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年一愣,就又聽穆展越不緊不慢地說道:“你能想到的,張奎宿自然也能想到,這會兒你就算回去,也沒有什么用處。”
辰年默默站了片刻,走到穆展越面前蹲下來,問道:“義父,您真的不知道大當家為什么要殺薛直?”
穆展越搖了搖頭:“不知道。”
辰年不錯眼珠地盯著他,又問道:“那我們?yōu)槭裁匆蝗浑x開寨子?為什么早不走晚不走,偏偏等您殺了薛直之后走?”
穆展越與她對視半晌,淡淡答道:“辰年,你問得太多了。”說完了就把身子輕輕倚靠在背后的石壁上,合上眼睛閉目養(yǎng)神。
見他如此,辰年便知道他是不會告訴自己答案的了,她有心想偷偷溜回寨子,卻又知道自己沒本事在穆展越眼皮底下溜走,只得無奈地撇了撇嘴,又沖著穆展越做了一個鬼臉,這才走到一旁重新打開行李做睡覺的準備。
她這里剛給自己鋪了個簡易的床鋪,正準備躺下歇著呢,忽聽得穆展越說道:“今日的功課還沒做呢。”
辰年心中苦不堪言,卻不敢不起來,便磨磨唧唧地走到一旁去扎馬步。她這兩日多在馬上度過,雙腿早就又痛又累,蹲了一會兒就堅持不住了。
穆展越仍在閉目而坐,仿佛已是睡著了。
辰年偷偷地松了口氣,想稍稍把腿站直些,誰知心念剛動,膝窩處便挨了一粒石子。她忍不住“哎喲”了一聲,回頭去看穆展越,見他眼睛仍閉著,雙手輕輕地搭在膝頭,動都不曾動過一般。
辰年卻再不敢偷懶,咬著牙堅持了一刻鐘,剛要起身時,卻突聽得穆展越在后面問道:“我出寨子之前怎么和你說的?”
他是怎么說的?自然是叫她老老實實地待在寨子里,不能出去惹禍。辰年不敢回話,心虛地垂下了頭。
穆展越聲音里依舊是平淡無波,又問她:“你是怎么應我的?”
她怎么應他的?自然是拍著胸脯向他保證,她一定會乖乖地待在寨子里和小柳一起做女紅,絕對不會跟著葉小七跑出去玩。辰年哪里還敢答話,只能把頭壓得更低,恨不得把臉都藏進衣服里。
“你又是怎么做的?”穆展越這才睜開了眼,靜靜地看著辰年。
她非但跟著葉小七跑出去了,還從張奎宿那里爭了令牌,帶著一伙子人下山去做“買賣”了,結果“買賣”沒做成,自己卻被人抓住了,若不是半道上遇到穆展越把她救了回來,她這會兒還不知道在哪兒呢!
辰年可憐巴巴地望著穆展越,小聲說道:“義父,您別再說了,我再接著扎就是了。”
穆展越果然不再說了。
辰年這回半點奸猾都不敢耍,老老實實地又扎了小半個時辰的馬步,才聽得穆展越淡淡地吩咐道:“睡吧。”
辰年明白這就算是饒過她了,心里暗念著阿彌陀佛,再不敢說半句廢話,趕緊爬回去睡覺。這一覺就睡到了大天亮,她醒過來的時候,腳邊上的篝火早就熄了。穆展越正在一旁默默坐著,見她醒來轉頭問道:“一會兒是直接闖關,還是翻山繞過去?”
他語氣平淡,就如同在問辰年一個極尋常的問題,比如:“早上吃包子,還是饅頭?”
辰年腦袋雖然還有點迷糊,卻明白這問題絕不是選擇吃包子還是吃饅頭這么簡單,下意識地接了一句:“什么?”
穆展越看著心情很不錯,竟有耐心回答辰年的問題:“關口被堵住了,如果不硬闖的話,那就只能繞遠翻山過去。”
辰年終于可以確定自己剛才并沒有聽錯,抬著臉用不可思議的目光瞅了穆展越半晌,這才愣愣地問:“飛龍陘的關口也能直接闖過去?”
她可是聽說過飛龍陘關口的威名,還曾親自走過兩趟,那關口不說是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吧,但只要是下了狠心死守,把幾萬的大軍擋上個把月都是不成問題的。這樣的關口也可以硬闖?
穆展越點點頭:“應該能。”
辰年愕然地半張了嘴,用手指指他,又指著自己鼻尖:“就咱們兩個?”
穆展越反問她:“你還想有誰?”
不是她還想有誰的問題,而是就憑他們兩個壓根就不可能闖出飛龍陘關口的問題!別說只他們兩個了,就是清風寨的人都來全了都未必能闖出關去。這關口離青州才二十多里,快馬加鞭頃刻就到,只要守軍能頂上小半個時辰,青州的大軍就能趕來救援,到時候想跑也跑不了。這可不是清風寨稱王稱霸的太行山深處,一旦在關口外和大軍碰上,再兇悍的山匪也不是軍隊的敵手。
辰年知道自己這位義父不是個愛開玩笑的人,他既然這樣說,那就是真有著硬闖關口的打算的。她干咽了口唾沫,小心地試探道:“義父,能容我說兩句嗎?”
