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當在青年旅舍認識的美國男生Justin告訴我們“目前為止的旅途中我最喜歡尼加拉瓜”的時候,我真是吃了一驚。
“尼加拉瓜?你喜歡尼加拉瓜的什嗎?”我有點困惑。
“人文,我很喜歡這里的人文。”
我還是不太明白。毫無疑問尼加拉瓜有著極其美麗的火山、湖水和熱帶雨林,可是人文?Leon和Granada的大教堂固然氣勢磅礴美不勝收,然而除了教堂之外,這個國家還有什么別的堪稱“人文”的東西嗎?
后來我才漸漸反應(yīng)過來。Justin是從中美洲最南端的巴拿馬一路北上,和我們的方向恰好相反。來到尼加拉瓜之前,他剛剛游歷了經(jīng)濟水平更發(fā)達,可是歷史和文化也都更加單薄的巴拿馬和哥斯達黎加,因此來到尼加拉瓜算是“漸入佳境”。而我們則是從更加精彩的墨西哥和危地馬拉南下,這些國家不但擁有燦爛輝煌的古代文化遺產(chǎn),如今的民情風俗也同樣豐富動人。相比之下,尼加拉瓜就顯得遜色多了。
第一晚的陰影實在巨大,加上可看的人文景觀也不太多,又要時時提防著街上各色“閑雜人等”……在尼加拉瓜的日子里我總覺得累,精神也不能放松,甚至有點盼望著快快離開這個國家。
直到我們來到了SanJuandelSur。
這是一個極其普通的海邊小鎮(zhèn),十幾分鐘就可以繞鎮(zhèn)一圈,這里有一片不太適合穿著比基尼躺在上面凹造型的“泥沙灘”和一片停泊了很多漁船的樸素的海。
樸素的地方總是和我們十分相襯,于是我們在這里停下來,住了兩天,然后忍不住又住了一天,然后又住了一天……
竟然在這個小鎮(zhèn)住了整整一個星期。
我們住在一對老夫婦開的干凈便宜的小旅館里,每天漫無目的地在小鎮(zhèn)上和海岸邊走來走去,或者租沖浪板坐半小時的車去附近的小海灘沖浪。黃昏時乘船出?聪﹃,有時可以釣到很大的魚。
下大雨的夜里我們蹲在沙灘上屏住呼吸看海龜上岸產(chǎn)卵,淋得渾身透濕。那巨大的海龜先全力以赴地用后肢挖出一個沙坑,然后才不緊不慢地在沙坑中產(chǎn)下一顆又一顆潔白晶瑩的龜?shù)。產(chǎn)完卵后它又迅速用后肢將沙坑掩埋起來,以防止龜?shù)氨黄渌麆游锍缘。它干得非常賣力,以至于累得夠嗆,時不時發(fā)出輕輕的喘氣聲。待到沙坑的痕跡一點也沒有了,它才沿原路慢慢爬回大海里,整個過程就像在看“國家地理”或是“探索”頻道,真是非常動人的情景。
不下雨的晚上我們在海邊散步。棕櫚葉沙沙作響,天上是彎鉤月,海上有大浪,就像世界的心脈在悸跳。我感到秘密的喜悅,像是分享了千年以前詩人的心緒,在有著同樣月色的夜里—“何夜無月,何處無竹柏,但少閑人如吾兩人耳”。
有時候我們干脆什么都懶得做。早晨起來就坐在房間外面的椅子上,一邊流著汗一邊喝咖啡,看書、發(fā)呆、打蚊子……一天也就這樣過去了。我在重讀TreasureIsland(《金銀島》),讀到里面的海盜歌詞“Fifteenmenonthedeadman'schest--Yo-ho-ho,andabottleofrum”(“十五個人爭奪死人箱,呦呵呵,朗姆酒一瓶,快來嘗”),忽然覺得喉頭異常干渴,忍不住去小店買回一瓶尼加拉瓜本地產(chǎn)的朗姆酒“FlordeCaña”,兌著可樂和冰塊一起喝。長夜,好書,還有應(yīng)景的美酒,夫復(fù)何求。
SanJuandelSur這個海邊小鎮(zhèn)的生活深深地迷惑了我。事實上,我的家鄉(xiāng)沒有大海,我從來沒有也從未想過在海邊生活,可是這里竟給我一種回家般的安寧感,一種即使什么都不做也不覺得羞愧的理直氣壯。如果不是時間有限,我大概可以在這里住上很久很久。以前也去過各種海濱度假勝地,然而這種感覺在我來說還是第一次。我想SanJuandelSur是不一樣的,可我又說不出它的特別之處。作為一個以旅游業(yè)為主的小鎮(zhèn),它并不“清高脫俗”,鎮(zhèn)上到處都是餐廳、酒吧、旅館和沖浪店。然而游客并不太多,而且大多都是“沖浪客”,因此商業(yè)氣氛不濃,也沒有奢侈的場所。民宅和酒吧往往比鄰而居,各行其是卻互不影響。民宅和酒吧一樣總是敞開大門,游客們在酒吧里喝酒聊天的時候,隔壁的老爺爺就坐在搖椅上聚精會神地看他心愛的電視劇。小鎮(zhèn)上的人們神色坦蕩,態(tài)度爽朗,眼睛里也完全沒有我們在尼國其他地方感覺到的“別有目的”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