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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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再看那如意,顏色甚好,就買定了,另外去配紫檀玻璃匣子。只是那小輪船,一時沒處買。德泉道:“且等后天禮拜,我有個朋友說有這個東西,要送來看,或者也可以同那如意一般,撈一個便宜貨。”我問是哪里的朋友。德泉道:“是一個制造局畫圖的學生,他自己畫了圖,便到機器廠里,叫那些工匠代他做起來的。”我道:“工匠們都有正經(jīng)公事的,怎么肯代他做這頑意東西?”德泉道:“他并不是一口氣做成功的,今天做一件,明天做一件,都做了來,他自己裝配上的。”
這天我就到某洋行去,見那遠房叔叔,談起了家里一切事情,方知道自我動身之后,非但沒有修理祠堂,并把祠內(nèi)的東西,都拿出去賣。起先還是偷著做,后來竟是彰明昭著的了。我不覺嘆了口氣道:“倒是我們出門的,眼底里干凈!”叔叔道:“可不是么!我母親因為你去年回去,辦事很有點見地,說是到底出門歷練的好。姑娘們一個人,出了一次門,就把志氣練出來了。恰好這里買辦,我們沾點親,寫信問了他,得他允了就來,也是回避那班人的意思。此刻不過在這里閑住著,只當學生意,看將來罷了。”我道:“可有錢用么?”叔叔道:“才到了幾天,還不曾知道。”談了一會,方才別去。我心中暗想,我伯父是甚么意思,家里的人,一概不招接,真是莫名其用心之所在;還要叫我不要理他,這才奇怪呢!
過了兩天,果然有個人拿了個小輪船來。這個人叫趙小云,就是那畫圖學生?此切≥喆瑫r,卻是油漆的嶄新,是長江船的式子。船里的機器,都被上面裝的房艙、望臺等件蓋住。這房艙、望臺,又都是活動的,可以拿起來,就是這船的一個蓋就是了,做得十分靈巧。又點火試過,機器也極靈動。德泉問他價錢。小云道:“外頭做起來,只怕不便宜,我這個只要一百兩。”德泉笑道:“這不過一個頑意罷了,誰拿成百銀子去買他!”小云道:“這也難說。你肯出多少呢?”德泉道:“我不過偶然高興,要買一個頑頑,要是二三十塊錢,我就買了他,多可出不起,也犯不著。”我見德泉這般說,便知道他不曾說是我買的,索性走開了,等他去說。等了一會,那趙小云走了。我問德泉說的怎么。德泉道:“他減定了一百元,我沒有還他實價,由他擺在這里罷。他說去去就來。”我道:“發(fā)昌那個舊的不堪,并且機器一切都露在外面的,也還要一百元呢。”德泉道:“這個不同。人家的是下了本錢做的;他這個是拿了皇上家的錢,吃了皇上家的飯,教會了他本事,他卻用了皇上家的工料,做了這個私貨來換錢,不應該殺他點價么!”
我道:“照這樣做起私貨來,還了得!”德泉道:“豈但這個!去年外國新到了一種紙卷煙的機器,小巧得很,賣兩塊錢一個。他們局里的人,買了一個回去。后來局里做出來的,總有二三千個呢,拿著到處去送人。卻也做得好,同外國來的一樣,不過就是殼子上不曾鍍鎳。”我問甚么叫鍍鎳。德泉道:“據(jù)說鎳是中國沒有的,外國名字叫Nickel,中國譯化學書的時候,便譯成一個‘鎳’字。所有小自鳴鐘、洋燈等件,都是鍍上這個東西。中國人不知,一切都說他是鍍銀的,哪里有許多銀子去鍍呢。其實我看云南白銅,就是這個東西;不然,廣東瓊州巁峒的銅,一定是的。”我道:“銅只怕沒有那么亮。”德泉笑道:“那是鍍了之后擦亮的;你看元寶,又何嘗是亮的呢。”我道:“做了三千個私貨,照市價算,就是六千洋錢,還了得么!”德泉道:“豈止這個!有一回局里的總辦,想了一件東西,照插鑾駕的架子樣縮小了,做一個銅架子插筆。不到幾時,合局一百多委員、司事的公事桌上,沒有一個沒有這個東西的。已經(jīng)一百多了,還有他們家里呢,還有做了送人的呢。后來鬧到外面銅匠店,仿著樣子也做出來了,要買四五百錢一個呢。其余切菜刀、劈柴刀、勺子,總而言之,是銅鐵東西,是局里人用的,沒有一件不是私貨。其實一個人做一把刀,一個勺子,是有限得很。然而積少成多,這筆賬就難算了,何況更是歷年如此呢。私貨之外,還有一個偷--”
說到這里,只見趙小云又匆匆走來道:“你到底出甚么價錢呀?”德泉道:“你到底再減多少呢?”小云道:“罷,罷!八十元罷。”德泉道:“不必多說了,你要肯賣時,拿四十元去。”小云道:“我已經(jīng)減了個對成,你還要折半,好狠呀!”德泉道:“其實多了我買不起。”小云道:“其實講交情呢,應該送給你,只是我今天等著用。這樣罷,你給我六十元,這二十元算我借的,將來還你。”德泉道:“借是借,買價是買價,不能混的,你要拿五十元去罷,恰好有一張現(xiàn)成的票子。”說罷,到里間拿了一張莊票給他。小云道:“何苦又要我走一趟錢莊,你就給我洋錢罷。”德泉叫子安點洋錢給他,他又嫌重,換了鈔票才去。臨走對德泉道:“今日晚上請你吃酒,去么?”德泉道:“哪里?”小云道:“不是沈月卿,便是黃銀寶。”說著,一徑去了。德泉道:“你看!賣了錢,又這樣化法。”
我道:“你方才說那偷的,又是甚么?”德泉道:“只要是用得著的,無一不偷。他那外場面做得實在好看,大門外面,設了個稽查處,不準拿一點東西出去呢。誰知局里有一種燒不透的煤,還可以再燒小爐子的,照例是當煤渣子不要的了,所以準局里人拿到家里去燒,這名目叫做‘二煤’,他們整籮的抬出去。試問那煤籮里要藏多少東西!”我道:“照這樣說起來,還不把一個制造局偷完了么!”說話時,我又把那輪船揭開細看。德泉道:“今日禮拜,我們寫個條子請佚廬來,估估這個價,到底值得了多少。”我道:“好極,好極!”于是寫了條子去請,一會到了。
正是:要知真價值,須俟眼明人。不知估得多少價值,且待下回再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