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他們倆睡覺之前,明明已經(jīng)將門鎖死了,那白衣女子是怎么進來的呢?難道是狂風給吹開的?又或者,剛才經(jīng)歷的事都是幻覺,那個白衣女子不過是一場夢,自己把屋外的白雪想象成了白衣女子?
巳之吉想著想著,越想越理不出個頭緒,然后便推了推茂作,想要把茂作叫起來一起商量?墒牵麚u了半天,茂作依然沒有回答。巳之吉的心里升騰起一種不祥的預感,伸出手去撫摸茂作的臉,這時,他發(fā)現(xiàn)茂作已經(jīng)全身冰冷,身體如同冰塊一樣僵硬。顯然,茂作已經(jīng)死了很久了。
天光大亮的時候,暴風雪終于平息下來,太陽不久便升了起來,照亮了整個大地。
巳之吉呆呆地坐在茂作的尸體旁邊,一動也不動,一臉哀傷。他回想起跟茂作一起工作的種種,心里百感交集。過了好半天,他才打起精神,抱起茂作的尸體,回到了村里。這天晚上發(fā)生的事情,如同噩夢一般在他腦子里盤旋。他不敢跟任何人說起,那個像夢一樣的白衣女子到底是真實的還是幻覺,他自己都說不清。對茂作的死因,他一直心有疑慮,只是不敢確定是不是那白衣女子所為。
此后的一段時間里,天氣都十分寒冷,巳之吉依然每天做著他的老本行,每天早上獨自到森林去,傍晚帶些木柴回來。他帶回來的那些木柴,便由巳之吉的媽媽拿出去賣。
轉(zhuǎn)眼,一年又過去了。這一年的冬天,這里又發(fā)生了一件怪事。
這一天的黃昏,巳之吉如往常一樣走在回家的山路上,突然,一個少女從后面追了上來。她生得十分美麗,身材窈窕,唇紅齒白,笑起來非常迷人。巳之吉忍不住向她打了聲招呼,少女也溫柔地回應了一聲。她的聲音,有如小鳥一般清脆甜膩,聽起來令人十分舒服,巳之吉忍不住怦然心動。
巳之吉便和少女相伴而行,一路上閑聊。少女說,自己名叫雪子,由于最近雙親都去世了,所以要到江戶去投靠一位親戚,想請這親戚幫她找個女侍或是幫傭的工作,靠自己的能力生存下去。
巳之吉對這不曾相識的少女頗有好感,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她看,已然被她迷得神魂顛倒。他鼓起勇氣,試探性地問道:“你……你是否已經(jīng)有婚約?”
雪子聽完,臉微微一紅,羞澀地答道:“沒有。”
沒等巳之吉開口,雪子又緊接著問:“你已經(jīng)成婚了嗎?或者,你是不是已經(jīng)有了中意的女子,正等待完婚呢?”
已之吉嘆了口氣,搖著頭說:“不,如今我連自己的溫飽都成問題,況且家中還有一個年邁的母親要贍養(yǎng),又怎么有能力養(yǎng)活其他人呢?而且我還年輕,娶妻生子這種事為時過早,所以從未認真考慮過。”
說了這些話之后,一時間兩個人誰也沒接話,默默地走了一段路。雖然兩人沒有語言交流,但是當他們的眼神交匯之時,彼此都能從對方的眼神中讀懂其中的情意,一切盡在不言中。等到他們快抵達村莊時,他們兩人的心已經(jīng)緊密相連,難舍難分了。
巳之吉請雪子到他的家中暫時歇口氣,喝杯茶。雪子也沒有推辭,羞澀地答應了,和巳之吉一起回了家。
回到家中后,巳之吉的母親熱情地接待了這位不速之客,還特意為雪子準備了熱騰騰的飯菜。巳之吉的母親聽聞雪子的境遇后說,既然你已經(jīng)無家可歸,如果要去江戶,還不如暫時在這里住下來,等情況好轉(zhuǎn)了再過去也不遲。
雪子禁不住巳之吉的母親的再三挽留,加之她已經(jīng)對巳之吉芳心暗許,于是便順水推舟住了下來。過了不久,雪子便嫁給了巳之吉為妻,婚后小夫妻十分恩愛,雪子也非常能干,將家中收拾得井井有條,深得老人家的歡心。
雪子的賢惠能干也被鄉(xiāng)鄰們看在眼里,大家都夸雪子是個好媳婦。五年后,巳之吉的母親因病去世了,臨死前,她對兒子說:“你選來的媳婦很不錯,確實是有眼光。我走之后,你一定不要虧待她,否則我會死不瞑目!”
