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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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之前,邰偉在走廊里遇見了經(jīng)文保處副處長趙永貴。老趙倚著窗臺悶悶地抽煙,腳邊已經(jīng)有好幾個煙頭。邰偉走過去打了個招呼。老趙回過頭來,深陷的雙眼中布滿血絲。
“你們那個案子怎么樣了?”邰偉遞過去一支煙。
老趙扔下手中的煙頭,接過邰偉遞過來的煙,點(diǎn)燃后深吸了一大口。
“沒頭緒。”他用手使勁按著太陽穴,“排查了快600人了,還是一點(diǎn)線索都沒有。你們那個案子呢?”
“一樣。”邰偉有些喪氣地說。
兩個人相視苦笑了一下,默默的吸煙。
窗外不知什么時候開始下雨,玻璃窗很快就模糊一片。邰偉看著玻璃上不斷流下的雨水,忽然想起和方木在大雨中尋找佟卉時的情形,不由得微笑了一下。
那個臉色蒼白,沉默寡言,略帶點(diǎn)神經(jīng)質(zhì)的男孩子,上次見面的時候,感覺氣色好了很多,眼神中也多了些年輕人應(yīng)有的活潑。
是啊,讓這樣一個年輕人整天面對那些血淋淋的兇殺案,的確殘忍了點(diǎn)。他應(yīng)該像其他同齡的男孩子一樣,平靜、快樂、沒心沒肺的生活。畢業(yè)、就業(yè)、娶妻、生子,享受一個普通人應(yīng)有的平凡的快樂。
丁樹成說他有察覺犯罪的天賦。然而,邰偉感覺不到這種天賦能帶給方木快樂。記得上次邰偉試探著問他為什么會對行為證據(jù)學(xué)感興趣,他回答說不知道。這顯然不是實話,他好像始終在某種回憶中掙扎卻無力自拔。而這段回憶的盡頭,又是一段怎樣驚心動魄的經(jīng)歷呢?
這樣一個人選擇普通人的生活,邰偉不知道該為他高興還是感覺可惜。就像手里的這件案子,如果他在,也許就不會這么毫無頭緒?墒巧洗畏侥镜膽B(tài)度讓他有點(diǎn)發(fā)怵,盡管事實證明情殺的偵破思路暫時行不通,邰偉仍然沒有再次拜訪方木的打算。
“我們再見面的時候,就意味著又有人死了。”
這小子,真希望有一天毫無牽掛的去找他喝頓酒,輕輕松松的大醉一場。
“邰偉。”老趙冷不防開口了。
“嗯?”邰偉趕快回過神來。
“上次馬凱那個案子你們干得不錯。”老趙用手使勁捋著頭發(fā),“我總覺得7.1案件的兇手不正常,可能是個心理變態(tài),可是又找不到什么線索。你幫我分析分析?”
“我?”邰偉指指自己的鼻子,“別逗了,我哪有那兩下子。”
不過老趙的話倒是讓邰偉心里一動。的確,犯罪心理畫像在馬凱一案的偵破中發(fā)揮了很大的作用。7.1案件也好,海洛因殺人案件也好,兩起案件的作案手法都有不同尋常、無法解釋之處。如果能再次對兇手進(jìn)行心理分析,也許對案件偵破會有不小的推動作用。
“找個心理專家?guī)蛶兔Π伞?rdquo;
老趙明顯猶豫了一下,他把吸了一半的煙扔在地上,用腳狠狠地碾滅,“再說吧。”
他看看手表:“下班了,媽的,今天不加班了,回家好好休息一下。”說完,沖邰偉揮揮手,轉(zhuǎn)身走了。
邰偉目送著有點(diǎn)駝背的老趙消失在走廊盡頭,一個50多歲的人了,才混上副處長,壓力可想而知。
此時,方木正坐在教室里,看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發(fā)呆。
下雨總能引起人的無限遐思,至少,也能讓人無法關(guān)注眼前的事。
這堂課仍然是宋老師的課,這老先生在校外兼職律師,無法在學(xué)校安排的上課時間給研究生上課,只好用課外時間。已經(jīng)過了晚飯的時間了,他還沒有下課的意思,只是說“休息一會”。
