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錦雙眸都滴得出水來。
蕭莫似乎沒有注意到,張府的眾姑子郎君都向這邊瞟來,他湊得更近了,吹出的熱熱的呼吸,直通過張錦的耳膜滲入她的心跳中:“阿錦這么不歡喜她啊?這么迫不及待地想毀了她。”
“毀了她?”張錦詫異地抬起頭來,看向愛郎,眸中凈是委屈,扁著嘴,難過地說道,“阿莫不是看重她嗎?我知道大夫人不允,害怕阿莫心中失落,才想出這個法子的。”她咬著唇,語氣中有著青春萌動的小姑子最純摯的真誠,“我只要阿莫快活。”蕭莫聽到了她語氣中的真誠,壓著嗓子低低地笑了起來。
聽著他快樂的笑聲,張錦也跟著彎了雙眸。
處于愉悅和滿足中的她,沒有注意到,自己與蕭莫實是靠得太近了!而且,明明才被大夫人罰著跪了祠堂的,卻一轉眼又在大庭廣眾當中與蕭莫親熱,她的行為已與上次不同,上次僅是私相授受,這一次,是在私相授受的前提下,挑釁大夫人的權威!
蕭莫又與張錦親密地耳語了幾句,一雙黑白分明、清澈到明亮的眼,略略向四周一瞟,轉眼,他十分燦爛地一笑。慢慢站直身子,在張錦失望的眼眸中,他朝她悄悄眨了眨眼,令得佳人暈紅了臉后,蕭莫落后幾步,迎向后面來的袁氏眾人。
直到他走得遠了,張錦還時不時地回頭看去。
此時時辰還早,使者們還沒有到來,眾世家子也不必急著入席,而是三五成堆,在蕭府中游玩起來。
走著走著,張綺已與張錦走散。來到一處亭臺前,張綺發(fā)現(xiàn)自己迷了路,連忙四下張望,準備找人相詢。
這時,一個小廝急急走來,看到他,張綺眼睛一亮,喚道:“小哥。”她上前幾步,脆脆地問道,“這是哪里?我找不到出口了。”
“不忙。”這個張綺見過的小廝笑著搖了搖手,道,“我家郎君早看到了,他讓我?guī)愠鋈ァ?rdquo;頓了頓,他收起笑容,盯著張綺認真地說道,“小姑子,我家郎君問你,直到現(xiàn)在,你還是不想讓人知道,那幅畫卷是你繡的嗎?你可知道,錯過了這次機會,也許你以后再也無法出頭了!”
張綺正要回話,一個聲音傳來:“蕭路,你怎么在這里?你家郎君呢?”一個肥胖婦人向這邊走來。小廝蕭路眉頭一蹙,朝著東邊一指,向張綺迅速地說道:“順著那條小路走出去,路過一個花園后向右拐便到了。”
“多謝。”張綺應了一聲,看到蕭路走向那婦人,便低下頭,順著他所指的方向走去。
彼時,使者到了大半,府中簫音笙樂,胡琴琵琶齊奏,酒香混合著脂粉香四散飄揚。
張綺趕到時,張錦等人還散在花園里,來自各府的姑子們聚在一起,正低低地說著什么話。花園的另一側,是一眾少年郎君,他們有的大聲念著自己作的詩賦,有的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喝酒談文,更多的,是頻頻向著姑子們看來。
張綺看了看,只見左側處,有幾個著異族服裝的少年郎君坐在一起,不過,除了著裝不同外,他們其余的一切,都與建康本地的少年郎君無甚區(qū)別,似乎也是來相看的。
這初春的花園,鮮花不曾開,草葉還不曾轉為濃綠,可姑子和郎君們,一個個盛裝華服,指白腮紅,實代替了春光,顯得美不勝收。
張錦與幾個蕭府的嫡出姑子靠在一起,正巧笑倩兮著,那樣子,倒不需要自己前去添堵。
正在這時,一個聲音清亮地傳來,直直壓住了滿園喧嘩:“齊國廣陵王到—”這叫聲一出,所有的聲音都是一頓,刷刷刷,所有的目光都看向門口方向。
安靜中,一個黑衣帷帽的少年,在兩個黑衣侍衛(wèi)的簇擁下,施施然而來。天色剛沉,少年踩著夜霧,仿佛本是霧中人。
幾個蕭府的主人、陳國皇氏的兩個皇子,還有幾個建康權貴同時舉步迎去。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個肥胖高大、三十二三歲、由兩個美少年扶著的權貴。他盯著廣陵王,扯著因肥胖而喉音被壓得尖細的聲音說道:“廣陵王好生難請!諸君都說,除了陛下面前,廣陵王會一露真容外,其他場所,廣陵王必定有所遮掩。蕭某不信,便與諸君打了一個賭,卻沒有想到,廣陵王來是來了,卻還是戴了這個勞什子。”他停下腳步,側頭瞪著廣陵王,“都來赴宴了,廣陵王還是不愿意給蕭某一個面子嗎?”
