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9節(jié) 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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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電視劇中的武則天曾經(jīng)這樣說過,她說以色侍君是不會長久的。也就好比一個人常說他最愛吃肉,那你就一日三餐頓頓都讓他吃肉,保準(zhǔn)用不了幾天,他一見到肉就想跑。就因為武則天懂得這個道理,所以她知道如何去充分發(fā)揮自己的內(nèi)在美去取悅皇上,直到后來她獨攬大權(quán)掌控了天下。
也就是說,只建立在性愛基礎(chǔ)上的感情是不可能牢固的,那南方小生只所以愿意跟肖艷華來往,一是對她的錢感興趣,二是對她的肉體感興趣。幾乎天天都這樣拼了命地折騰,他也逐漸有點膩味,開始越來越看她不順眼,討厭她的發(fā)型,討厭她走路時的姿勢,尤其討厭她身上那股混合型的氣味,甚至有點惡心,有時想吐。他開始盤算盡快離開這個討厭的女人,并且還要騙上她的錢,盡可能全部騙走,毫不留情。
這天,他跟她說,明天他就帶她一塊去交錢買房子,讓她今天去銀行把所有的錢都取出來。她沒有理由不相信他的話,因為她仍沉迷在情山欲海當(dāng)中。她果然按他的吩咐去統(tǒng)統(tǒng)把錢取了回來,整整提了一大包,總共大概有二十來萬的樣子。
又到了晚上,他看上去很興奮,她也很興奮,因為她知道他又想干什么,又要給她“性福”。她見他又準(zhǔn)備好了一個那種像感冒膠囊樣的小藥丸兒。這些天以來,她也對這小藥丸挺感興趣,她聽他說過,這東西并不是“白粉”,是他們家鄉(xiāng)的一個民間老中醫(yī)專門配制的一種“消魂散”,并且是男人女人都能用,所以她也一直想問他要一粒來試試,親身嘗嘗這“消魂”的感受到底是啥滋味。
今晚他同意了,給了她一粒,還親自端杯水幫她喂了下去。果然她很快就感覺飄飄然了,還以為真要開始消魂了,其不知已不覺昏昏睡了過去,連后悔的機(jī)會都沒有。直到第二天早晨再昏昏醒來,她首先發(fā)現(xiàn)她身上的衣服竟然一件沒少。
“阿興,阿興……”她喊了幾聲,沒有回音,她從床上爬起來,滿屋子找了一遍,也不見南方人的影子,同時不見的還有那個裝滿鈔票的包包。她頓時出了一身的冷汗,她還盡量來欺騙安慰自己:也許是他一早拿去交錢買房子了。不過她也很快推翻了這個念頭,她終于從沉迷中清醒了過來——她又被一個男人騙了!騙慘了!
她瘋了似的沖到街上,首先去了發(fā)廊,從發(fā)廊出來又滿大街去找,火車站,汽車站,常有出租車聚集的地方,直到日落西山,幾乎找遍了整個城市的每一個角落,也沒尋到南方人的半點蹤影。
她也實在累了,一屁股坐在路邊,欲哭無淚,傻待在那兒,木了,眼前的人流,眼前的車來車往,眼前的一切,在她腦間都已變成了空白。夜深了,街上的行人越來越稀,雖說此時已是春夏之交,但夜間的氣溫依然很涼,加上她已經(jīng)一整天沒有吃東西,心寒徹骨,把她凍得全身直發(fā)抖。
她覺得有點餓,拖沉重的身子站起來,打算找個地方吃點東西,可是一摸口袋,這才知道身無分文,那小南蠻子竟然把她口袋里的錢也掏走了。沒法子,她只得邁兩條灌了鉛似的腿腳回到住處,毫不容易從廚房里翻出兩包方便面,匆匆泡泡幾口吞下去,再望望眼前兩只空空的小碗,她終于“哇”一聲哭了出來,她真的已是一無所有,翻遍了整個屋子,那孫子也不過只留下了幾塊錢。她跑去臥室拿毯子把頭蒙住,放開聲大哭,兩條腿酸疼酸疼的,心里也是酸疼酸疼的。
