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jìn)到客廳,她拎著菜往廚房走,一眼看見餐桌上有好幾個外賣飯盒,徐淑云在沙發(fā)上坐著,手邊放著一根拐杖,在說:“你怎么這么晚才回?半天等不到你,阿皓怕餓著我,就叫了外賣,我們已經(jīng)吃過了,你也趕緊吃吧。”
她“哦”了一聲,徑直去了廚房。
把手里裝蔬菜的塑料袋靠墻放好,夏小星轉(zhuǎn)身想往外走,卻被一個身影攔住了去路。
歐陽皓把手里的外賣飯盒往灶臺上一擱,就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客廳里徐淑云還在囑咐:“飯菜用微波爐熱一下再吃。”
夏小星沒說話,歐陽皓應(yīng)了一聲。
夏小星冷冷地看他:“你怎么來了?”結(jié)婚三年來,歐陽皓來丈人家的次數(shù)一雙手就數(shù)得過來,今天不過年,不過節(jié),他沒有理由出現(xiàn)在這里。
歐陽皓的臉陰沉得像西伯利亞的天空:“媽的腳扭傷了,為什么不對我說?”
她隨口回著:“有什么好說的?你又不是醫(yī)生!”她自小也是個伶牙俐齒的人,只是這三年,在歐陽皓身邊把爪子修剪了一半。
歐陽皓的臉更是陰得可怕,夏小星料到了,他肯定是從母親那里聽到了什么。
果然。
“你找誰借的一百萬?”歐陽皓克制著自己。他下了飛機(jī)就來到岳母家,結(jié)果不但看見岳母的腳上打著石膏,還聽見岳母連連感謝他,說難為他拿出了一百萬,填補(bǔ)了岳父的貪贓漏洞。
他的心瞬間就一沉,頓時覺得胸口堵了一塊巨石。
因此這會兒他抑制著怒氣問著夏小星。
夏小星忽然有點(diǎn)解氣的感覺,能把歐陽皓氣成這樣,她欠一百萬,也是值得的,雖然一開始她這樣做,竟是出于自尊,出于對這場婚姻的失望。
她還以顏色:“我找誰借錢,用不著你管!”“用不著你管”這幾個字,最近她對他說了很多次。
就見歐陽皓的臉上涌起一股怒氣,向著她逼近一步,她梗著脖子,不甘示弱地與他對視著。
廚房里霎時靜得一點(diǎn)聲音都沒有,直到冰箱突然制動,低微的“哧哧”聲打破了這種沉寂,夏小星才眨了兩下瞪得酸痛的眼睛。
歐陽皓卻依然死死地盯著她。
她決定不再和他做這種無聊的游戲。往旁邊邁了一步,她想繞過歐陽皓走出去�?墒撬惨徊�,歐陽皓跟著就挪一步,廚房就那么大一點(diǎn)地方,她連閃了四五下,還是被他擋著。
被迫抬起頭,她又瞪向歐陽皓,兩人又要僵持住了。
好在這時客廳里傳來徐淑云拐杖點(diǎn)地板的聲音,夏小星趁機(jī)推了他一把,從他身邊溜了過去。
歐陽皓緊跟著出了廚房。
客廳里,徐淑云拄著拐杖正走向自己的臥室,看見他們出來,就說:“我回房里去看電視,你們不用管我。”她想著,小兩口或許有話要說,她回避點(diǎn)的好。
卻聽見女兒說:“媽,他要走了。”
歐陽皓頓時扭頭看向夏小星。
徐淑云不明就里,停住腳步問女婿:“阿皓,這么快就走啊,小星才剛進(jìn)門。”
歐陽皓對著岳母張了下嘴,還在猶豫該怎么說,夏小星已搶在前面開了口:“他剛出差回來,有好多事要處理。”
徐淑云“哦”了一聲:“那你送送阿皓。”
歐陽皓臉上頓時說不清是什么表情,夏小星只當(dāng)沒看見,捂著肚子:“我還沒吃飯呢,歐陽皓,你自己走吧。”說話間,已彎腰從沙發(fā)上拿起他的包遞向了他。
兩人目光對上,歐陽皓僵硬著表情把包接在了手里,夏小星望住他,眼底眸光熠熠,輕聲說著:“去吧。”聲音不大,聽著十分溫柔。
歐陽皓那一刻的眼神,仿佛是要生吃了她似的。
他只能站在門口和岳母告別:“媽,那我走了。”
徐淑云點(diǎn)頭:“慢點(diǎn)開車。”
他應(yīng)了一聲,就出了門去,夏小星跟在后面,看他跨出門,“砰”的一聲,就把門合上了。
他站在門外,只覺得氣血翻涌。
閉一下眼,他吐出一口氣,然后抬手敲門:“夏小星,你出來一下!有件事我忘了對你說。”
夏小星正走向廚房,聽見歐陽皓的喊聲,就僵在客廳中央。
徐淑云望向女兒:“還不快去,阿皓有話要對你說。”
她只好怏怏地走回去,打開門,對著那張陰森森的臉,說:“有什么話,快說吧。”
歐陽皓說:“你出來!”
