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0節(jié) 貓與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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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鄧琳€€回到寢室之后,方木突然很想一個人走走。
他來到體育場,圍著跑道一圈圈地走著。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他的大腦竟然一片空白。直到無所不在的冷空氣讓他打起寒顫,方木才恢復了意識。
今天,我吻了一個女孩?!
接吻的整個過程都模糊不清,嘴唇的吸吮,舌頭的纏繞,并不像想象中的初吻那樣令人刻骨銘心。方木從回憶的漩渦中掙扎出來,看到鄧琳€€嬌羞地依偎在自己懷里的時候,第一個反應是:天,我做了什么?
剛才在女生宿舍樓下的時候,鄧琳€€的眼睛里分明寫著深深的不舍,而方木卻不敢再與她多呆一秒鐘。
我怎么會這樣?
是因為寂寞么?還是別的什么?
我從什么時候開始變得這么脆弱?
終于走累了。方木靠在體育場北側的旗桿上,疲憊的閉上眼睛。
冰冷的旗桿很快把寒氣透過衣服送進方木的身體,感覺像一條蛇蜿蜒著在體內游走。很不舒服,方木卻不想動。他點燃一支煙,深吸一口,仰望著星空緩緩吐出。
口中呼出的霧氣和煙混在一起,模糊了星星,也模糊了天上注視著我們的眼睛。
方木回到宿舍樓的時候已經快閉寢了,杜宇正在玩CS,聽見方木進來,匆匆回過頭來問候一聲:“回來了?”
方木很怕他細問,應了一聲之后,就拿起臉盆去了衛(wèi)生間。
衛(wèi)生間的燈又壞了。黑暗中,方木把臉浸在裝滿冷水的臉盆里,雖然冷得全身發(fā)抖,卻感到一陣暢快的清醒。
突然,一個毛茸茸的東西從腳背上飛快的跳過。方木嚇了一跳,一口水嗆在喉嚨里。他猛地把頭從臉盆里抬起來,抹了一把臉上的水,定睛一看,一只黃黑花紋的小貓正在衛(wèi)生間門口看著他。
方木認得那是孟凡哲的“湯姆”。
方木又好氣又好笑,手捧著一把水作勢要潑它,誰知它并不怕,歪著小腦袋看著方木。
方木側側手,在手心里留下一小汪水,揮了過去。
湯姆飛快的躥了出去,那些水全灑在了一個剛剛踏入衛(wèi)生間的人腳上。
“哎呀,對不起。”方木趕忙道歉,抬起頭一看,是孟凡哲。
“是你啊,sorry。”
孟凡哲笑笑,表示不介意。
湯姆逃到衛(wèi)生間外,并不跑遠,坐在地上看著他們。
孟凡哲看著湯姆,眼中滿是憐愛。
“它真可愛,是么?”孟凡哲夢囈般喃喃自語。
“是啊,”方木突然來了興致,笑著說:“杰瑞。”
孟凡哲扭過頭來看著方木:“杰瑞?”他笑了笑,低下頭,仿佛在思量著什么,“杰瑞……杰瑞……”
毫無征兆地,孟凡哲轉身離去,湯姆見狀,也豎著尾巴,跟在主人身后悄無聲息地走了。
方木自感無趣,伸手去拿香皂,想了想,又向孟凡哲消失的方向望了望。
剛才孟凡哲看著湯姆的眼神中,除了憐愛,似乎還有€€€€惋惜。
回到寢室,杜宇還在不知疲倦的鏖戰(zhàn)。
“喂,怎么樣?”他頭也不會地問。
“什么怎么樣?”