也不知哭了多長時候,她嗓子哭啞了,累了,哭勁也越來越微弱,在哭聲中不覺睡了過去。又是一覺醒來,窗外的太陽已經(jīng)老高老高,她感覺嗓子眼麻沙沙的,很疼。她動了動身子,沒急著起床,她在想,到底是誰害她走到了今天這一步。她從后邊往前想,首先就想到了潔癖楊凡的老婆玉芳,要不是她這個該死的表妹,她也不可能認(rèn)識這個該死的南蠻子。不行,她得去找她算帳,去找那個該死的表妹算帳。
她從床上爬起來,胡亂洗了把臉,首先拿僅剩下的那幾塊錢去街上吃了點東西,之后就直接氣勢洶洶去了服裝城。
此時,潔癖楊凡兩口子正忙得不亦樂乎,買賣不錯,掛著從小娟他們那兒拿來的幾件衣服當(dāng)幌子,很快就賣出不少的假冒“玉燕”服裝,也不知他們是從哪兒弄來的這些假冒貨,做工看上去幾乎跟真的玉燕沒什么兩樣,這就是服裝城假貨的一大特色,造假的水平完全可以達(dá)到以假亂真的地步,借人家的品牌,借人家的流行款式,以此種卑劣的手段來充實自己的荷包,這也正是小娟跟連成一直所擔(dān)心的,終于還是在這對夫婦身上發(fā)生了。
肖艷華的突然到來,差點把玉芳嚇了一跳,幾天不見,她這個表姐咋一下子變成了這般的模樣。“表姐,你這是咋了?……”她本想好心問明原由,卻被肖艷華上前一把揪住,不容分說,一路拉她出了服裝城。
去到一個相對僻靜點的地方,肖艷華劈頭蓋臉開始審問她:“你見我這樣總該高興了是不是?我是啥時候得罪你了?你為啥要想盡辦法來把我害成這樣?”
“唉,表姐,你說話憑點良心好不好!我到底啥時候害過你了?”玉芳雖然嘴上這么說,也意識到可能出了大事,也很有可能是與那個阿興有關(guān)。
“你還裝糊涂?”肖艷華開始激動起來,“要不是你,我能認(rèn)識那個南蠻子嗎?要不是你,我能叫他騙去二十多萬嗎?”
“南蠻子!二十多萬!”玉芳一聽,事情果然鬧大了,前幾天她也聽說了大成賣房子跟肖艷華分手的事情,越是這樣,她更得裝糊涂,更得把責(zé)任推脫干凈,幸虧她當(dāng)初早有防備,于是她接著說:“唉,表姐,你該不是說那個阿興吧?”
“你說還會有誰?”肖艷華哭腔道:“我這回可是叫他害慘了!”
“唉,表姐,這可就是你的不對了。”玉芳故意把一張臉拉下來,“那個阿興對你咋樣跟我有啥關(guān)系,當(dāng)初我只不過帶你去他那兒做了一回頭發(fā),我也從來沒說過要介紹你們倆做朋友……”
“啊……啊……”肖艷華卡住了:是啊,人家啥時候給她當(dāng)過介紹人了,還不是那南蠻子在為他梳理頭發(fā)的時候哄了她幾句,還在她身上稍稍蹭了幾下,她就熱身起了反應(yīng),并且當(dāng)天晚上就跟人家約會上了床!越想越找不出跟玉芳爭論的理拒,“反正這事跟你有關(guān)。”只得丟下一句,捂臉哭著沿河邊跑了下去。
“活該!不要臉!”面對肖艷華的背影,玉芳真想破口大罵她幾句,這就是一個女人的態(tài)度,說變就變,前不久還是一個熱于助人的好女人,此時又變成了一個瞬間冒出一連串不好念頭的壞女人。她也想到肖艷華會不會去跳河尋了短見,可她再也不想上前幾步去拉她的表姐一把,反而還詛咒肖艷華倒不如趕緊死了清靜,凈給她找麻煩添亂。此時已沒了親情,只存在厭惡,厭惡可以摧毀親情,也可以扭曲人性。
肖艷華跑到河邊一處沒人的地方停下來,哭累了,淚干了,她久久看著河面發(fā)呆。到底是誰害了她?是大成嗎?肯定不是。是劉大年嗎?人家也從來沒強(qiáng)迫過她。歸根結(jié)底還得怪她自己太賤。
她一直在河邊呆到天黑,她恨她的父母過世得太早,她恨她自己一錯再錯,她恨這個世道過于冷酷。然而這就是命運,是生命就必須按應(yīng)有的規(guī)律規(guī)則運行。