暗暗叫苦的學(xué)生們冒著雨跑到附近的小超市買了點(diǎn)面包什么的充饑。膽子大一點(diǎn)的,收拾好書包悄悄溜了。宋老師在辦公室里喝了茶,吸了煙,精神抖擻的回到教室,發(fā)現(xiàn)教室里少了不少人,臉頓時拉下來,從皮包里摸出點(diǎn)名冊。
此起彼伏的答“到”聲讓方木回過神來,不由得把目光投向孟凡哲。已經(jīng)很久沒有老師點(diǎn)名了,方木也就一直沒和孟凡哲坐在一起。現(xiàn)在挪過去已經(jīng)來不及了,方木有點(diǎn)替孟凡哲擔(dān)心,也不愿意看到孟凡哲尷尬萬分的一幕。
看得出孟凡哲有點(diǎn)緊張,硬邦邦的直著腰坐著,眼睛眨也不眨的盯著宋老師手里的點(diǎn)名冊。
“王德剛。”
“到。”
“陳亮。”
“到。”
“初小旭。”
“到。”
怎么辦?方木把頭扭過去。
不在餐桌上碰掉餐具是良好的教養(yǎng),在別人把餐具碰掉時裝作沒看見是更好的教養(yǎng)。
下次吧,這次我實在無能為力了。
“孟凡哲。”
孟凡哲大概遲疑了一秒鐘,之后就半站起身清晰的答了一聲“到。”
方木驚訝極了,扭過頭去,正好遇到孟凡哲的目光。孟凡哲沖他笑笑,愉快的眨了眨眼睛。
晚上臨睡前,方木在洗漱間遇到了孟凡哲,他手里拎著滿滿兩大壺剛剛燒好的開水。
“你這是干嗎啊?”方木邊擦臉,邊指著水壺問他。
“嗬嗬,給湯姆洗澡。”孟凡哲笑著說。
“那也用不了這么多吧,真浪費(fèi)。”
“你不知道,湯姆很淘氣的,總是弄得渾身臟兮兮。”孟凡哲幸福的像湯姆它媽,方木記得劉建軍叫孟凡哲杰瑞,忍不住要笑。他看看左右,洗漱間里只有他和孟凡哲兩個人。
“你,”方木看著孟凡哲,小聲說:“好像不怕點(diǎn)名了。”
“嗯!”孟凡哲使勁點(diǎn)點(diǎn)頭,“應(yīng)該是的。”他把手里的水壺放在地上,鄭重其事的伸過手來:“方木,非常感謝你那時對我的幫助。”
方木笑著把手伸過去握了握,“別客氣。”
“有空去我那里玩。”說完,孟凡哲沖方木揮揮手,拎起水壺走了。
看著輕松的孟凡哲,方木感到由衷的愉快。他看看鏡子里的自己,微笑漸漸爬上臉龐。
方木,沒有什么是過不去的。
晚上臨睡前,方木在洗漱間遇到了孟凡哲,他手里拎著滿滿兩大壺剛剛燒好的開水。
“你這是干嗎。”方木邊擦臉,邊指著水壺問他。
“嗬嗬,給湯姆洗澡。”孟凡哲笑著說。
“那也用不了這么多吧,真浪費(fèi)。”
“你不知道,湯姆很淘氣的,總是弄得渾身臟兮兮。”孟凡哲幸福的像湯姆它媽,方木記得劉建軍叫孟凡哲杰瑞,忍不住要笑。他看看左右,洗漱間里只有他和孟凡哲兩個人。
“你,”方木看著孟凡哲,小聲說:“好像不怕點(diǎn)名了。”
“嗯!”孟凡哲使勁點(diǎn)點(diǎn)頭,“應(yīng)該是的。”他把手里的水壺放在地上,鄭重其事的伸過手來:“方木,非常感謝你那時對我的幫助。”
方木笑著把手伸過去握了握,“別客氣。”
“有空去我那里玩。”說完,孟凡哲沖方木揮揮手,拎起水壺走了。
看著輕松的孟凡哲,方木感到由衷的愉快。他看看鏡子里的自己,微笑漸漸爬上臉龐。
方木,沒有什么是過不去的。
一連下了2天的雨,9月初的天氣,竟有些微微的涼意。
方木撐著傘,小心的踏上圖書館的臺階,墻上貼著一張紙,方木掃了一眼,好像是什么尋人啟事。一片飄在水上的落葉險些讓他滑倒。他抬起頭,仿佛昨日還郁郁蔥蔥的大樹已經(jīng)略顯金黃,一陣風(fēng)吹來,又有幾片樹葉飄然落下。
5分鐘前,喬老師打電話讓他到心理咨詢室去,電話里沒說什么事,只說讓他速來。