“你的浪漫約會。”
“還能怎么樣,吃飯唄。”方木突然有點心虛,他飛快地脫掉衣服,鉆進被子里,閉上眼睛裝睡。
不知道過了多久,杜宇終于關掉電腦,爬上床,沒過幾分鐘就打起了鼾。
方木卻一直沒有睡著,他緊閉著眼睛,努力把三個字驅逐出腦海。
劉建軍,這是一個讓方木想都不敢想的名字。
早晨六點半,方木就被手機的提示音吵醒,睡眼朦朧地打開一看,是一條短信:“一起吃早飯吧。”
號碼很陌生,方木想了想,看了看通話記錄,是鄧琳€€的手機號碼。
一下子睡意全無,方木在床上翻來覆去的考慮了半天,決定不去。
又過了半個小時,杜宇起床了,方木也裝作剛剛睡醒的樣子,和他一起洗漱,一起走下樓去食堂。
剛剛出了宿舍樓的大門,就看見鄧琳€€站在門口,臉凍得通紅,雙手插在衣袋里,雙腳不停的跺著。
看見方木,鄧琳€€沒有埋怨,笑笑說:“你總算出來了。”
杜宇非常驚訝,不過看看滿臉通紅的方木,識趣地說:“我先走了。”
見杜宇走遠,鄧琳€€小聲說:“怎么這么晚,沒收到我的短信么?”她看看方木的眼睛,“還是沒聽到?”
“哦……沒聽到。”
“睡得太晚了吧?”鄧琳€€臉色微紅,“還是根本沒睡著。课!”
方木躲開她的視線,“還是……先去吃飯吧。”
方木像做賊似的和鄧琳€€坐在食堂的角落里吃早飯。他這么做并不多余,許多熟識他們的人都投來了詫異的目光,尤其是幾個籃球隊的隊員,不僅伸長了脖子往這邊看,還聚在一起竊竊私語。
方木如坐針氈。鄧琳€€倒顯得十分大方,碰到意味深長的目光的時候,還會回望過去直到對方移開視線。
漫長的早飯終于吃完了。方木簡單地和鄧琳€€打了個招呼,就急匆匆地走出了食堂。還沒等走出門口,就聽見鄧琳€€在身后叫他。
她疾步走過來,臉色因為走的過急而略顯潮紅,目光嚴厲。
“方木,你是不是覺得跟我在一起很丟人?”語氣比目光還要咄咄逼人。
“.……沒有。”
“那你為什么對我這個態(tài)度?”
“.……我……”
“覺得對不起劉建軍是么?”鄧琳€€的語氣稍微和緩了一些,“我跟你說過了,我跟劉建軍從始致終就沒有開始過,不能因為他追求過我,現(xiàn)在受傷了,我就不能去愛我愛的人。”
方木一言不發(fā)。
鄧琳€€等了一會,看方木還是不開口,嘆了口氣,小聲說:“如果你不喜歡我,請直接告訴我。”她頓了一下,“如果你覺得吻過我,就要對我負責。那么你千萬不要有這種想法,大家都是成年人,別做可笑的事情。”
她看看手表:“你有課?”
“嗯。”
“快去吧,你要遲到了。”
方木猶豫了一下,覺得這樣轉身就走似乎太殘酷了點,含含糊糊地說:“你別胡思亂想,稍晚點我再聯(lián)系你。”
聽到這句話,鄧琳€€的臉色好了很多,目光也柔和起來。
“晚上,我們能見面么?”她小聲問。
“沒什么事的話,應該,可以吧。”
“好。”鄧琳€€笑了,“快去吧,注意安全。”
方木氣喘吁吁的跑上二樓,迎面看見鄒團結正站在走廊里打電話,見方木過來,劈頭就問:“你看見孟凡哲了么?”
“沒有啊,怎么了?”
“這家伙缺了好幾次課了,偏偏老師好點名,已經被擒了N次了。”鄒團結瞥了一眼教室,“老頭放出話來,孟凡哲再不來上課,畢業(yè)答辯就不讓他過。”
“給孟凡哲打電話了么?”
“打了,不接。”鄒團結晃晃手里的電話,無奈地說。
方木看看手表,馬上要上課了,他來不及和鄒團結多說,轉身就往教室跑,邊跑邊想,孟凡哲不是已經不怕點名了么,怎么還不去上課?