河面上泛起燈光的時候,肖艷華一步步朝河中走了進(jìn)去。走著走著,她突然又站在那兒不動了,她又不想死了,因為此時還不到雨季,河水最深的地方也不過漫到她的胸口,另外離水面越近,河水中散發(fā)出來的臭味又讓她難以忍受。
這條河原本是老城的護(hù)城河,近年來河兩邊都建滿了房子,幾乎所有的生活污水都統(tǒng)統(tǒng)泄到這條河里,污染十分嚴(yán)重,雖然政府部門也在整天大喊著治理,可是幾年過去,仍然只見口號,不見有任何的實際行動。
她可不情愿喝滿這樣一肚子的臭水而死,她又一步步摸上岸來,干脆好死不如賴活。反正那老住處她也不想回去了,也不能再回去了,她可不想再去那兒等著人家房東了來催要房租。她打算先去連成那兒落落腳,畢竟叔嫂一場,盡管以往彼此間的關(guān)系也并不怎么融洽,可也從未紅臉爭吵過。
她直接朝“小娟服飾”走去,也不在乎路人用什么樣的眼光看她,她也準(zhǔn)知道此時就算萬一碰上熟人也肯定沒人認(rèn)出她來。
晚飯后,連成跟小娟說了說他接下來的想法,他也準(zhǔn)備上任燒上幾把火,并且還要實實在在地?zé)瑳Q不空喊口號。他向小娟征求意見。
小娟從小受她爸的影響,對村子里的事情還是比較了解,加上幾年的高校生活,更加為她豐富了思想,開拓了視野,因此,她并不像一般的農(nóng)家女孩子那種小家子氣,有她在背后協(xié)助,連成當(dāng)這村官也肯定差不到哪兒去。
聽到敲門,連成趕緊過去,開門一看,“嫂子!你這是咋了?”真是吃驚不小,趕緊閃身讓她進(jìn)來。
小娟急忙去找件衣服出來,帶她去洗澡換上。從衛(wèi)生間出來,肖艷華先是狼吞虎咽吃上幾口小娟端來的飯菜,事到如今,她也是破罐子破摔,除了跟小娟她爸那點破事沒說之外,她統(tǒng)統(tǒng)都跟他們抖摟了出來。
連成他們雖然也早就知道他們兩口子一直在鬧不合,可還真是沒料到會鬧到今天這一步。是跟玉芳那樣開始厭惡她?還是該同情她?同情又該如何來幫助她?最后還是小娟說話,留她先在這兒住幾天再說。
肖艷華也沒再說什么,心里卻已經(jīng)打定了主意。第二天一早,她找個理由向小娟借了二百塊錢,從此離去,暫且從人們的視野中消失。
上任后的第三天,連成把崔三爺他們村里的幾個頭面人物招集起來議事,其中也包括過去的老村長——他未來的老丈人劉大年。
談話間,連成說,一個村子要想真把工作做好,就必須先要強(qiáng)化村委會的政務(wù)公開,強(qiáng)化民眾的監(jiān)督意識,所以,他打算進(jìn)一步推進(jìn)村子內(nèi)部的民主進(jìn)程,打算充實利用村民理事會這個原有的群眾組織的功能,就好比一個小小議會,理事會的各個成員也必須是從群眾中推舉出來的,也就等于是一個民意代表,往后村子里的大小事物,也必須由這些人來共同來商量著做,每決策一件事情,也必須獲得半數(shù)代表的通過才可真正實施。
此言一出,肯定得到在場所有人的支持。就這樣,沒出兩天,另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村民理事會順利組建了起來,仍由崔三爺擔(dān)任理事長,劉大年任副理事長,其他的代表共有三十幾位,也就是按大約五十個民眾推舉一個這樣產(chǎn)生出來的。這就是連成上任燒起的第一把火,也是一把最基礎(chǔ)的火,是希望之源火。