聲音一落,嬉笑聲四下而來,眾權貴都站在那個胖子身后看著頭戴帷帽的少年,看他如何回答。
站在一角,張綺聽到幾個壓低的聲音傳來:“這蕭策色膽包天,連齊國使者的主意都要打。”
這胖子就是蕭策?蕭策,張綺是聽過的。過江四大僑姓,王、謝、袁、蕭這四家,那門第是一等一的矜貴,可也僅是門第而已。數(shù)十年來,四個門第最高的家族,不曾出過一個有治世之才的子弟。亂世紛紛,雖然當官是“俗務”,治世是“庸人之事”?梢粋家族,數(shù)十年間拿不出一個上得臺面的子弟,便是他們自己也不得不承認,那沒落也是不可避免的。如王、謝兩家,雖然自稱是頂級世家,雖然他們在婚姻交游上,依然高不可攀,可他們已經(jīng)沒落是不爭的事實。
在這種情況下,蕭策這個世家子弟,是唯一一個能拿得出手、能在朝堂上做點事的人。在世家子無人可用的情況下,蕭策被賦予了重任,皇室也通過重用他、尊重他來拉攏各大世家。也因此,這蕭策在很多時候,難免驕橫不可一世。
黑衣少年靜靜地站在夜風中。
通過點點飄搖的燈籠光,他目光靜靜地掃過眾人。
就在眾人以為他不會開口時,少年清潤優(yōu)雅中帶著幾分冷意的聲音緩緩響起:“蕭君盛邀長恭前來……長恭來了。至于其他的,蕭君不覺得自己要求過分了嗎?”
少年的聲音很動聽,非常動聽,透著幾分說不出的磁性。
他這句話一出,四下嗡嗡聲大作。姑子們興奮地向前擠去,低語聲不時飄入張綺耳中:“廣陵王的聲音真好聽。”“是啊是啊。”“聽其音思其人,定是個極俊的。”
歡喜聲中,蕭策笑了。因為不滿,他的笑聲有點尖厲:“廣陵王真是名不虛傳!真真好傲氣好風骨啊!”嘲諷地說到這里,蕭策右手一揮,喚道,“出來!”
右手一垂,笙樂聲頓止,十幾個剛才還或歌或舞的侍妾,扭著腰肢向前走去。不一會兒,她們便來到一側。簫策指著身邊的侍妾,胖胖的臉上笑得見眉不見眼的:“我這些侍妾,個個都是絕色美人,不但精通琴棋書畫,于閨房之道,亦有妙處,遠非北地美人能比……她們得知廣陵王的名頭后,心生愛慕,求著我見王爺一面。”頓了頓,他笑瞇瞇地說道,“若是廣陵王能摘下你那帽子,讓蕭某一睹真容,我這些侍妾,便送給廣陵王如何?”
這哪里是送美人?
就在路上,帶著這么多權貴堵他,甚至都不等他入席,語氣更是半陰半陽—分明是那帽子摘也得摘,不摘也得摘!分明是在給對方一個下馬威,接受了,下面就得按照他蕭策的步驟來行事。不接受,這個遠道而來的齊國正使,只能落荒而逃,威風大滅,丟了本國面子不說,說不定會被那個本不待見他的齊國國君懲治!
蕭策話音落地時,眾少年嬉笑聲大作。這嬉笑聲是如此愉悅、如此迫不及待—說真的,自從這個廣陵王到達建康后,已經(jīng)有無數(shù)世家子想削他的面子了!
嬉笑聲中,廣陵王也笑了。也許是他的聲音太過于動聽,也許是他的氣勢本來逼人,他一笑,眾人的笑聲便是一止。
輕笑聲中,廣陵王大步向蕭策走來。
不過五六步,他已走到了蕭策身前。停下腳步,定定地把這個肥胖的男人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眼后,廣陵王伸出手,輕輕地、優(yōu)雅地拍上了蕭策的肩膀,清潤的聲音悠然而來:“長恭倒是覺得,蕭兄應該減肥了。”他淡淡一笑,衣袂在風中飄搖,“如蕭兄這樣的體型,是上不得戰(zhàn)場、稱不得好漢的!”
他施施然越過蕭策,徑自走向那些美人兒,清越的聲音,更是絲毫不曾掩飾他的傲然:“當然,也許在蕭兄眼里,丈夫的戰(zhàn)地不應在沙場中,而是在床幃間?哈哈—”
如此傲慢,如此尖刻,如此囂張,如此不屑,又如此不可一世!
嬉笑聲一止!
蕭策臉色鐵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