晚上,自習室里。
方木心不在焉地翻著面前的一本書,鄧琳€€安靜的坐在一邊,她正在翻譯一篇英文文章,速度很快,偶爾按動面前的電子詞典,小聲誦讀著句子。
實在是看不進去。方木抬起頭,漫無目的地在教室內掃視著,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向教室門口望望。沒人。
哼,這小子還算講信用。
下午邰偉來找方木,先是笑嘻嘻的開了方木一通玩笑,什么桃花運啊,英雄救美之類的。方木知道他是指鄧琳€€的事情,心想他和鄧琳€€的行蹤果真逃不過這家伙的眼睛,搞不好那天吃晚飯的時候邰偉就在身后跟著。
邰偉奚落夠了,就正色說方木和鄧琳€€在一起,兩個人都可能是兇手的目標,所以要寸步不離的保護他們。方木急了,說如果邰偉這樣做的話,別怪他翻臉。邰偉先是曉以大義,后是動之以情,無奈方木就是不同意,也只好作罷。不過他仍然堅持在“不影響方木和鄧琳€€正常生活”的前提下,加以保護。方木注意到他在用“正常生活”這個詞的時候,眼中滿是揶揄的成分,不由得又好氣又好笑。
方木站起身來,鄧琳€€抬起頭,用詢問的目光看著他。方木晃晃手里的煙盒,鄧琳€€無奈的點點頭,眼中帶著一絲嗔怪。
站在走廊里,方木點燃一根煙,向兩邊望望,有個人在走廊盡頭的樓梯間里飛快的露了一下頭就不見了。盡管只是匆匆一瞥,方木還是馬上就認出那是邰偉手下的一個警察。
靠,這家伙,還是找人來跟蹤我。
方木無奈的搖搖頭,靠在墻上默默的吸煙。吸了大半根,他看著黑洞洞的樓梯間,那里沒有聲音,不過可以肯定那個警察還在。方木想了想,突然來了興致,他看看手表,7點26分,第十節(jié)課馬上要下課了。
不遠處有一間教室燈火通明,能隱隱聽見有人在上課。
他打定主意,轉身進了自習室,快步走到鄧琳€€身邊,小聲說:“收拾東西。”
鄧琳€€不解的看著他。
方木的嘴角露出一絲神秘的微笑,“有警察在跟著我們,跟他們開個玩笑。”
鄧琳€€一下子興奮起來,她手忙腳亂的收拾好書包,穿上外套,緊張又期待的小聲問方木:“我們該怎么做?”
方木示意她先坐在座位上,把手機調到震動,不要著急。
幾分鐘后,下課鈴驟然響起。方木在心中默數(shù)10秒后,一把拉起鄧琳€€,“走。”
兩個人迅速走出自習室,出門的一瞬間,方木用余光瞥了一眼走廊另一端,那個警察果真就站在那里。
他拉著鄧琳€€走向那間剛剛下課的教室,這是一間足可以容納近100人的大教室,成群的學生正蜂擁而出,走廊里一下子擠滿了學生。
方木和鄧琳€€混入人群,在經過教室門口的時候,一下子轉入教室。
方木邊拉著鄧琳€€往后排走,邊用手機撥打鄧琳€€的電話。
他們來到教室最后一排座位上,方木伸手打開教室的后門,小心的探出頭去一看,那個警察果真被裹挾在下課的人群中,伸長脖子張望著。
鄧琳€€拉拉方木,舉起手中不斷震動的電話,小聲問:“怎么辦?”
“接聽,然后一直保持通話狀態(tài)。”
說完,方木看了看警察和人群前進的方向,那是通往教學樓后門的方向。
他轉過頭對鄧琳€€說:“走,兩個人目標太大,分開走,你往這邊走。”他指指警察前進的相反方向,“先下到一樓,隨時聽我的命令。”
“好。”鄧琳€€激動得渾身發(fā)抖,捏著電話轉身走了。
方木快步朝警察的方向走去,那個警察不時向前張望著,根本沒想到目標就在自己身后。方木小心的躲在其他學生身后,始終和他保持5米左右的距離。
警察邊走邊拿出電話,方木悄悄接近,極力傾聽著。
“.…不見了……你在幾樓……六樓?我去后門……對,你在前門守著……快點。”
果然。方木笑了笑,放慢腳步,把手機放到耳邊。
“你到哪兒了?”
“一樓。你呢?”鄧琳€€氣喘吁吁的,不過聽起來又緊張又興奮。
“快去正門,趕在警察之前離開教學樓。”
“好的,然后呢?”
