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靜候著你說我別錯用神
什么我都有預(yù)感
然后睜不開兩眼看命運光臨
然后天空又再涌起密云
——《暗涌》
腳下是毫無著陸感的虛無,身體懸在高空的感覺一直讓我感到畏懼,即便是坐了很多次飛機,那種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縹緲感總是緊緊地控制著我,那種感覺好像下一秒就會墜入無盡的深淵。
打開遮陽板,從小窗戶看過去,腳下的云層厚厚的,陽光肆無忌憚地擠進狹小的空間,把機艙內(nèi)填得滿滿的。而一個小時之前,深圳正下著傾盆大雨,那種氣勢幾乎要把天水傾倒而盡。
而我就是因為昏暗的天氣賴在床上不肯起來,好不容易爬起來卻發(fā)現(xiàn)時間已經(jīng)所剩無幾,只好讓出租車司機一路狂飆到機場。大清早又沒吃飯,車輛顛簸,我踉踉蹌蹌一下車就扶著柱子在車來人往的車道上干嘔了半天,然后一路狂奔進換登機牌處,卻被彬彬有禮的小姐告知飛機已經(jīng)起飛,無奈之下只能改簽。
而現(xiàn)在,陽光從窗外傾瀉下來,落在我的手邊,暖暖的,甚至有些扎人。我恍然,原來已經(jīng)是夏天了,還是燦爛炎熱的夏季。
從嚴冬到盛夏,日子,不知不覺竟然過得這么快,我都不記得這是薛問樞走后的第幾年。
可是越來越接近目的地的時候,陽光一點點地消失。我感受到飛機下沉的姿態(tài),看到機翼在空中劇烈地顫動,機身甚至跌撞了幾下,頓時就有旅客驚呼,猛然,身子被抬高,巨翼在暗沉的天空中逆轉(zhuǎn)了方向。
廣播里空姐公式化的聲音傳來:“各位旅客,因為目前南京地面有雷陣雨,本架飛機改飛上海浦東機場,給您帶來的不便,我們表示歉意。”
乘客全都發(fā)出一陣無可奈何的喟嘆,我搖搖頭,感嘆夏天坐飛機來往兩地那么多次,實屬今天運氣最差。
上海地面小雨,飛機平穩(wěn)地著陸了。我從出口通道走出來的時候,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空曠的跑道,巨型的飛機,或是藍色,或是紅色、紫色,在有條不紊地滑向預(yù)定的跑道。而天邊,一架UA標(biāo)志的飛機緩緩地俯沖下來落在不遠的跑道上,機尾上的一抹深藍色劃開暗沉的陰霾。我心下一動,不由得放慢了腳步。
我還記得第一次送薛問樞去機場,就是在浦東機場,兩個人到龍陽路地鐵站換乘磁懸浮,特地體會了一下所謂的極限速度。我坐在磁懸浮上看著窗外飛速掠過的景物,不住地驚嘆:“好快啊,好快!”
眼前都是新奇,還有對未來的憧憬,那相隔十二個小時時差的異國離別仿佛根本不值一提。
他坐在我旁邊會意地笑起來,他笑的時候眼梢總是會飛起幾道深紋,異常生動。我側(cè)過臉去看他,依舊那么好看的側(cè)臉,而我心里卻并沒有太多的不舍和留戀。我只是想讓他飛,在屬于他的天地里飛,飛得更高更遠,那里有一片我未知并永遠不可知的世界。我知道,那個天空,屬于他,不屬于我。
而我很久沒有來過這里,即使選擇,我也會選擇另外一個機場,這里那么空曠。我沒想到,那時候我的心,在離別之后的一天又一天,也會漸漸變得那么空曠。
我提著包,緩緩地走出通道,落地的藍色玻璃,把這個空間包圍起來,沒有燦爛陽光的時候,仿佛深海一般。
因為雷陣雨的緣故晚點,而且說不準什么時候才能到,于是我掏出手機想告訴何彥非,剛開手機就發(fā)現(xiàn)鈴聲響個不停,打開一看都是信息。
有些是廣告,有些是無關(guān)痛癢的問候信息,翻到最后,我的手忽然一抖,幾乎抓不住手機。我感到腦子里忽然嗡的一聲,當(dāng)我看到那一行字。
“薛問樞回來了,你知道嗎,你跟他還有聯(lián)系嗎?”
忽然,身后一陣巨響,好像要把天地都震碎一樣,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看著遠處滾滾騰起的濃煙,漆黑的煙霧鋪天蓋地地涌來,把原本暗沉的天遮得嚴密厚實。
不知道誰大聲喊了一句“是飛機失事”,場面轟的一下炸開來,所有人都站起來望向遠處的地方,就聽見武警消防的車鳴笛聲音,嘶叫在雨地里。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所有人都不知所措,場面近乎失控。我握著手機,感覺手心比金屬的外殼還冷,卻還不斷地滲出汗。
是薛問樞,還是飛機失事?我在想什么,為什么我抖得那么厲害?
可是那些,都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
我忽然很想哭,擠到嘴邊卻變成了勉強的笑容。
人流越來越騷動,情緒釀成了不安,那么多攢動慌張的腦袋在我眼前晃動,我只有不停地退后。機場仿似玻璃罩的真空藍中,我第一次那么懼怕,那些深藍會將我吞噬。
只是無意識地,我鬼使神差地往相隔不遠的出入通道上看了一眼,那一眼就讓我徹底呆住了——修長的身形,齊額的短發(fā),微微揚起頭走路的姿態(tài),還有無意識地用手抓住頭發(fā)纏繞著打卷的小動作,讓我一時間無從反應(yīng)。
那樣的男人,我一眼就可以在茫茫人海里找到他,即使擁堵猶如新年上海的人民廣場,我也從未跟他在人海中走散。
薛問樞。
我怎么也邁不開一步,我曾經(jīng)在腦子里設(shè)想過無數(shù)我們再次相見的畫面,可是到了面前,我真的不知所措。
黑色的濃煙慢慢地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灰色煙霧的升騰。候機廳廣播不停地播出讓乘客少安毋躁的廣播,而那個長長的通道,在一片灰黑的背幕中,緩緩走來的是他。
我很想跑過去,哪怕只是喊他的名字就好,就在我挪動腳步的一剎那,我看到他邊走邊拿出手機貼在耳朵邊,好像在等待別人的回應(yīng)一樣。
我的手機安安靜靜地躺在手心里。這么長時間,已經(jīng)這么長時間,他都把我遺忘。
我卻忘記了,那年是我把他丟棄,讓他如風(fēng)箏一般隕落在我看不見的地方。
我站住腳步,看他在我眼前慢慢地走遠,消失在人流之中。我看著他,就像我曾經(jīng)看著他頭也不回地走進候機廳一樣,冷靜而決絕。
我的內(nèi)心竟然一片平靜到死絕的崩潰。
送他走的時候我沒哭過,夜深人靜獨自一人的時候我也沒哭過,看人臉色被人譏諷的時候我也沒哭過,只是我不小心丟失了他送我的耳釘時,抱著被子,久久哽咽。
而現(xiàn)在,我清楚地感到,眼淚在我眼睛里已經(jīng)積蓄了太久,化成了癡纏的愛恨,一時間,無處可逃。
薛問樞。
直到現(xiàn)在我才承認,你在誰身邊,都是我心底的缺。
是你,給我一半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