她不想聽他的話,但是歐陽皓的手忽地從門外伸了進(jìn)來,一把拽住了她胳膊,把她拖了出去。
門隨手被他帶上,她被抵在了木質(zhì)樓梯的轉(zhuǎn)角處。
歐陽皓向她俯下身來,她被逼得不斷后仰,半個身子已在樓梯外了,歐陽皓攬住她的腰,用力一收,臉就幾乎貼到她面前。
“不管你向誰借的錢,明天我會把一百萬打到你卡上,你拿著,立即就去還給借你錢的人,不要逼著我去調(diào)查是誰借給你的,聽到?jīng)]有?”他聲音很低。她有一張卡,是歐陽皓給的,每個月,他會定期往上面匯生活費(fèi)。
夏小星仰著臉也小聲說:“我怎么敢要你的錢?你忘了你和我定的婚前合同里面不是寫得很明白嗎,婚后財(cái)產(chǎn)自理,互不干涉,個人所得與配偶無關(guān),這都是你要定的。所以我跟誰借錢,用不著你管!”
“夏小星!”今天的歐陽皓,似乎除了喊夏小星之外,再不會說其他的話了。
夏小星無所謂地看著他,氣急敗壞的歐陽皓,看起來還是很性感。
不過樓道是公共場所,不久就傳來樓道門開啟又合上的聲音,聲控?zé)舾粚訉恿疗饋恚_步聲漸漸接近四樓,歐陽皓終于放開了她。
夏小星一獲得自由就去敲門:“媽,開門。”
歐陽皓一臉陰沉地盯著她,眼睛余光看見樓梯上出現(xiàn)的人影,他轉(zhuǎn)身下樓。
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婦女與他擦身而過,對話聲在他身后響起。
“小星,回家了�。�”
“是的,王阿姨。”還伴著兩聲淺笑。
他只覺得那笑聲十分堵心,雖然,他有好久沒聽過了。以前他最怕她這樣笑,每次她對著他露出那種賴兮兮的笑臉,他就知道自己要讓步,沒有一次不是這樣的。
可這次,這么大的事,她卻寧可找別人,也不找他。
是他的錯吧,他讓她覺得不能依靠。
之前只要稍微對她好一點(diǎn)點(diǎn),夏小星都不會這樣吧。其實(shí)她一直是個孩子,在跟他要一點(diǎn)點(diǎn)寵愛。
歐陽皓來到樓下,推開樓道門,門外站著一個二十七八歲的年輕男子,似乎正想按門鈴,看見他,那人就一愣,眼睛就盯住了他。他自然也多看了他一眼,一個長得很好、十分前衛(wèi)的男人。
他沒有在意,從那男人身邊走了過去,也許是他此刻的臉色太難看,所以才被人多看了兩眼。
他自己都能感覺到縈繞在他身上的那種陰霾和不快,似乎有一股揮之不去的戾氣,在他身體里亂撞著。某些東西,一直是他的,現(xiàn)在卻想脫離他的掌控,他不習(xí)慣,也無法漠然視之。
坐進(jìn)車?yán)�,他抬頭望向四樓,那里有個跟他對著干的女人,她說過再不討好他。他的臉色越發(fā)陰沉。
煩躁地伸出手去,摸到鑰匙他就想點(diǎn)火,手機(jī)鈴聲響了起來,是龍輝。
“什么事?”
傳來龍輝吊兒郎當(dāng)?shù)穆曇簦?ldquo;阿皓,今晚我還是住你那兒。”
他正不耐煩:“你又怎么啦?”
龍輝唉聲嘆氣:“有個女人在我家門口守著,我回不去了。”
他莫名地火大:“你干脆把你的東西都搬去我家,以后就別回去了!”說完,他就用力地扣上了手機(jī)。他那個公寓,就是個集體宿舍。
幾秒鐘之后,鈴聲又響了起來,他接起來,眼里布滿暴躁的光。龍輝在問:“阿皓,你怎么了?”