方木沉吟了一下,“去地下室那邊集合,保持通話。”
跟著那個警察下到一樓,后門進出的學生寥寥無幾。那個警察跑到門口,四下張望了一下,又返回樓里,直奔傳達室,向值班員詢問著什么,值班員一臉茫然的連連搖頭。警察又跑到門口,站在原地,緊緊盯住每一個從身邊走過的人。
方木躲在角落里,想了想,拿起電話小聲說:“先掛斷,一會打給你。”
“嗯,你要小心。嘿嘿。”
方木按動著電話,幾秒鐘后,一個冷冰冰的女聲在聽筒中響起:“歡迎致電J大,請撥分機號,查號請撥零。”
方木按下了零,幾秒鐘后,又一個女聲響起:“你好請問你要哪里?”
“教學樓后門傳達室電話是多少?”
“2583。”
方木又按動電話。
“喂,傳達室么?我是專案組的,后門那里有一個警察,對,就是他,讓他接電話。”
方木看見值班員匆匆地從傳達室里走出來,向門口的警察揮揮手。
“同志,你的電話。”
那個警察一臉疑惑,不過還是快步走進了傳達室。
方木暗暗好笑,掛斷電話,疾步走過去,貓著腰在傳達室的窗戶底下出了教學樓。
地下室位于J大校園的東北角。在校區(qū)擴建的時候,施工隊無意中發(fā)現(xiàn)了這座地下建筑。后來找來專家做了現(xiàn)場考察,鑒定得知這是一個國民黨時期的地下監(jiān)獄。監(jiān)獄一共分兩層,全部由水泥灌制而成,上層有八個大監(jiān)房,有半層露出地面;下層是兩個大水泥池子,專家說那是水牢。
因為是歷史遺跡,所以J大校方沒有動它,和市里商量后決定原樣保留,但是在修繕費用由誰來負擔的問題上一直爭執(zhí)不下,后來就不了了之了。現(xiàn)在地下室主要用來堆放一些廢舊桌椅。
方木氣喘吁吁的趕到地下室附近,卻看不見鄧琳€€的影子。他心一沉,趕快拿出電話。
很快就接通了,鄧琳€€同樣呼吸急促,能聽見話筒里呼呼的風聲。
“你也脫身了?”
“是,你在哪呢?”
“馬上就到地下室了,你已經到了么?”
“嗯,你怎么這么久還沒到?”
“嗬嗬,我老覺得有人在后面跟著我,我就先去了超市,又去了食堂,還繞著宿舍樓轉了兩圈,反跟蹤嘛。哦,我看見你了,先掛了。”
方木覺得有些好笑,還反跟蹤呢,他收起電話,看著鄧琳€€蹦蹦跳跳地沖自己跑來。
鄧琳€€一下子跳到方木面前,臉色紅潤,眼睛在夜色里閃閃發(fā)亮。
“好刺激啊,像動作電影一樣。”
看她那興奮不已的樣子,方木倒覺得有些后怕。他看看四周,一個人也沒有,不遠處,那個破舊的建筑悄然默立,好像一個全身繃緊,隨時準備捕食的怪獸。
一陣冷風吹來,方木不由得打了個寒噤。
“走吧,這地方太偏僻了。”
“怎么,你害怕?”鄧琳€€調皮的眨眨眼睛。
“你不怕么?”
“不怕,有你在我身邊呢。”鄧琳€€的語氣堅決而熱烈。
方木無語,冒險的激情過去,反而不知如何面對這個女孩子。
電話突然響起來,方木按下接聽鍵,邰偉焦急的聲音馬上傳進耳朵。
“方木,你在哪兒?”
方木被震得直咧嘴,“學校里啊。”
“在什么位置,鄧琳€€跟你在一起么?”