心理咨詢室在圖書館的二樓。這是全市第一個設(shè)在大學(xué)校內(nèi)的心理咨詢室,負(fù)責(zé)人是喬允平教授。2000年的時候,省教委開了個關(guān)于關(guān)注大學(xué)生心理健康的會,號召全省高校設(shè)立專門的心理咨詢機(jī)構(gòu),建立大學(xué)生心理干預(yù)機(jī)制。J大選擇了法學(xué)院和教育學(xué)院的幾個教師組成了J大心理咨詢室。喬允平教授的年齡最大,被推舉為負(fù)責(zé)人。成立兩年多來,前來咨詢的人寥寥無幾(這并不意味著J大所有人都沒有心理問題,只是大多數(shù)人都不肯直面自己的問題而已),喬允平教授平時瑣事纏身,慢慢的也就很少來這里。所以,今天喬教授讓方木來這里找他,方木感到很納悶。
敲敲門,里面?zhèn)鱽韱淘势浇淌谥袣馐愕穆曇簦?ldquo;進(jìn)來。”
方木推門進(jìn)去,才發(fā)現(xiàn)咨詢室里不僅僅只有喬教授一個人。
靠墻的沙發(fā)上,坐著兩個來訪者,都穿著警服,其中一個佩戴著一級警督的警銜。見方木進(jìn)來,兩個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上下打量著。
喬教授坐在辦公桌后,面前是厚厚的幾本卷宗,其中一本攤開在他的手里。他從老花鏡上方看了方木一眼,示意他坐在旁邊的椅子上,同時遞過去一本卷宗。
兩個警察互相看了一眼。
喬教授頭也不抬的說:“我的學(xué)生。”
這絲毫沒有減少他們眼中的疑惑。
方木有點(diǎn)尷尬,只好坐下來翻開那本卷宗。
只翻了一頁,方木就知道這是什么了:曲偉強(qiáng)和王倩被殺一案的卷宗。
接案紀(jì)錄。驗尸報告,F(xiàn)場勘驗報告,F(xiàn)場圖片。走訪筆錄。方木有點(diǎn)漫不經(jīng)心的翻著。
曲偉強(qiáng)俯臥在草皮上,雙臂展開,手腕處的斷骨清晰可見。
擺放在門柱旁邊的雙手,蒼白,毫無血色,仿佛從塑料模特上截下的假手。
顱骨塌陷,臉上表情沉靜。
一瞬間,方木仿佛回到了他只身站在球門前的那個夜晚。身邊的一切仿佛都安靜下來。四周擺滿了書的書架,喬教授和那兩個端坐在沙發(fā)上的警察,窗外淅淅瀝瀝的小雨,墻上弗洛伊德的大幅油畫都似乎是遙不可及的景象。
一個人仿佛在他胸口慢慢浮現(xiàn),伸出長長的,如藤蔓般的雙手,慢慢將方木的全身緊緊纏繞,之后便悄悄嵌入方木的皮膚,不留一絲痕跡。只是那刺痛般的觸覺開始在全身蔓延,有種感覺在體內(nèi)漸漸蘇醒,冷靜而清晰。
草皮。門柱。雙手。利器。
“砰砰砰!”有人敲門。方木也一下子驚醒過來。
“進(jìn)來。”
走進(jìn)來的是圖書館的孫老師,手里捧著一摞書。
“喬老師,這是你要的書。”
“放這吧。”喬教授面無表情的指指桌子。
孫老師小心翼翼的把書放在桌子上僅有的一塊空地上。轉(zhuǎn)頭沖方木笑笑,拉開門走了。
喬教授又看了一會卷宗,之后在那摞書里抽出幾本翻了翻,就點(diǎn)燃一根煙,靠在椅子上沉思。
兩個警察畢恭畢敬的坐在沙發(fā)上,一聲也不敢出。
良久,喬教授突然坐起身,開口問道:“你怎么看?”
方木愣了一下,一瞬間竟沒有意識到喬教授是在問他。
“我?”
“對。”
“我還沒考慮好,要不老師還是你先……”
“讓你說你就說,怎么這么婆婆媽媽的?”
喬教授指指那個一級警督:“這是公安廳犯罪心理研究室的邊平處長,也是我的學(xué)生,就是你的師兄。你有什么好怕的?”
邊平?jīng)_方木點(diǎn)點(diǎn)頭。
“看完這本卷宗,哪里引起了你的注意?”喬教授盯著方木的眼睛問。
方木略略沉吟了一下,簡單地回答道:“手。”
喬教授的臉上看不到任何表情,繼續(xù)問道:“兇手在殺死被害人以后砍掉了他的雙手,并丟棄在球場上。你的感覺是什么?”
這一次方木考慮的時間要長一點(diǎn)。
“剝奪。”
“哦?”喬教授揚(yáng)起眉毛,“怎么講?”
