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問他為什么來廣陵，他自然也不會跟我解釋，我們不過是各取所需。
泡過藥浴，服下藥丸，我赤身裹著棉被，坐在床頭等著解毒。
時漏滴過亥時，他方推門進(jìn)來，環(huán)視一眼浴桶與床上的我：“被追殺？”聲音沙啞，聽不出情緒。
“差不多。”真要多謝他能蒞臨廣陵，否則藍(lán)絮和紫姬絕不會輕易饒了我，“你呢？來拜佛？”
“差不多。”他用我的回答來敷衍我。
“有吃的嗎？”他和胡生不在，我就沒飯吃。
他只管解下自己肩上的斗篷，毫不理會我的求助。
“怎么了？”他不高興時，就是這副神情漠然的樣子。
他隨手扔開斗篷，坐到茶桌旁倒茶自飲，仍舊不理會我的話�？磥硎钦嬗袉栴}。
他是金主，我該主動一點(diǎn)，至少這樣可以賺得三餐溫飽。
我松開棉被，摸來床頭那件肥大的中衣穿上：“誰招你了？”伸手搭上他的肩，“不會是因?yàn)槲也桓娑鴦e生氣吧？我有那么重要……嘶—”話沒說完，搭在他肩上的手腕便被狠狠捏住，腕子上的傷口，因他的指壓不停地往外滲血。
我忍著疼看向他漠然的眉頭。
下午見面時還很正常，怎么晚上回來就成了這樣？
“至少讓我知道哪里做錯了吧？”我真想不出哪里得罪了他。
“大名寺，以后不許再踏進(jìn)半步。”
大名寺？
“佛也不能拜？”我到大名寺惹了他什么晦氣？
“不要再讓我知道你在大名寺殺人。”他依舊捏著我的手腕不放，是非要聽我答應(yīng)不可了。
持續(xù)對峙對我不利，我不禁微微頷首：“知道了。”
因?yàn)槲掖饝?yīng)了，他才扔開我的手。腕子上的傷口早已裂開，像朵綻放的梅花。
抽來屏風(fēng)上的紗布纏住傷口，忍不住冷覷他一眼，他竟知道我在大名寺殺人，為什么？
“你讓人跟蹤我？”
他回看我一眼，仍然神情淡漠，可見是如此了。
這下倒好，平白又多了一條尾巴，幻谷加上他，還真是天羅地網(wǎng)。
這一晚，我不但沒吃到飯，連睡覺的地方都沒有，他堂而皇之地霸占了整張床，絲毫沒有分享的意思，我只能抱膝坐在椅子上安眠。
次日一早，外面細(xì)雨霏霏，昨日經(jīng)過市集時發(fā)現(xiàn)藥店有幾味我正缺的藥材，便打算去一趟，也沒人來攔我。
途經(jīng)路口的饅頭店，見蒸籠上白霧散漫，我才想起自己從昨日起就沒吃過東西。
“姑娘，這銀子太大，我兌不開。”賣饅頭的老頭擎著我給的銀錠嘆息。
“兌不開就別兌了。”銀子這玩意多一點(diǎn)少一點(diǎn)都一樣。
“哎？姑娘你等等……”老頭放下竹籠追出來，“就兩個饅頭，你拿去吃吧，這銀子不要了。”
我咽下口中的饅頭，覷老頭一眼，真啰唆。
老頭見我不接，竟把銀錠硬塞進(jìn)了我手中。
等我自藥店買藥回經(jīng)路口時，卻看見剛才那老頭已經(jīng)吐血倚到門檻上，饅頭被扔了滿街，幾個男人還對著店里的爐灶、蒸籠拳打腳踢。
我不愛管閑事，不過今天心情不太好。他不許我在廣陵殺人，那我就不殺人，不過保證他們比死還難受。
我把藥材放到門檻處，低首看看地上的老頭，腿似乎斷了，胸口也有幾只腳印。我身上還有幾粒治內(nèi)傷的藥丸，本是給阿梓做的，現(xiàn)在抬手一并扔給了老頭。
“你哪兒來的？管什么閑事！”因我的介入，有人上來推搡。
我被推得踉蹌一步，斗篷風(fēng)帽也落下來，淋了一頭雨水。
“哎喲，這美人兒真水靈……啊呀—”他抱著手號啕起來，惹來同伴和周圍人的視線。
幾個男人圍上來，地上的老頭喊著讓我快跑。
我心道跑的該是他們才對！
只見一個男人揮起拳頭，不過卻打在了同伴的臉上。
一共五個地痞，除卻那個還在哀號的，其余四人相互打得歡快不已。
