色的及膝大衣,那樣專注地看著她,眼里跌落了萬千星光。
鐘意只覺得兩頰火燒火燎,囁嚅半天才嗔怪道:“肉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