“是的,別擔心,我們很安全。”
“到底在哪?我?guī)诉^去接你。”
“不用了,一會再打給你。”方木生怕邰偉罵他,匆匆關了手機。
“走吧,我們也回去吧。”他拉拉鄧琳€€,“要不邰偉要罵人了。”
送鄧琳€€回去的路上,她似乎也從剛才緊張刺激的經歷中清醒過來,一直沒怎么說話。
來到女生宿舍樓下,鄧琳€€停下腳步,低著頭,似乎在等著方木開口。
方木站了半天,才冒出幾個字:“你……快上去吧。”
鄧琳€€輕輕的嘆了一口氣,抬起頭盯著方木看了幾秒鐘,輕聲說:“不親我一下再走么?”
方木的臉一下子變得通紅:“這里……人太多了吧?”
鄧琳€€不說話了,眼睛望向別處,隔了好久才輕聲說:“方木,我有個問題一直想問你。”
“嗯?”
“那天晚上,我們……接吻的時候,你哭得很厲害,能告訴我為什么嗎?”
見方木不說話,她又問道:“你的心里是不是曾經有過一段……非常難忘的感情?”
方木轉過身,背對著她,不想讓她看見自己紅了眼眶。
“能跟我說說么?”她柔聲問道。
良久,鄧琳€€才聽到方木顫抖的聲音:“我曾經認識一個女孩,我很……很愛她,可是我一直沒有向她說過‘我愛你’這三個字,直到她死去……”
鄧琳€€輕呼了一聲:“?怎么死的?生病么?”
“不是。”方木閉上眼睛,仿佛用盡全身力氣般說道:“她是被人殺死的。兇手,是跟我同一個宿舍的同學。”
“什么?!可是……為什么?”鄧琳€€的聲音里有掩飾不住的震驚。
方木已經無法回答了,他甚至無法站穩(wěn)。
蹲下身子,方木把臉埋在手掌里,肩膀劇烈的抽搐著。
后背突然被一個身子緊緊貼附著,鄧琳€€的雙手緊緊抱住方木的肩膀,幾滴熱熱的液體落在方木的脖子上。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該問的,你心里苦,我知道,對不起,對不起。”鄧琳€€用力抱著方木,仿佛想盡力平息他的顫抖。
這個男人,也需要保護。
方木手舉著電話,慢慢地走上樓梯。
電話那頭,邰偉正在大聲咆哮,不用放在耳邊也能聽見他的吼聲:“.……我告訴你,再有一次,我他媽絕饒不了你!”
方木此刻也為自己的魯莽舉動深感悔意,所以很能體會邰偉的心情。如果鄧琳€€或是他在分頭離開教學樓的過程中被兇手抓住機會下手的話,后果不堪設想。
所以方木耐著性子一再地向邰偉保證下不為例,說盡好話之后,邰偉方才作罷。
打開宿舍的門,杜宇卻不在寢室里,一張留在電腦桌上的便條告訴方木:他和張瑤去看通宵電影,今晚不回來了。
方木暗自慶幸,否則杜宇看見自己兩眼通紅的樣子,一定要問的。剛挨了邰偉一頓臭罵,他可不想再被別人糾纏著問個不停了。
方木脫下外套,伸手從床下拿出洗漱用具,端著臉盆走了出去。
正在刷牙的時候,聽見走廊另一端傳來大聲的叫罵,緊接著,一只不銹鋼飯盆和幾本書從一間寢室里被叮哩咣啷地扔出來。
方木含著牙刷走出衛(wèi)生間,能看見一個人站在走廊里對著寢室里的另一個人破口大罵,寢室里的人倒是不開口,只是一件件的向外扔東西。衣服、書籍、球鞋、被褥,那個人身邊很快就堆了一大堆東西。
方木認得那是孟凡哲的寢室,站在走廊里叫罵的是孟凡哲的室友王長斌,那么站在寢室里向外扔東西的肯定就是孟凡哲了。
這是怎么了?平日里老老實實的孟凡哲怎么會發(fā)這么大的火?
再吵下去,估計雙方就要動手了。
方木匆忙的漱口,收拾好洗漱用品后,就向孟凡哲的寢室走去。
走廊里站了很多人看熱鬧,而王長斌也不再罵人了,只是插著腰,氣鼓鼓的看著孟凡哲一件件的向外扔東西,看起來與其說是氣憤,不如說是無奈。
方木走到跟前的時候,大概孟凡哲剛剛把王長斌的最后一件東西扔出來,門“砰”的一聲在方木面前關緊了。
方木看看扔了一地的東西,問王長斌:“怎么回事,怎么搞成這樣?”