接下來,連成就主持了召開了新的理事會成立之后的第一次會議。會上,他又向眾成員表述了他的又一個大膽的計劃,他又打算在村里推行一項新的內(nèi)部的土地改革。他說:“咱們這兒人多地少,土地貧瘠,單靠種地來發(fā)展經(jīng)濟(jì),那根本就是不太可能的事情。要想更好地發(fā)展經(jīng)濟(jì),就必須興建真正適合咱們自己發(fā)展的企業(yè),然而在興辦企業(yè)之前,又必須先要有效整合咱們現(xiàn)有的勞動力。回頭看看,就因為有村民想著多掙幾個錢,才甘愿去外地給人家打工,從而讓好多戶家庭的土地荒蕪減產(chǎn)。反過來說,那些只靠種地為生的民眾又出現(xiàn)那種土地不夠種、有力沒處使的現(xiàn)象,由此以來,就造成大量的資源浪費,所以我打算跟大家商量商量,在咱們內(nèi)部來一回適當(dāng)?shù)耐恋馗母铩?rdquo;
“土地改革!”這可是一個敏感的字眼,好多人一聽都有點擔(dān)心,擔(dān)心這樣會不會冒犯上邊的政策,甚至有人開始悄悄議論起來。
只有崔三爺跟劉大年依然穩(wěn)如泰山。
連成笑著擺擺手,接著又說:“我們這回所謂的土地改革,決不同于過去的土地改革,既不違反上邊的政策,還得征得個人的自愿。”
這就更新鮮了,更得好好聽聽究竟怎么個自愿法。在場的人都豎起了耳朵,眼睛也不眨一下。
連成這才道:“按當(dāng)前咱們村的情況看,包括高產(chǎn)田低產(chǎn)田在內(nèi),每人還能分得八分左右的土地,如果有人愿意讓出自家的土地專心去做工掙錢,村里就負(fù)責(zé)把這些人的土地統(tǒng)一管理起來,然后再分別承包給那些愿意單純靠種地為主業(yè)的農(nóng)戶,他們每承包一口人的土地,每年就必須多交出一百斤的秋糧,一百斤的夏糧。反過來說,那些自愿讓出土地的人家,每人每年不用種地就可得到一百斤的秋糧、一百斤的夏糧,當(dāng)然,不愿要糧食的也可以,可以按當(dāng)年的糧價得到相應(yīng)數(shù)目的現(xiàn)金補(bǔ)償。”
與會的眾人聽完,紛紛點頭,無不認(rèn)為這法子可行。最后舉手表決,又是全全通過。接下來只剩下各代表分頭去找大伙商量討論的時候了。
寶兒媽盡管整天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但日子還得硬著頭皮往下過,家里錢少,她就專門買那些最便宜的東西。那天,村里大集,她特意等到就要散集的時候才去趕集,沒帶筐子,也沒拿篼子,只拿了一條塑料編制袋,不用問,她這是又打算去收人家的貨底子。
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她很快找到了目標(biāo),這是一個賣黃瓜的,車上只剩下了一小堆別人撿剩的爛黃瓜,有段掉的,有大頭畸形的。她看上去對買這種東西挺在行,上前幾句話就人家談妥了價錢,只花了五塊錢就買下了那一堆的爛黃瓜,整整裝了大半袋子,看樣子她打算弄回家淹咸菜吃。
她使勁用力把袋子背起來,還不到半路,額頭已經(jīng)有汗冒了出來。恰巧鳳兒在路邊玩耍,趕緊上前給她幫忙,拿雙手從后邊把袋子往上一托,她頓時覺得輕松了好多,這讓她心里熱乎乎的。
鳳兒最近看上去又發(fā)福了一些,白白胖胖的,原本豐滿的胸部又顯得膨脹了好多,又加上從來不愿受胸罩的約束,走起路來,兩座小山在褂子下面一顫一顫的,極不安分,難免會讓有些男人看了容易產(chǎn)生某些生理反應(yīng)。
別看鳳兒平時幾乎就沒啥記性,可自從那回三日回門之后,她就牢牢記住了這個額頭上有道傷疤的女人,覺得似乎跟她有著不一般的關(guān)系,盡管寶兒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再是他們家的上門女婿,可鳳兒卻依然跟過去一樣認(rèn)為,這就是鳳兒,大腦雖傻,然而一旦讓她記住的事情,恐怕這輩子她也忘不了。這也正是她今天能主動上前幫忙的主要原因。