穆展越雖是眉頭微皺,卻是沒拒絕。
辰年深知他的習慣,知道這個反應就算是肯定的答復了,于是趕緊將關口的形勢與他細細分析起來。她聲音脆生生的,語速又快,穆展越那里幾次想要說話,可嘴還沒張開呢,辰年這里下一句話已經又說了半截出來,連容人插嘴的空當都沒留下一個。最后,她終于講完了,下了結論:“義父,這關咱們不可能硬闖出去。”
穆展越這才得了空子說話,他先問辰年道:“都講完了?”
辰年沉吟了一下,剛想再補充幾句呢,穆展越那里已是搶在她前面冷聲說道:“不管講沒講完,你都先閉嘴。”
辰年有些訕訕的,嘿嘿干笑了兩聲,夸張地緊閉上嘴。
穆展越瞟了她一眼,說道:“他們在關口嚴查幾日不見刺客蹤影,精神上必會有所懈怠,甚至會猜測我因懼了他們的聲勢而藏身于飛龍陘內。如此一來,他們今天可能就會對陘內展開細密的搜查。而現(xiàn)在不是戰(zhàn)時,關口的守軍不會太多,再一分兵,那關口的人就會更少,我們只需混在行人當中走到近處,到時驟然發(fā)難,沒人能攔得下。”
辰年心思敏捷,反應極快,隨即便質疑道:“那還有青州大軍呢,就算是我們能闖出關去,再遭大軍阻截怎么辦?”
穆展越淡淡說道:“就我們兩個人,守軍不會因為我們驚動青州大軍。”
他講得條條在理,可辰年就是覺得這樣做不靠譜,她沒膽子直接向穆展越指出來,只能把責任攬到自己身上來,十分委婉地提醒穆展越道:“義父,我的功夫可還沒練到家,到時候非但不能幫您,怕是還要拖您后腿的。而且……”她又指了旁邊的兩匹坐騎,“咱們的馬也不夠好,就算是僥幸闖出了關,也沒辦法甩掉后面的追兵。”
穆展越面無表情地看著辰年,問:“你認為直接闖關不可行?”
辰年趕緊點頭,豈止是不可行,簡直就是去自尋死路嘛!
穆展越想了想,又問道:“那你是想翻山過去?”
辰年聽了欲哭無淚,她說直接闖關不可行并不代表著翻山過去就可行好不好?太行山東緩西陡,越往青州這邊而來山勢越陡峭,甭說羊腸小道難走,有些地方甚至就是斷崖,走都走不得!若不是如此地勢,飛龍陘也不會成為連接青、冀兩州之間的交通要道。
她眼巴巴地望著穆展越,商量道:“義父,咱們就非得去青州嗎?向南向北都比向西好走啊,實在不行我們還可以先回寨子,然后往南走宜城那條路啊,大不了等過了宛江再往西折嘛,也就是繞點遠路,多費上個把月時間罷了。”
穆展越目光堅定,沉聲答道:“必須去青州,而且不能耽擱。”
那也就只能從闖關和翻山當中選一個了,辰年盤著腿席地而坐,低著頭權衡了一下各自的優(yōu)劣,抬頭說道:“既然如此,那咱們就翻山過去吧。”
翻山過去,雖然耗時要長,也會更辛苦一些,可比起強行闖關來說,穆展越面臨的危險卻要少很多。只是,她的輕功不算太好,怕是要吃不少苦頭了。辰年長嘆了口氣,認命地從地上爬了起來,迅速地收拾好行囊,轉頭問穆展越道:“義父,這兩匹馬怎么辦?”
人還能勉強翻山過去,這馬卻是過不去的。辰年的這匹馬還好說,不過是從封君揚那里搶過來的,扔了也就扔了,穆展越那匹卻是跟了他幾年的坐騎,雖算不上是什么千里寶馬,卻也是匹相當不錯的駿馬,就這樣丟了的話著實教人不舍。
穆展越輕輕地拍了拍馬頸,沉默了片刻后說道:“都放了吧。”
辰年點點頭,默默地將馬上掛的雜七雜八的東西都解了下來,挑了有用的東西帶在了自個兒身上,剩下的都藏入了山石縫里。因怕給對方留下痕跡可查,兩人又故意騎回了飛龍陘的主道之上,向西找了個寬闊之地,將馬拴在了一棵歪脖樹上,這才又反方向離開。辰年走出去老遠還忍不住回頭,嘴里嘟嘟囔囔地念道:“老天保佑你們遇到個善心的新主人,有的吃有的住,不干活少受苦。”
穆展越腳下頓了頓,側頭看了她一眼,問她:“這是養(yǎng)馬還是養(yǎng)豬?”
辰年就老實地閉上了嘴。
兩人又往東快行了二十來里,從飛龍陘轉入一道南北走向的細長峽谷。這峽谷極不起眼,也不深,一頭連著飛龍陘,另一頭卻是直通向一處峭壁,仿佛一眼就可以看到頭?芍挥虚L在太行山里的人才知道,沿著這峽谷走到盡頭,峭壁下卻是有一條羊腸小路可以轉向西方,然后再翻過幾座陡峭的山脈,就能出了太行山,到了青州城外。
穆展越與辰年剛剛轉入峽谷內,還沒走多遠,就聽得飛龍陘內遠遠地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初時二人并未在意,直到這馬蹄聲猛地在峽谷口停下,他們才心生警覺,兩人對視一眼,分別閃向峽谷兩側,將身形掩藏于山石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