小夫妻倆成婚后的這些年里,雪子一共給巳之吉生了十個小孩。這些小孩個個長得活潑可愛,膚色雪白,容貌出眾。
只不過,令人訝異的是,雪子生過小孩后,身材和容貌還是沒什么改變,依然跟剛來的時候一樣明艷動人,絲毫沒有衰老的痕跡。附近的村民們都覺得很奇怪,跟雪子年紀相仿的女人,很多都已經(jīng)老態(tài)畢露了,而雪子生了十個小孩,她那張臉還是和剛到村子來的時候一樣年輕,這實在太奇怪了。
一天晚上,孩子都已經(jīng)睡了,雪子正對著微弱的燈光做著針線活兒,巳之吉看著燈下雪子的面容,腦子里又回想起了若干年前在渡口邊上的那個雪夜,以及那個謎一樣的白衣女子。他忍不住開口道:“咦!你這張臉,還有低著頭做針線活的樣子,讓我想起了十八年前的一個冬天里發(fā)生的怪事。那一天的雪下得非常大,我在森林的渡口邊上,曾看過一個膚色白皙、長得跟你一樣美麗的女子,她長得……實在跟你太像了。”
雪子低頭不語,甚至沒有看他一樣,繼續(xù)做著針線活。
巳之吉沒有絲毫覺察到雪子臉色的變化,依舊自顧自地說起那渡口小茅屋中恐怖的經(jīng)歷——白衣女子俯身對著茂作吹氣,然后彎腰對自己笑,又饒他一命。等到第二天天亮時,他才發(fā)現(xiàn)茂作已經(jīng)離奇死去,那很可能就是白衣女子下的毒手——他說得那么投入,完全把白衣女子的警告完全拋在了腦后。
雪子頭也不抬,默默地做著針線活。而巳之吉則繼續(xù)說:“一開始我以為那天發(fā)生的事不過是一場夢,那個白衣女子長得如此漂亮,她的笑容如此攝人心魂……但是后來我仔細想了想,那白衣女子一定不是人,因為她渾身白雪一樣透白。實際上,我那時候到底是做夢,還是真的看到過這樣一個女子,至今連我自己都分不清了。”
此時,雪子猛然站起來,將針線活丟到一邊去,然后走到巳之吉身旁,彎下腰,靠在他的耳朵邊,哀怨地說道:“你當時看到的白衣女子,那就是我呀!那就是現(xiàn)在的我呀!雪子!……你記得一點也沒錯,那天晚上發(fā)生的事不是你的幻覺,我確實出現(xiàn)過,而且我曾經(jīng)嚴正警告過你,不要對任何人提起這件事。但是現(xiàn)在,你已違背了當初的誓言。看在孩子的份上,我不想傷及你的性命,但是我必須得離開你。我走之后,你要好好照顧這些孩子,如果孩子們遭受半點委屈,我一定饒不了你!”
說著說著,雪子厲聲尖叫起來,哀怨的聲音如泣如訴,逐漸在風中越變越小。然后,她的身影漸漸地像霧一樣模糊,而后飄上屋梁,打開天窗飛了出去了。
從這以后,雪子就像徹底消失了一般,再也沒有人見到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