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華和姬梅梅租住在郊區(qū)的一個棚戶區(qū)里。狹窄而悠長的過道盡頭,有一個死胡同,正對著胡同口的那扇門就通往王華母女的家。
從外面看上去,整個棚戶區(qū)就像一個大的垃圾場,里面進進出出的人,鮮有朝氣蓬勃者,清一色的灰頭土臉、苦大仇深。在這里,只需輕輕抬頭,咫尺之遙便是一堵高墻,墻的另一側(cè)是一幢幢后現(xiàn)代主義色彩濃郁的高樓,豪華而莊嚴的大門口,矗立著兩排同樣滿臉苦大仇深的保安,他們工作在豪華大樓門口,生活卻在墻外的棚戶區(qū)。
天空布滿初春的陰霾,林立的高樓在灰蒙蒙、霧糟糟的天空的籠罩下,顯得頹廢而虛無,展示著矯揉造作的美。
姬梅梅一襲紫紅的艷裝,提著黑色漆皮挎包,匆匆地穿過高檔小區(qū),直奔棚戶區(qū)——她們母女的暫時棲居地。
暮色蒼茫又加上灰霾肆虐,使人很難看清姬梅梅臉上的表情,她走到高檔小區(qū)和棚戶區(qū)的交界時,突然停下了,回頭仰瞻了一會兒,轉(zhuǎn)過身飛快地直奔那條臟亂的胡同而去,她那跟細得像小拇指一樣的高跟鞋發(fā)出一陣清脆的呻吟。
王華正在做飯,看到姬梅梅回來,馬上討好地解釋自己飯做晚了。她知道姬梅梅的最大特點就是進屋就必須拿飯堵住嘴,不然她就會磨叨起來沒完。
姬梅梅脫下風衣就開始描眉畫眼,王華不滿地端著飯菜上桌:“看樣子又要出去?”姬梅梅頭也不抬,摸起筷子往嘴里扒飯,對王華的詢問充耳不聞。
最近她工作不順利愛情又受挫,簡直是禍不單行。
當然,認真追究起來,這兩件事其實是一件事,引用中醫(yī)院梁院長夫人的話,那就是“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勾引良家婦男”,被人家夫人捉奸在辦公室。當然,梁院長拈花惹草早已經(jīng)不是新聞了,中醫(yī)院美女云集,梁院長秉承能過一手就過一手的原則,不用海選,而是來者不拒。人家說這都是因為梁院長心眼好,不忍心讓廣大美女因為遭拒而產(chǎn)生心理負擔,那樣會影響工作,也破壞醫(yī)院來之不易的和諧局面。當然,這個大好局面和祝敬文的辭職有著必然的因果關(guān)系,這個榆木疙瘩加朽木疙瘩總之是疙疙瘩瘩的難剃的腦袋終于走了,剩下一片祥和共同發(fā)展的大好局面自不待言。據(jù)權(quán)威人士透露:梁夫人捉奸也是預謀很久了,她捉奸也不是為了滿足自己更年期的變態(tài)心理,她只是想殺殺老梁升官之后也跟著暴漲的脾氣,她在乎的是“捉”,而不在乎誰是“奸”,只可惜被姬梅梅趕上了,那陣子中醫(yī)院乃至業(yè)界都頗有人同情姬梅梅,說她太倒霉了,按照梁院長辦公室的人流量和出現(xiàn)頻次,怎么數(shù)姬梅梅都是小概率事件,可偏偏她被梁夫人捉了個正著,簡直是中了福利彩票一樣。盡管她們暗地里同情姬梅梅,但表面上還是做出和她劃清界限的架勢。這種丑聞一出,她的新任男友也隨之吹燈拔蠟,姬梅梅賠了男友又丟工作,倒霉透頂,那陣子她好像得了自閉癥一樣,很少和人溝通。
其實王華厚著臉皮去找祝敬文也不是本著興師問罪的原則,按照她對祝敬文的了解,這種背后使壞的事他是做不出來的。她是想試探一下祝敬文,萬一他不計前嫌,她就可以在堂堂的盛世天驕大藥廠為女兒謀個職業(yè)。她已經(jīng)打探了,祝敬文職位不低,很有話語權(quán)。這一點她去找他的時候也得到了證實,門口那幾個大蓋帽聽說是找祝敬文的,一個勁兒點頭哈腰加敬禮,其中一個還一直把她送到祝敬文的辦公室,不用說,祝敬文混得不錯。聰明一世的王華絕望地想:要是老天爺再給她一次機會,她一定在表面上對祝家姐弟好點,她相信自己做得到,那樣就等于給自己留了后路。現(xiàn)在可倒好,祝敬文見到她就像見到蒼蠅一樣,王華從他的眼神里就看出來了,如果他當時手里有蒼蠅拍而她恰好是只蒼蠅,他一定不遺余力地把她拍成照片。
王華一邊看著姬梅梅吃飯一邊想著心事,看到姬梅梅狼吞虎咽的樣子,想想白天在祝敬文辦公室看到的奢華場景,她嘆了口氣,不滿地白了女兒一眼:“你餓死鬼投生的吧?跟你那死鬼爹一樣,養(yǎng)了你二十多年,什么時候你能給我爭口氣喲……”王華把那個“喲”字說得跌宕起伏,一個字竟然用了四個聲部。
“誰讓你做飯做晚了?胡瑤棋等我半天了。”姬梅梅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
王華撇了撇嘴:“我就猜著了,你就是要去見那個窮鬼。找那么個東西一輩子翻不了身,我上輩子做了多少抱人家孩子跳井的缺德事喲,這輩子攤上你這么個不定性的敗家孩子喲,你看看咱們一左一右的那些老鄰居,誰家不出一兩個大款,我都沒臉見人了喲。”
姬梅梅臉拉下來:“得得得,又來了,你有那本事把祝敬文推井里去,省得他總給我搗亂,那才叫一了百了。”
王華憤憤地跺著腳,在那并不寬敞的空間來回走了兩圈。
“我嫁到他們家他都上大學了,要不然你以為我能讓他好活?他能有今天?還人模狗樣地跟我裝,我這個恨喲,當時怎么就沒往飯里下點毒,我毒死那一家王八羔子,你說你那死鬼爹要是再早死半年我就能早嫁過去半年,我要是能早嫁過去半年,我就能掐著他的脖子把他上大學的路給堵死嘍,還能讓他有今天?”