王長斌陰沉著臉說:“這SB有病!”
鄒團結和幾個同學圍攏過來幫助他收拾東西,方木說:“再不去我那里先對付一宿吧,杜宇晚上不回來。”
“不用。”王長斌頗為生硬的拒絕了,他指指鄒團結,“我去他們寢室,正好劉建軍也不在。”
方木點點頭,轉身望著眼前這道緊閉的門,伸手推了推,里面鎖住了。
他在門上輕叩了兩下,里面毫無反應。
方木又敲了幾下,“孟凡哲,是我,開門好么?”
什么東西“砰”的一聲砸在門上,又落在地上,嘩啦一聲碎了,大概是瓶子之類的東西。
方木嚇了一跳,不由得倒退兩步。
其他人也氣憤起來,鄒團結更是拉住方木:“別管他,也太過分了。”
方木無奈,也蹲下身子幫助王長斌收拾東西。
幾個人七手八腳的幫王長斌在鄒團結的寢室安頓好,王長斌拿出一盒煙來分給大家。抽煙的工夫,有人問王長斌到底怎么回事。
“咳,別提了,孟凡哲養(yǎng)了只貓你們都知道吧?平時他對待這貓就像對待自己的親生兒子似的?赡撬镭堃蔡珶┤肆耍脦状卧谖掖采先瞿虿徽f,有一次還在我的書上拉了泡屎。第二天我拿著書去上課的時候,那股味,熏得我周圍的人都直捂鼻子。”
好幾個人嘿嘿的笑起來。鄒團結插嘴道:“你們平時關系不錯,你提醒他一下啊。”
“是啊,其實要是這點事我也不能跟他發(fā)這么大的火,”王長斌不耐煩地抓抓頭發(fā),“你們不知道,最近這家伙不知道怎么了,變化特別大,每天不是在寢室里發(fā)呆,就是玩失蹤,課也不去上,好心提醒他幾次,他連理都不理我。有一天晚上,大概是后半夜吧,我被尿憋醒了,迷迷糊糊的一睜眼睛,好家伙,他端端正正的坐在書桌前,嘴里叨叨咕咕的不知道在念叨著什么。我當時還納悶呢,背單詞怎么不開燈啊,結果仔細一聽,你們猜怎么著?”他故弄玄虛地頓了一下,看到所有人都屏氣凝神地望著他,他才心滿意足的說下去:“他在念自己的名字!孟凡哲、孟凡哲、孟凡哲,翻來覆去就是這三個字。我當時就嚇醒了,尋思他是不是夢游啊,就沒敢叫他。”
“后來呢?”有人開口問道。
“他念叨了一陣自己的名字之后,突然就開始揪自己的頭發(fā),用腦袋怦怦地撞墻,撞得那叫一個狠。我當時都嚇傻了,直到他睡覺了我都沒敢動地方,一直挺到天亮。”王長斌的聲音里還有一絲顫抖,可見提起當晚的情形他至今還心有余悸,“跟他共處一室太可怕了,就像今天,我跟他說老師點了好幾次名他都不在,老師發(fā)火了。這神經病居然什么也不說就往外扔我的東西,你跟他喊,他就跟沒聽見一樣。”
屋子里其他的人也聽得心驚肉跳,不咸不淡的扯了幾句之后就紛紛散去了。
方木回到寢室里,關掉電燈,躺在床上,閉上眼睛好久卻睡不著。
孟凡哲在夜里像著了魔似的反復念自己的名字,應該跟他曾經怕點名的心理障礙有關。可是他已經不怕點名了,不僅他對方木說過,方木也曾親眼看到他應答過?墒乾F(xiàn)在他又作出這么反常的舉動,究竟是為什么呢?
以方木對孟凡哲的了解,他是個個性軟弱的人,僅僅憑借他自己,恐怕沒那么順利就克服這種心理障礙。他應該找了專業(yè)人士作心理治療,可是突然出現(xiàn)這種反復,難道在治療中發(fā)生了什么事?
