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國貿橋西南,大廈嶙峋的間隙,有一間清新雅致的書吧。
若從不遠處經過這里,目光很容易便會被櫥窗外繁茂叢生的草本花卉吸引,它們纖弱卻又明媚宜人的各色花朵從深褐色的木制門楣到窗緣,肆無忌憚地自由舒展、跳躍,顯得格外爛漫、自在。
再朝門框上方仔細瞧,才能看到在花草的簇擁之下,刻有“等吧”二字的木制店牌。
沒錯,是“等吧”。
如果是這兒的?捅銜獣,這間書吧以其清新雅致的櫥窗布置而揚名,不僅因為漂亮,還因其有種神奇的魔力——每天來到“等吧”的門口,只要稍稍觀察一下櫥窗外那些草本花卉的色調和精神氣質,就能判斷女主人當天的心情。
這會兒,女店主正坐在一株“滴水觀音”映隱之下的木制吧臺后面,默默地頷首讀書,臉上的神情認真而時有波瀾。
一位系著黑色圍裙并身著全身黑制服、面目清秀的年輕小伙子,手里拿著托盤面帶腆笑,從各種觀賞植物和琳瑯滿目的書架中間走過來,“果姐?嘿,你看,那人又來了!”
乍一看小伙子湊上前去的神情就知道,他和這位女店主絕不是那種疏淡的雇傭關系。他說話時既小心謹慎怕打擾她,卻又巴不得有這樣的機會來表現殷勤的樣子,顯得有點輕浮、可笑。
“嗯,我知道。一會兒我去跟他攤牌。”
女店主稍稍抬起頭,目光越過手中的書,朝店內的某個角落掃了一眼,然后,漠然地向小伙子交代了兩句。
此時,角落里的那位衣著整潔的中年男人恰巧在火急火燎地朝這頭張望,似乎是被某種顯而易見的身份所羈絆,他還不能毫無顧忌地湊上前,跟這位已然令他夜不能寐的女人搭訕。不過,憑他是誰,卻也沒管得住自己的雙腿。
很明顯,他不是來這里讀書的,更不是來喝咖啡、打發(fā)時光的。
這應該是他在那一次商務沙龍上認識她之后,第三次莫名其妙地主動找上門?缮蟽纱嗡仓皇歉S便聊了幾句,根本無視他對女人的這種“特殊優(yōu)待”。這一次,他好像又是躊躇滿志地踏進門,準備一舉攻下陣地。
他是某知名房地產公司的副總,而她只是一個小書吧的女主人,或許在外人看來,沒有什么理由讓他對她的傾心愛慕無果而終。
大約一分鐘過后,女店主黎果終于放下手里的書,云淡風輕地站起身,向那位急不可耐的中年男人走去。
“方總,您怎么又有空來光顧?”
她的笑容看似溫煦隨和,卻又內蓄決絕。
“哦,我辦了點事回來正好經過這里,進來坐一會兒。嘿,你怎么樣?”
“我?還好啊,呵呵。”她站在方總的對面,并未落座,邊說邊朝門口的方向瞟了瞟,心緒掩飾不住地有點惶惑不安。
“要不要坐下聊會兒?”方總試探性地征詢對方的垂顧。
“不了……我還得招呼客人。”
就在黎果有意環(huán)顧店內,在為拒絕方總找托詞的時候,她瞅見了一位最合適不過的大救星——余成,店里的?,一個剛開始上位的新銳作家,平時閑下來還可以聊人生的朋友。
黎果就勢朝余成招了下手,臉上露出夸張的笑容,隨即轉身向他的方向而去。
很顯然,她用這種勉強可以為彼此保留情面的方式,拒絕了方總。
黎果走到余成的座位旁,沒客套便坐在了對面。她表情詭異地向他擠眉弄眼一番,然后才悄聲說道:“沒打擾你吧?我先坐一會兒,等那人走了再說哈。”
“當然沒有,我求之不得。」。”
余成應聲將手邊的書推到一側,似是而非地跟黎果開起玩笑。
他半年前出版的新書就曾在她的書吧進行過簽售和讀書會活動,而她也是他在現實生活中極少能遇到的魅力女性之一。
在余成的內心深處,雖還談不上有專門以黎果為原型,創(chuàng)作出一部撼動靈魂的作品之沖動,可他也不得不承認,自從認識黎果后,他筆下的女性人物總是或多或少地出現她身上的某些特征。仿佛她就是一具天然的靈感提取機,渾身都散發(fā)著吸引創(chuàng)作者目光的特質。
最終,那位方總面子架不住,還是放棄了自己的荒唐念頭,沮喪地出了門。
黎果見他剛出去,便急忙扭頭看了看店內的鐘表。
下午一點鐘剛過。
她轉回臉來,朝余成點了點頭,正要起身,便被余成叫住,“怎么,你有心事?”
“啊?呵呵,沒有啊……”
黎果故意堆起笑容,搪塞起來。
“看你心不在焉的樣子,肯定有什么事吧?需要我?guī)兔δ憔驼f話,不用客氣啊!”
“沒事,嘿,我能有什么事呢!”
黎果說完便從這份多余的關懷面前逃開了。
就算是對朋友,她的私人世界也是如此孤絕的。你只有從她眼波流轉的猶豫之處,或是從她偶爾浮上眉宇、眼角細紋間的落寞中,才能猜到那些不可探知的憂傷。
誰也不知道,她今天在等一個人,一個從大洋彼岸浪子回頭的男人。
也正是因為這個男人,她的這間“等吧”在開張一年之后,才真正契合它本身名副其實的意義。
“等吧”是她在一年前,拿那個男人的錢開的。這一年里,她在櫥窗外遇到了一個失業(yè)無靠的小伙子,從此他便成了對她忠心不二的店內服務生;她還結識了幾位像余成一樣兢兢業(yè)業(yè)鑄造靈魂的新銳作家;她的身邊也不乏像方總那樣身名顯赫的愛慕者。
可她自己知道自己是誰。在這之前,她曾經癡傻天真地愛過一個為功名而背信棄義的男人,又寂寥麻木地維持過一段荒唐的“無證婚姻”,還毫無廉恥地充當了一次背叛者,轉而成為一個為人所不齒的高官家庭第三者。
而今,所有的過往都不重要了。
她坐在自己的“等吧”里,等待命運的轉折,抑或是等待一份執(zhí)著的徹底幻滅。
熟悉的人都說她是一個充滿知性魅力的女人,可她卻感覺自己與這個喧嚷又冷峻的大都顯得那么格格不入。
或許,正因她內心有過無可比擬的刻骨銘心,所以才會變得對世人萬物如此麻木不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