他對著話筒吼:“我煩!你別理我!”喊完,就把手機(jī)甩向了后座。
歐陽皓驅(qū)車離去了,發(fā)動引擎之前,他最后向四樓望了一眼,以前他不喜歡來這兒,但現(xiàn)在,他卻恨不得再去敲那扇門。
視線從樓上收回的時候,他瞥見剛剛在樓道口遇見的那個男人還在原地站著,似乎他沒有去按對講門鈴,而是站在那兒向這邊張望,他沒有在意,啟動了轎車。
這個人就是葉楓,歐陽皓不認(rèn)得他,葉楓卻仔仔細(xì)細(xì)地看過他。
那是在夏小星結(jié)婚的時候。那天他還發(fā)著高燒,吊針只打了一半,就跑出醫(yī)院趕去了婚禮現(xiàn)場。
不算隆重卻很正式的婚禮,似乎主人在刻意低調(diào),可是,出席婚禮的卻都是很有來頭的人物。他躲在街對面,望著酒店門口的一對璧人,一襲潔白婚紗裹身的夏小星,美到令他心痛,她仰著臉看新郎,而新郎,從頭至尾,都在中規(guī)中矩地接客。
今天是他近距離地看歐陽皓,相距不到一米,歐陽皓與他擦身而過。
歐陽皓從他身邊走過的時候,連他都感覺到了歐陽皓的氣場。他不得不承認(rèn),有些男人,天生就是讓女人幻想和憧憬的,也許他們很跩,很不屑與女人說話,可他們天生是男人,天生就能把女人的眼球吸引走。
歐陽皓,就是這樣的男人。
他不會被人稱作是男孩,只要他長大,就是個百分之百的男人。而不像他,用了十年,才聽見人說,葉楓,你終于變成男人了。
他站著,一直看著歐陽皓,直到他驅(qū)車離去。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按了四樓的對講門鈴。
夏小星剛吃完飯,正在把外賣紙盒往垃圾桶里丟,聽見樓道門鈴聲響起,就走出了廚房。
有那么幾秒,她想著會不會是歐陽皓又回來了,心里忍不住升起了期盼,她鄙視著自己。夏小星就是這樣沒出息,趕走了歐陽皓,可還是想見他。
卻是葉楓,說:“小星,是我。”似乎知道她盼的是別人。
她愣了一下,隨后就問:“你怎么來了?”
葉楓輕輕地笑:“我來驗(yàn)證一下你是不是真的搬回了這里。”
她開口就說:“你怕我不還你錢嗎?想跟蹤我啊。”
葉楓又笑:“是啊。”
她沒好氣地說:“現(xiàn)在你滿意了嗎?你可以走了。”說著就要掛對講電話,葉楓仿佛看見了她的動作,急急地喊著:“小星!”
“干嗎?”她不耐煩地回了一聲。
“你下來,陪我到街上走一走,我三年沒在C市的街頭散步了。”
“不要!”她喊著。
“那我就一直按門鈴。”
“葉楓,你……”她剛想張嘴罵人,卻聽見了母親的拐杖聲:“小星,是誰?”
她把對講電話掛上,回頭對母親笑了一下:“一個A大的校友。媽,我出去一下,等下就回。”
來到樓下,葉楓在防盜門外,隔著鐵欄桿對著夏小星笑。她一出門,抬腿就踢了他一腳。葉楓也不躲,就受了她一腳,臉上的笑容反倒更大了。
夏小星橫了他一眼,徑自向外走,葉楓在她身后跟上來,也不與她并排,離著一兩米,兩人一前一后地出了小區(qū)的側(cè)門。
外面就是喧鬧的街市。晚上八點(diǎn),這個城市燈火通明,一間間店鋪里,擺滿琳瑯的商品,而馬路上,是車燈匯成的流水,沒有一處不是熙熙攘攘的。
葉楓趕上兩步,終于與她同行,夏小星扭頭瞪他,他退開一步,依然只是望著她笑。
順著人行道,兩人隔開著向前走,間或有路人從他們中間穿過,夏小星懶得說話,而葉楓,似乎真的只想和她散步,也不說話。在旁人看來,他們的狀態(tài)或許有點(diǎn)奇怪,兩個慢悠悠地走著的人,保持著刻意的距離,但是又并排同行著,絕對不是陌生人。
走了快一條街,夏小星累了一整天,終于腿酸得扛不住了,看見一家小超市門前的一個花壇邊,有一圈長條木拼成的凳子,她走過去就坐了下來,葉楓跟過來,一聲不響地也坐在了她身邊。
兩人背朝著馬路,看著小超市里三三兩兩進(jìn)出的人。
葉楓總算開口了:“我剛看見歐陽皓了,在你家樓下。”夏小星像沒聽見似的,他又說,“他好像在發(fā)火,在車?yán)锇咽謾C(jī)都甩了,你們是不是吵架了?”