姬梅梅看了一眼吃了一半的米飯,把碗推走。
“都吃了,不許糟蹋糧食。”
“讓你這么一說沒食欲了,怕叫你給毒死。”
“那你也不許去找那個窮鬼。一聽那名字就不靠譜,還‘胡搖旗’,咋不叫瞎吶喊呢?不許去找他!”
“不找我就能翻身了嗎?不找他還能怎么樣?他再窮我混幾身衣服穿還是有的,也給你節(jié)省開支不是!”
王華氣得直翻白眼:“那也怪你自己,你臉上那血口子怎么回事?恐怕和你被炒有關(guān)吧?”
姬梅梅心想這老太太還真是神,這點事也騙不了她。
王華干咳了兩聲:“我就不信他馬王爺三只眼,明天我再去他單位,我撒潑耍賴一哭二鬧三砸玻璃,讓他不得安生,反正誰也別想好。”
姬梅梅眼珠子嘰里咕嚕轉(zhuǎn)了半天:“你就沒有點聰明的招?那老頭子不是出院了嗎?”
“你快別提他了,我早受夠了,一副大拿的架勢,好像什么都懂,你三歲我嫁給他,聽他教訓二十五年了,你可不知道我心里多懊糟,他不光是大拿,還摳門得很,想從他嘴里摳出一個大子兒我都得用三十六計,好不容易把他踹了要享享女兒的福,你可倒好,兩年離了仨,一個比一個窮,換男人又不是換單位,誰受得了?這幾個錢要是被你折騰光了,我少不得還得舍出老臉回去,不然我吃啥喝啥?你就不能聽媽一句,找個有錢的,管他五十六十七十八十的,條件好最重要,要是找個七老八十的大款,今天嫁了明天守寡也值!要不趁現(xiàn)在還看得過去,再過十年,皮松肉懶了,啥都來不及了。我可告訴你,你那臉蛋子像你的死爹,兩嘟嚕肉跟面團似的,二十一枝花,三十就耷拉。”
姬梅梅杏眼圓睜大叫:“你可真是我親媽,直接就把我往火坑里推,把我制造成這個樣子還指望靠色相翻本?再說,你看看哪個七老八十的大款身邊不是一大堆嚴防死守的斗士,我有機會下手還用你教?你要是真對我好,把剩下那幾個錢都給我,我干脆去回個爐,一準給你吊一金王八。”
王華狠了狠心:“你要是真靠譜我有啥舍不得?怎么也比看那家人臉色好,再說,這幾天我搜腸刮肚地找咱們娘倆的翻本機會,算來算去也只有這一條路可走,我可真是后悔大了,要是二十八歲前有這個覺悟,我找老祝干啥?那時候他還真算是最有錢的,人!要用發(fā)展的眼光看問題,當年我都不惜得正眼看的,你看看有多少都發(fā)得稀里嘩啦的了。”
姬梅梅瞪了她媽一眼,心說就你那底版還敢有那么多想法?
“你那么看著我干啥?敗家孩子,當年你媽也是遠近聞名的王家一枝花。”
姬梅梅說:“對,全靠糞當家,廢話少說吧你,能給我多少?”
王華嘆了口氣:“本來想買個房,咱娘倆也好有個安身之處,可是你既然有這個決心,媽還能看著不管?”她一邊說一邊解褲子。
姬梅梅說:“你這是干啥?”
“干啥?抄家底唄。她從肚皮位置摸出了三本存折。”姬梅梅用復雜的眼神盯著她媽:“你可真絕,不硌得慌?”
王華:“你再有十本我也不嫌硌,你看看總共是多少。”
姬梅梅一本本打開存折,掰著手指一算,大叫一聲:“親媽呀,你把那老頭骨頭渣子都榨干了吧?你這一天得用多少次三十六計。”
王華很有成就地說:“也沒你說那么邪乎,盡量榨唄,你盡管拿去吧,以后靠譜點,媽就靠你了。”她說著還抹了一把眼淚,又把姬梅梅她爸的臨終遺言作為最高指示重復了兩遍,直到姬梅梅臉上露出了不耐煩的神色,王華才停止了復讀機般的念誦。
姬梅梅一邊美滋滋地看著存折一邊對她媽說:“別心疼你那幾個錢了,就當風險投資了,我要是不給你盤活,能增值嗎?能夠咱們娘倆過一輩子嗎?等我賺了,有你享福的日子。”
“你可留著點兒神,現(xiàn)在騙子多了去了,別讓人家給騙去。”王華不放心地說。
姬梅梅認真地想了想:“國內(nèi)是不可信了,我要去韓國,我打聽過了,可能需要半年的康復期呢,我走了,你咋辦?”
王華咬了咬牙,頓時一副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架勢,毅然決然地:“甭替我操心,老娘自有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