“妖怪—”那個抱著胳膊哀號的地痞，看著我，嚇破膽般往后退。他那條胳膊已經(jīng)腫成了門閂粗，而且依舊在長，其余四個卻已經(jīng)相互打到頭破血流。
周圍圍觀的人見他們這般模樣，也都看鬼似的看我。
“姑娘，您大人大量，饒了他們吧。”被揍的饅頭店老頭爬過來求我。
瞧，這就是當(dāng)好人的下場！最后還是壞人。
我心情更加不好，拾起蒸籠旁的水瓢，往那個抱胳膊的色鬼身上潑去，相信他的胳膊不會再長下去了。
“你們幾個—”我對另外四個打得正歡的渾蛋喊了一聲，在他們看過來時，集中注意力各自審視他們一眼。
這便是幻術(shù)，以幻藥和眼睛迷幻人的把戲，是我自姜老頭那兒學(xué)來的另一個殺人本事。我沒有拳腳功夫，遇上會拳腳的人要靠這個方法來自保。
我拾起地上的藥材，打算回客棧，拉風(fēng)帽的手卻沒能動作，因?yàn)槿巳豪镎局囊粋�人影很熟悉—李卒。他都看到了我剛才的所作所為？
見鬼了，怎么在哪兒都能遇到他！
他看過我一眼，微微側(cè)首對身后示意一下，胡生上前來接過我手里的藥材。
“我吃過了。”見他帶我往酒樓方向，我不愿跟上。
“再吃一遍。”他的語氣是不容置疑，可見我非去不可。
一大早，酒樓里空空蕩蕩，并沒有食客，偌大的二樓只有我與他，以及窗外的霏霏細(xì)雨。
吃飯前，他將桌上的布巾扔給我。
看他動起筷子，我才拾起布巾，擦拭濕漉漉的發(fā)辮。
“剛才用的是幻術(shù)？”他夾一小條銀魚入口，緩緩嚼著。
“是。”
“你便是幻谷‘姬絮梓桑’中的桑？”
因他的話，我漠然抬頭，想不到他這么快就查到了。
“是。”
他不再詢問，只是遞雙筷子給我，我卻仍等著他的下文。
“吃飯。”他不打算給我問話的機(jī)會。
這么下去不行，他對我了解這么多，我卻對自己所做的事一無所知。
“你的對手是誰？”至少我要知道自己在為誰賣命。
“你不是應(yīng)該比我更清楚嗎？”他夾一條銀魚遞到我臉前，示意我吃下去，顯然是要我閉嘴。
吃完飯，他說要走走，這一走便不知走了多久。
停下來時，但見面前有山有湖，細(xì)雨蒙蒙之下，倒與幻谷有些相似。
我們踩著濕答答的石階，一路來到半山的八角亭，那兒正等著一個白須白眉的光頭和尚。
見我們進(jìn)來，老和尚起身合掌：“一別數(shù)載，王爺別來無恙？”
“一切如常，方丈請坐。”正經(jīng)的時候，他是相當(dāng)貴氣有禮的。
我挑了他身旁的位子坐下，得來那老和尚含笑點(diǎn)頭。
我暗暗別開視線，平白無故的陌生人，沒什么可寒暄的。
“王爺遠(yuǎn)道而來，折返寺院與別院間尋找老衲，可是為了舊事？”老和尚將念珠盤于手腕，也一起俯身入座。
他微頷首。
“前些日子，老衲已將當(dāng)年的舊物托付宮里的來客轉(zhuǎn)交于王爺，不知王爺此次前來還有何疑問？”
他沉默半天后，才開口：“她們……當(dāng)真已經(jīng)死了？”
老和尚蹙眉，繼而點(diǎn)頭：“大雨沖垮山坡，白骨展露，確實(shí)是一大一小的骸骨。阿彌陀佛，送給王爺?shù)哪侵圾P鎖便是老衲親手從那孩子的尸骨上取下的。”
因?yàn)榘ぶ�，所以他的一舉一動我看得很清楚，此刻他安放于雙腿上的雙拳緊握，眉頭深鎖，殺氣驟升，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未報(bà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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