半晌,夏小星才回答:“他知道我找別人借了一百萬,他很生氣。”
葉楓也隔了幾秒才說話:“小星,是不是因?yàn)樗粣勰悖阅悴挪辉敢庖腻X?”
夏小星抿住嘴唇,兩眼望著前方。
“也不全是,我不是今天才知道他不愛我。只是,就算他不愛我,我也是他老婆啊。”她扭頭望向葉楓,“要是你,假使你不愛你老婆,可她還是你老婆,你會因?yàn)闆]房子住了就讓她自己回娘家嗎?”
不等葉楓回答,她就自己給出了答案。
“要是我,如果我是個男人,我不會這樣做。即使我不愛我的妻子,我也不會因?yàn)楝F(xiàn)在的家沒有了就讓妻子獨(dú)自回娘家,我們是夫妻啊,還在一起睡覺的,怎么能沒有了自己的房子,就必須分開呢?租房住也應(yīng)該在一起的,你說是不是?況且,他不是沒房子,他有,可他由著我搬回娘家,一句反對都沒有。”
她說得很輕,也說得很慢:“那時候,我才真正承認(rèn)歐陽皓一點(diǎn)都不愛我,以前,我還一直不死心,可那時候,我死心了。”
葉楓聽出了她的弦外音:“你終于想通了,你會考慮離婚嗎?”
夏小星扭頭看他一眼:“那是我跟他的事,和你沒關(guān)系。”
葉楓一笑,轉(zhuǎn)移了話題:“所以你不要他的錢?”
“嗯,我寧肯替人打工,也不想要他的錢。”頓了一下,她又說,“我找了個兼職,替一家廣告公司跑業(yè)務(wù),如果賺了錢,我先還許青蘭,然后再還你,可以嗎?”
葉楓看著她笑,眼神分外溫柔:“隨便你。”
夏小星看差不多了,站起身,說:“回去了。”
葉楓剛想隨著她站起來,旁邊突然沖過來一個八九歲的小姑娘,手里舉著幾枝玫瑰,把他擋住了。
“哥哥,給這個姐姐買枝花吧。”這是一個路邊纏著情侶買花的小女孩,在繁華都市的許多地方,都有這樣的賣花女孩。
她在不遠(yuǎn)處已觀察了他們好一會兒,站在葉楓的面前,她把一枝玫瑰舉向他。
夏小星立即捅了下葉楓的胳膊:“快走!”看葉楓還在猶豫,她扯住他的衣袖就把他拽了起來。
走出三四米,那女孩還在后面追著喊:“哥哥,給這個姐姐送枝花吧。”
夏小星拉著他:“快走!”葉楓卻突然回頭向那女孩走去,夏小星手慢了一步,只能無可奈何地看著葉楓向那女孩買了花,然后朝她走過來。
一枝花遞到她面前。
玻璃紙包著的一朵玫瑰,花心還沒開出來,裹得很緊,橘色的路燈下,玫瑰泛著紫色的光,像畫里的一樣。
她沒有接,看著葉楓:“我還是別人的老婆,你是忘了還是不記得?答應(yīng)你出來散步,我就做錯了。”說著她就轉(zhuǎn)身走。
葉楓拉住她的胳膊:“小星,我花一百塊錢買的。”
她猛地回過頭:“一百塊!這最多值五塊錢!”她看向葉楓身后,那個小姑娘早沒了人影,她喊道,“你是豬啊,你不知道講價嗎?”
葉楓牽起嘴角笑:“玫瑰代表愛情,愛情是不能講價的,所以她說多少,我就給她多少。”
夏小星看著他,突然搶過花往他身上一擲:“葉楓,你是個瘋子,我不陪你瘋。”說完她就徑自走。
葉楓追上來想攔住她:“小星,歐陽皓從來沒有給你送過花吧。”
她躲閃著:“那我也不會要你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