“死者生前是一個足球愛好者,也是校足球隊的守門員。我不太懂足球。但是我知道,足球場上唯一一個可以用手觸球的人就是守門員。而對于守門員來講,雙手是他在球場上守護(hù)球門的武器。砍掉一個足球守門員的雙手,就意味著剝奪他最寶貴的東西。而在這種剝奪背后,我感到一種……”方木頓了一下,“嫉妒。”
喬教授還是沒有表情,只是將手邊的煙盒推了過去。
他不再盯著方木,而是轉(zhuǎn)向沙發(fā)上的兩個警察。
“本案中的第二個死者王倩,在被兇手強(qiáng)暴后,掐死,然后肢解。不過他最后又把王倩拼成了一個人形。這就是最耐人尋味的地方。如果說兇手在現(xiàn)場留下的標(biāo)記都代表著他的某種特殊需要的話,第一個死者身上的標(biāo)記€€€€砍斷雙手€€€€意味著一種源自于嫉妒的剝奪,”他用手指指方木,“那么,肢解被害人后又把她拼成人形,又意味著什么呢?”
方木和那兩個警察都像聽課般屏氣凝神的看著喬教授。
“我覺得,兇手對死者王倩有一種重新塑造的渴望。他好像既對王倩的肉體充滿愛欲,又對它滿懷鄙棄。這種矛盾的心理支配他強(qiáng)暴了死者后,又將其掐死、肢解。而在他內(nèi)心深處的一種渴望擁有‘全新的’王倩的情感,又支配他將死者重新拼成人形。我想,兇手在將死者的尸塊重新拼接的時候,一定處于一種極其復(fù)雜的心理狀態(tài)下。有報復(fù)的狂熱,有征服的快感,也有對一切無法挽回的傷感和悔意。”
喬教授指指卷宗,“我看到公安機(jī)關(guān)并沒有對王倩的背景和她與曲偉強(qiáng)的相戀過程作詳細(xì)的調(diào)查。我覺得,這是一個突破口。我的設(shè)想是:這大概是一個王倩的追求者,眼看著心愛的女人與其他的男人出雙入對,雙宿雙飛。當(dāng)他想象到自己心目中純潔、高貴的女神€€€€我注意到王倩的外貌相當(dāng)清純乖巧€€€€和一個四肢發(fā)達(dá)、頭腦簡單的男人在租住的小屋里瘋狂XX的時候,這種情感就會如火山般爆發(fā)。從而做出一些瘋狂的行徑。不過,”喬教授頓了一下,“這只是我的一些設(shè)想,因為有些問題我也想不通,比方說那只注射器。它也許是屬于被害人的,可是為什么會被插在王倩的胸上呢?”
“也許是兇手為了宣泄他對死者肉體的那種復(fù)雜情感,隨手拿起來插在王倩胸上的?”邊平插了一句。
“現(xiàn)在還不清楚。”喬教授搖搖頭,“如果覺得我的設(shè)想能成立,你就按照這個思路查查看吧。最好從王倩初中時期查起,這種感情的形成時間不是一天兩天,應(yīng)該有很長時間的壓抑期。”
兩位警察起身告辭,走到門口的時候,那個一直沒有說話的警察回過身來問喬教授:“他也是你的學(xué)生?”他用手指指方木。
“是啊。”喬教授揚(yáng)起眉毛,語氣中帶著一絲倨傲。
那個警察沒有再說話,看了方木一眼,拉開門跟著邊平走了。
回到宿舍里,方木呆呆地在桌前坐了很久,除了一根接一根的吸煙,幾乎沒有別的動作。
杜宇笑嘻嘻的從外面回來,一進(jìn)門,嗆得直咳嗽。
“**,你這樣吸煙,小心得cancer,”他邊打開門放煙,邊看著方木嘴邊還在冒煙的香煙,“老兄,用這個法子自殺,似乎慢了點(diǎn)吧。”
方木沒有說話,苦笑著捏了捏眉心。
杜宇的出現(xiàn)讓方木察覺到自己其實一直在思考喬教授給自己看的案子。下午的那種感覺仍然清晰,好像體內(nèi)的另一個方木在不經(jīng)意間又悄悄的冒了出來,一下子控制住他的整個身心。他的全部思維都隨著這個方木的出現(xiàn)而被調(diào)動起來,就好像一輛插入鑰匙的汽車,一旦啟動,就輕易不肯停下來。
這感覺讓他惶恐。
杜宇走過來,歪著頭小心的看著方木的臉色。
“你怎么了?”
“我?我沒事。”
“你這家伙,怎么又像過去那樣陰個臉?有什么麻煩事,不妨說出來聽聽。”
方木閉了一下眼睛,旋即睜開,笑笑說:“沒事。吃飯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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