寶兒正好醉醺醺從家里出來,見她媽又背了一袋子的爛菜回來,剛要發(fā)火,嘴巴已經(jīng)張開,卻沒有放出聲來,因為她看見了鳳兒,看見了鳳兒褂子下面那對呼之欲出的小山,要不是他媽在場,寶兒真想伸手進(jìn)去摸上一把,捏上幾下。
鳳兒一看見他,也立刻做出了反應(yīng),索性雙手一松,差點讓寶兒媽背上的口袋脫手,緊接著給他一個討厭的鬼臉,一甩那條烏黑長長的馬尾辮,轉(zhuǎn)身一扭一扭走了,引得寶兒在她身后一個勁地直伸舌頭——實在讓他眼饞得不得了。
寶兒又直接去了刺繡廠,他要去找大成,他不能白白在選舉那天挨了大成那一石頭,還被警察戴手銬帶去了派出所,整整關(guān)了一天不說,末了還處罰了他五百塊錢,那錢可是他冒險替大成放火才掙來的,多不容易,決不能就這樣算了,所以他今兒借酒壯膽,打算去找大成算個清楚。
大成正坐在辦公室抽悶煙,心煩,煩得厲害,廠子里缺錢讓他心煩,選舉落敗還賠了一大筆更讓他心煩,正愁沒地方撒氣,寶兒來了,要不是這壞種幫他去放了一把火,幸許那天他就放棄了選舉,決不會白白損失了那么多的錢,他惡狠狠瞅了寶兒一眼,理都不理。
寶兒不識好歹,進(jìn)門就嚷嚷,也不像過去那樣對大成有所畏懼:“崔大成,你有啥了不起?那天你砸了我一石頭,差點沒把我一條腿打斷,難道你打算就這樣算了?”
大成更是火冒三丈,呼一下彈了起來,眼珠子差點沒瞪出來,“打你!砸死你才好!像你這樣的人渣,早就該死!”說著朝寶兒湊了過去。
寶兒今天也不知哪兒來的這股英雄氣概,他也毫不示弱,滿嘴噴著酒氣:“你才該死!不要臉!拿你老婆的尿窟窿換個廠長當(dāng),呸!我都替你丟人!……”
大成的拳頭早就攥了起來,寶兒又正好戳到他的痛處,“操你媽!”狠出一拳把寶兒從門口打翻了出去。
寶兒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摸一把從鼻嘴里流出的鮮血,這才知道根本就不是大成的對手,幸虧還知道好漢不吃眼前虧,拔腿就跑,一邊跑還一邊嚷嚷:“崔大成,操你媽!有本事你等著,看我回家拿把刀來捅了你……”
寶兒一路狼狽回到家里,老子見兒子挨了揍,趕緊上前送關(guān)懷,“兒子,這是哪個兔崽子打你了?快跟爸說,爸這就去找他算帳。”
“算你媽的腿!”寶兒拳腳并出,一口氣全出在他老子身上,在別人那兒吃了虧,再從他爹這兒補(bǔ)回來。
劉志活這頓揍確實挨得有點委屈,可他又不敢大聲喊冤,因為以往這種事已不知發(fā)生多少回了,他要是早覺得冤枉的話,也早就不知冤死多少回了。他只能奪路而逃,逃得遠(yuǎn)遠(yuǎn)的,一直逃到村外的山上,回頭看看確定寶兒沒有追來,他這才稍稍放松了下來。一屁股坐在草叢里,直到天黑也沒敢回家。
不過,寶兒這頓拳腳也似乎給他開了竅,他竟然越想越覺得再繼續(xù)這樣下去的確不是個長法,寶兒之所以隨時都可以教訓(xùn)他,也的確不能只怪寶兒一個人,他也確實該反省反省了,也是該找個正經(jīng)事做的時候了,去找一份盡量多掙點錢的活干,然后再拿錢回來幫寶兒蓋房娶媳婦,那時寶兒保準(zhǔn)就不會說打就打、想罵就罵,幸許等他老了,不能動了,寶兒還可能賞他幾口飯吃。
爬上村子北面的那座山,站在山頂往山那邊望去,眼前一望無邊的平原大地上,平地拔出三座龐大的煤渣山來,就好比三座巨大的墳?zāi),那就是赫赫大名?ldquo;紅山煤礦”的舊址。
三座煤渣山呈等邊三角形擺列在那塊廣闊的土地上,之間相隔的距離大約在五六里路的樣子,所以當(dāng)?shù)厝硕脊苓@個地方叫做“黑三角”,顧名思義,好多人都知道這兒是一個盛產(chǎn)煤炭的地方,并不是那個盛產(chǎn)毒品大煙的真正的“黑三角”。
