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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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頃席畢。吃完茶,院中閑散了一會。每桌又是十二個(gè)酒碟,安排吃酒。依舊照坐。婁潛齋吃了兩杯,便道:“紹聞,今日請我們吃酒,本不該說你。但你今日氣質(zhì)很不好,全不像你爹爹在日,這是怎的說呢?”紹聞把臉紅了,說道:“先生教訓(xùn)極是。”德喜兒又斟了一巡酒,蘇霖臣向程嵩淑道:“嵩翁,這酒味極佳,可多吃一杯兒。”程嵩淑道:“霖老真以酒漢視我么?今日碧草軒飲酒,諸舊好俱在,譚孝老已作古人。今昔之感,凄愴莫狀。欲形諸嗟嘆,卻又非酒筵所宜。我也不過在此強(qiáng)坐而已。”蘇霖臣道:“程兄說的是。弟不過代相公勸酒耳。”但程嵩淑說諸公俱在,譚孝移已作古人這句話,卻觸痛了王中心事,淚盈眼眶,不敢抬頭。程嵩淑猛然瞥見,忽然說道:“取大杯來,我要吃幾杯。”孔耘軒道:“霖兄先讓的,惹下老哥,何以忽然又要大吃?”程嵩淑道:“耘老有所不知,我心上一時(shí)要吃幾杯。”原來王中痛情,被程公窺見,及看譚紹聞時(shí),卻又不見戚容。這里程嵩淑已是惱了,卻不便說出,因此索大杯吃酒。德喜斟了一大杯,放在面前,又斟了小杯一巡。張類村道:“管家斟茶罷,我不能吃,只在此吃茶陪坐罷。”
程公舉起大杯,呷了一口。忽聽婁潛齋說:“今科擬題,有‘夫孝者,善繼人之志’一節(jié)的話。”因問紹聞道:“老侄,我且問你,‘繼志述事’這四個(gè)字,怎么講?”侯冠玉道:“這是你昨日講過的。你省的,你就說;你不省的,聽列位老先生講。”
這紹聞是眼里說話的人,便接口道:“小侄不省的。”王春宇當(dāng)是眾人講起書來,推解手去看姐姐,走訖。——席上走了不足著意之人,眾人也沒涉意。程公說道:“老侄,令尊去世之日,我在山東,未得親視含殮。后來撫棺一哭,你也大哭,我如何說你來?令尊只親生你一個(gè)兒子,視如珍寶。令尊在世之日,你也該記得那個(gè)端方正直,一言一動(dòng),都是不肯茍且的。直到四五十歲,猶如守學(xué)規(guī)的學(xué)生一般。你今日已讀完《五經(jīng)》,況且年過十五,也該知道‘繼志述事’,休負(fù)了令尊以紹聞名字之意,為甚的不守規(guī)矩,竟亂來了呢?如前月關(guān)帝廟唱戲,我從東角門進(jìn)去看匾額。你與一個(gè)后生,從廟里跑出來,見了我,指了一指,又進(jìn)去了。我心中疑影是老侄。及進(jìn)廟去,你擠在人亂處,再看不見了。這是我親眼見的。你想令尊翁五十歲的人,有這不曾?你今日若能承守先志,令尊即為未死。你若胡亂走動(dòng),叫令尊泉下,何以克安?我就還要管教你,想著叫忘卻不能!”潛齋道:“于今方知吹臺看會,孝老之遠(yuǎn)慮不錯(cuò)。”張類村道:“譚大兄在日,毫無失德,世兄終為全器。此時(shí)不過童心未退。能知聆教,將來改過自新,只在一念。諸兄勿過為苛責(zé)。”蘇霖臣道:“嵩淑可謂能盡父執(zhí)之道,敬服之至。始知一向以飲酒相待,真屬皮相。”侯冠玉也道:“紹聞,我一向怎的教訓(xùn)你來?你再也不肯聽。”侯冠玉這句話,譚紹聞幾乎反唇,只因眾父執(zhí)在座,吞聲受了。這也是侯冠玉在譚宅緣法已盡,一句話割斷了三年學(xué)的根子。
遲了一會,酒闌人散,紹聞躬身送出胡同口。回到家中,把臉氣的白白的。王氏慌了,問道:“怎的頭一遭陪客,就惹的氣成這個(gè)樣子?”問了半天,紹聞道:“我肚里疼。”王氏越發(fā)慌張,說:“我與你揉揉罷。你是怎的?你舅說,先生們與你講書哩。是怎的了。”紹聞抱著肚子說道:“我一向原沒讀書,婁先生、程大叔說我的不是,是應(yīng)該的。這侯先生兒,趁著眾人,說他每日教訓(xùn)我,我不聽他。他每日看戲、賭博,就不說了。我到學(xué)里,十遭還撞不著一遭。這幾年就是這個(gè)樣子。自今以后,我要從程大叔讀書哩。”王氏又問道:“你丈人沒說啥么?”紹聞道:“沒有。”王氏叫德喜問道:“你每日在學(xué)伺候,對我說先生好;到底先生近日是怎樣的?”德喜道:“先生近日斷了賭了。”王氏又問王中道:“侯先生還賭博么?”王中道:“大相公知道,難說奶奶不知道。”王氏道:“我怎的知道!德喜、雙慶每日對我夸先生好工夫,都是哄我哩。先生既每日賭博,學(xué)生還讀什么書哩?明日開發(fā)了罷。冰梅,你與大相公開鋪,打發(fā)他睡,我去與他弄姜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