方木想來想去,百思不得其解,決定第二天找機會和孟凡哲談談。
噩夢又如約而至。
燃燒的寢室。死去的人們。面目全非的吳涵。
其實,你跟我是一樣的。
方木掙扎著醒過來的時候,第一個反應仍然是緊緊抓住枕頭下的軍刀,等到呼吸漸漸平靜下來,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內衣都被汗?jié)裢噶恕?br />
汗水順著額頭淌到脖子上,黏黏的很不舒服,方木費力的坐起身來,拿著毛巾和香皂,準備到衛(wèi)生間洗把臉。
走廊里只亮著一盞吸頂燈,光線很暗,可是方木還是一下子就發(fā)現(xiàn)了地上的幾個暗紅的小點。
他蹲下身子,用手指在那些紅點上抹了一下。紅點的表面已經干涸。方木捻捻手指,有些濕黏的感覺,湊到鼻子下聞聞,甜腥的味道。
是血。
方木頓時感到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他張皇失措的向四周張望?帐幨幍淖呃壤镆粋人也沒有,只有一扇扇緊閉的門。
低頭看,前方還有幾個血點,一路指向前方的衛(wèi)生間。
方木慢慢地站起來,踮著腳朝衛(wèi)生間走去。
有人受傷了?
還是僅僅有人流鼻血?
衛(wèi)生間那黑洞洞的大門越來越近,方木的心也越跳越快,那怦怦的聲音仿佛在走廊里回響,方木甚至覺得,如果衛(wèi)生間里有人的話,自己的心跳聲早就被他聽到了。
終于看到了。
在一片漆黑的衛(wèi)生間里,空氣中滿是血腥味,有一個人站在水池前,不知在撕扯著什么,黑暗中只能看見他的頭和肩膀在晃動,口中似乎還有吧唧吧唧的咀嚼聲。
方木悄悄的把手伸向電燈開關。
日光燈的鎮(zhèn)流器發(fā)出巨大的轟鳴聲,衛(wèi)生間里亮如白晝。剛剛習慣黑暗的方木被晃得頭昏眼花,連忙手扶著門框站定。
那個人也被嚇了一跳,霍然轉身。
是孟凡哲。
強烈的燈光從頭頂直射下來,孟凡哲眼眶發(fā)青,眼睛里黑漆漆的一片,竟然看不到眼白。
他的嘴邊一片鮮紅,還不時有粘稠的紅色液體從嘴角滴落下來,仔細去看,唇邊還黏著幾挫黃黑相間的毛。
方木心中大駭,和孟凡哲愣愣地對視了幾秒鐘之后,顫巍巍的問道:“孟凡哲,你在干什么?”
在那一瞬間,方木可以肯定在孟凡哲的眼睛里有一絲兇狠的表情閃過,但隨之就是幾乎要漫出眼眶的無助與絕望。
“我…….”他突然咧嘴笑了一下,但是那笑容馬上就消失得無影無蹤,眼角和嘴角都耷拉下來,聲音里也帶了哭腔:“我不知道……”
方木這才注意到他手里還拎著什么東西,定睛去看,是一條毛乎乎的,沾滿鮮血的動物的腿,看起來,很像是貓腿。
方木向孟凡哲的身后望去,水池里一片狼藉,血肉、內臟和皮毛亂糟糟的堆在那里,似乎還在冒著熱氣。
方木繞過孟凡哲,小心的走過去。
沒錯,水池里七零八落的動物正是孟凡哲的貓€€€€湯姆。
方木看看四周,沒看見刀之類的利器。
湯姆是被孟凡哲用手生生扯成幾塊的。
方木轉身看看孟凡哲,孟凡哲還一動不動的盯著門口的方向,仿佛周圍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方木扯起他的袖子,從他手中把那只貓腿拽下來,扔在水池里。
孟凡哲呆呆的任由方木擺布,絲毫沒有反抗的意思。
方木在孟凡哲面前站定,盯著他的眼睛,緩緩地說:“凡哲,你能聽見我的話么?”
