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有走報的,寫了一張大官紅紙,貼在譚宅大門。只見上面寫著:“捷報。為奉旨事,貴府譚老爺諱忠弼,保舉賢良方正,送部帶領(lǐng)引見,府道兼掣擢用。”下邊小字兒寫著:“京報人高升、劉部。”無非索討喜錢意思。王中到賬房向閻相公討了封兒賞了,那人歡歡喜喜而去。
遲了一日,這同保舉的,寫了五個年家眷弟帖兒來拜,留茶款待。到次日,孝移到各店、各下處答拜,遂送帖兒相請。
到請之日,把學(xué)生們移在前客廳里讀書,把碧草軒打掃潔凈,擺酒兩桌。須臾投了速帖,五位客各跟家人到了。序齒而坐,潛齋、孝移相倍,杯觥交錯。有說展布經(jīng)綸有日的,有說京都門路熟串的,有說先代累世簪纓的,有說資斧須要多帶的,大家暢敘了一日。管家人自有王中看待。日晚席終,各回下處去。
那一日王中正在大門看鄉(xiāng)里佃戶送新麥,只見錢萬里滿身亮紗,足穿皂靴,跟著一個小廝夾著一個黃皮包袱兒,搖搖擺擺到了。向王中一拱道:“恭喜!恭喜!到宅里說話。”王中讓至賬房,閻相公起身相迎,為禮坐下。錢萬里開口便說道:“今日我來送部咨來,我前日說話錯不錯?”王中道:“承情,承情。”錢萬里道:“煩請譚爺出來,我好叩喜。”王中道:“出門拜客去了,回來說罷。”錢萬里叫小廝拿過包袱,一面解一面說道:“咨文是昨日晚鼓發(fā)出來的,我怕他們送來胡亂討索喜錢,沒多沒少的亂要,所以我壓在箱子里,今日托了個朋友替我上號,我親自來送哩。”恭恭敬敬把咨文放在桌上。王中道:“自然有一杯茶儀,改日送上。”錢萬里道:“不消,不消。我見你事忙,我也有個小事兒。今日晌午,還隨了一個三千錢的小會,還沒啥納,我要酌度去。”王中是辦過事體的人,便說道:“不用別處酌度。”向閻相公道:“房中有錢沒有?”閻楷道:“有。在里間抽斗里。”王中便走到里間,取出三千錢,說道:“這個納會夠么?”錢萬里道:“夠了,夠了。湊趣之極,異日我實必還到。”王中道:“何用再還。”錢萬里道:“必還,必還。”叫小廝把錢收了,告辭起身,說:“我去送這五角咨文去。”王中道:“他們寓處都知道么?”錢萬里道:“我在號簿上抄明白,帶在順袋里。”于是送出大門,錢萬里大笑道:“異日做了宅門大爺,我要去打抽豐去,休要不認(rèn)哩窮鄉(xiāng)親。”王中笑道:“豈有此理。”一拱而別,依舊搖搖擺擺往東去了。
王中看完了麥,叫佃戶—一到賬房說明,閻相公上賬,打發(fā)吃飯去。于是拿著咨文,走到后邊來說。孝移看了封皮,朱印壓著年月,寫著咨呈禮部。又有一個小紅簽兒,一行小字:“祥符縣保舉賢良方正拔貢生譚忠弼咨文。”孝移吩咐:“仍送在賬房,交與閻相公,鎖在箱里。”
且說錢鵬將五角咨文,分送五位鄉(xiāng)紳。這五位接了咨文,一同知會,相約次日來譚宅,一來辭行回家,二來就訂上京之期。次日早飯后,一同到了碧草軒。這婁潛齋恭身讓坐,三個學(xué)生也作了揖。孝移知道客到,急出相見。即叫德喜兒去后宅討了十二個碟兒,烘酒與客小酌。這五位因說上京之期,有說如今即便起身,要到京上舍親某宅住的;有說天太熱的;有說店中壁蟲厲害的;有說熱中何妨熱外的;有說臭蟲是天為名利人設(shè)的;有說秋涼起身的;有說秋天怕雨多,河水擔(dān)心的;有說冬日起身的;有說冬日天太冷的;有說冷板凳是坐慣了,今日才有一星兒熱氣兒,休要叫冷氣再冰了的。說一會,笑一會,眾口紛喙,畢竟上京日期,究無定準(zhǔn)。潛齋道:“弟倒有一個芻蕘之見,未必有當(dāng)高明。即如河南,喜詔到了大半年,如今才有了一定的人,才辦就上京咨文。那滇、黔、閩、粵地方,未必辦得怎樣快。即令目今人文俱妥,他上京比咱河南路又遠(yuǎn)了兩三個月。禮部辦這宗事,或者匯齊天下各省人文到部,方好啟奉引見,未必是一省到就啟奏一省的。即令分省各辦,諸公到京,一齊投咨,也不致等前等后?磥聿环林T兄各自回家,等過了新年進(jìn)省,到省中過了燈節(jié)上京,又不熱,也不太冷,不怕河,也不怕壁蟲。未知諸公以為何如?”從來讀書人的性情,拿主意的甚少,旁人有一言而決者,大家都有了主意。因此眾人都道:“婁年兄所見極是,即此便為定準(zhǔn)。”吃完了酒,一同起身。婁、譚送至胡同口,說道:“明晨看乘。”眾人道:“下處也不在一處,也不敢當(dāng)。后會有期,即此拜別罷。”
大家掃地一揖,各別而去。
卻說光陰似箭,其實更迅于箭;日月如梭,其實更疾于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