過了好久,孟凡哲的眼珠才慢慢的移向方木的方向,微微地點了點頭。
“你能不能告訴我,發(fā)生什么事了?”
孟凡哲的嘴角咧了咧,他好像一個中風后遺癥患者一樣慢慢半轉過身子,伸手指了指水池里的貓。
“湯姆……他們都討厭它……我也不能……再……依靠它……”
方木盯著孟凡哲呆滯的雙眼,竭力去搞請他這句話的意思。
“什么意思,依靠誰?”他搖晃著孟凡哲的肩膀,“你說話。”
孟凡哲的身體在方木的動作下劇烈的搖擺著,人卻好像清醒了很多。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抬起手在嘴邊胡亂抹著,當他看到手上全是血和貓毛的時候,嚇得又去臉上亂抹,結果滿臉都是橫縱交錯的血跡。
“到底怎么了?”方木用力捉住他的手,低聲喝問道。
孟凡哲好像剛剛意識到面前的人是方木。
“是你?方木?”他的身子一下子癱軟了,眼淚和鼻涕刷的流下來,“幫幫我,幫幫我,求求你,我不知道我在干什么,好像做夢一樣……”
方木把手插在孟凡哲的腋下,竭力撐住他的身子。
“我會的,我會幫助你,你告訴我,到底怎么了?”
孟凡哲的視線落在水池里,好像一下子來了力氣。他驚恐萬狀的指著湯姆的尸。“這不是我干的,這不是我干的……我不是有意的……”
他向方木猛撲過來,一把拉住方木的衣領,眼中是深深的恐懼與祈求:“別告訴別人,千萬不要告訴別人,我不是瘋子,我不是有意那么做的,我不是有意的,我不是瘋子……”
他放開方木,又一個箭步沖到水池前,用手捧起那些皮毛和血肉,四處張望著,嘴里兀自說個不停:“快收拾好,快,別讓別人看見……快!”他原地轉著,似乎在瘋狂地思考應該把這些東西扔在哪里。
方木被他攪得心煩意亂,一時間也沒了主意,只好拎著門口用來倒剩飯的大塑料桶走過去,示意他扔在這里。
孟凡哲用力把湯姆的尸骸按進桶內的泔水里,又飛快的跑進里間的廁所,拿出一只紙簍,把里面用過的手紙統(tǒng)統(tǒng)倒進桶里。接著又跑到水池邊,擰開水龍頭,嘩嘩的沖洗著水池里的血跡。把所有的水龍頭都擰開了,他還嫌慢,用手不住地在水池里擦著。
當最后一根貓毛旋轉著消失在下水道里,孟凡哲又從門后拿出拖把,用力的蹭著地上的血跡。
方木手足無措的看著孟凡哲飛快的清理著衛(wèi)生間,感覺腦子里亂極了。
好不容易等他停下手,疲憊不堪的靠在墻上喘著粗氣,方木小心地問他:“到底怎么回事,你能跟我說說么?”
孟凡哲無力的搖搖頭:“我不知道。但是,我最近很不對勁。我常常忘記自己做過些什么,寢室里很多東西我都不知道是什么時候拿回來的。”
方木想了想,“你要不要去看看醫(yī)生?”
孟凡哲連連搖頭:“不用不用不用。”他仿佛自言自語般說:“我會好起來的,嗯,我一定會好起來的。我不要指望任何人……”
他反反復復地念叨著,看起來毫無信心。
方木默默地看著他,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什么才好。
孟凡哲突然站直身子,勉強沖著方木笑笑:“我……我回去了,你,”他垂下眼睛,“替我保密好么?”
“好的。不過,我還是建議你去看看醫(yī)生。”
“呃,好的,如果我覺得需要的話,我會去的,再見。”說完,他就腳步虛浮的走出衛(wèi)生間,搖晃著向寢室走去。
衛(wèi)生間里一下子恢復了安靜,只能聽見水管里汩汩的流水聲和日光燈鎮(zhèn)流器的鳴叫。方木站在原地,好一陣子沒有動。他看看干干凈凈的水池,又看看那只大塑料桶,突然感到今晚的孟凡哲是那樣的陌生。
比第一次見到他還要感覺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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