聽當(dāng)?shù)睾枚嗬先苏f,這處老煤礦早已不知開采了多少個年頭,好像最早是有德國人先來這兒挖的,后來又換了日本人,直到后來趕走了日本人,咱們自己接過來又連續(xù)開采了幾十年,直到上個世紀(jì)九十年代末,整個紅山煤礦才從這兒搬遷去了別處,聽說是因為這兒所剩下的煤層已經(jīng)很薄,現(xiàn)代化的開采設(shè)備無法使用,對這些大型的煤炭企業(yè)來說,已經(jīng)不再具備應(yīng)有的開采價值。
多少年來,周邊幾個村子的人們似乎家家都跟這三座煤渣山有點關(guān)系,有著太多的故事,并且大多都是一些悲慘的故事。因為從德國人在的時候起,就不知有多少人來這兒做過苦工,也不知有多少人都是好好地從家里出去,最后又橫著抬回家來,不是被活活累死,就是被活活打死,還有那些早已不再新鮮的井下事故,有時連個尸首都抬不回來。
日本人來了之后,更是變本加厲,十分得殘忍,在他們的棍棒皮鞭下當(dāng)牛做馬不說,還曾經(jīng)發(fā)生過一起駭人聽聞的大慘劇。——那年初冬,當(dāng)?shù)赜邪傩占娂娔脗筐子爬到渣山上,打算撿點殘煤回家取暖過冬,可那些日本鬼子就是偏偏不讓撿,有誰撿了,他們就統(tǒng)統(tǒng)沒收,還得附加一頓毒打。本來就是咱們自家的東西,從廢渣里撿一點還不讓,終于激怒了當(dāng)?shù)氐拿癖,人們紛紛串?lián)起來,一起涌上了那三座煤渣山,總共能有兩三千人。鬼子一時見無法控制,就惱羞成怒把機(jī)關(guān)槍架了起來,幾架機(jī)關(guān)槍同時開火,鮮血頓時灑滿各個渣山,有人命大連滾帶爬從渣山上滾下來逃命,更有好多人把命在了渣山上,聽說那一次就死了一千多口子,這也正是“紅山”一名的由來。
又是好多年以后,似乎在一九九幾年的時候,又有一個人本人來了,聲稱要出大價錢買下這三座煤渣山,具體他打算用這些廢煤渣干什么,似乎還沒人知道,也似乎沒必要知道,只聽說,當(dāng)時的老礦長當(dāng)場就給了那日本人一個明確的答復(fù),他讓翻譯轉(zhuǎn)告那日本人說:“你就是給我拿來跟這三座渣山一樣多的金子,我也不會把這些渣子賣給你!”當(dāng)然,那日本人還并不知道,這位老礦長的爺爺跟大伯當(dāng)年都是讓鬼子用機(jī)關(guān)槍打死在那渣山上的。這件事后,曾有一陣子被傳為佳話,可是近年來再有人說起這事時,已有好多人認(rèn)為當(dāng)時的老礦長有點犯傻。雖說這說法聽起來也似乎并非沒有道理,不過也折射出來一個問題:現(xiàn)代人的確越來越有拿尊嚴(yán)換金錢的嫌疑。
紅山煤礦搬遷之后,這“黑三角”盛產(chǎn)煤炭的說法并沒有因此而徹底抹掉,而且要真正細(xì)算起來,產(chǎn)煤的總數(shù)肯定比過去還要多得多,這其中一部分是由一些鄉(xiāng)鎮(zhèn)辦的小煤礦生產(chǎn)出來的,大多還是當(dāng)?shù)孛癖娝讲蔀E挖“貢獻(xiàn)”出來的結(jié)果。由于這兒的煤層離地面很淺,隨便找個地方往下挖幾米、十幾米,最多不過幾十米就可以掏出煤炭來。剛開始時,有人是在自家的責(zé)任田里下手,找?guī)讉外地來的民工,用幾跟木頭支起一個簡單的井架子,另來一個滑輪,一根細(xì)鋼絲繩子,有的干脆就用一條一般的麻繩,繩頭上再拴一個筐子,這樣一切設(shè)備就差不多全了,每天從下邊掏它個幾噸幾十噸上來,輕輕松松就可以得來大筆的財富。——用一種原始的手段,毀壞一種原始的不可再生的產(chǎn)物,換來大把的票子裝進(jìn)現(xiàn)代人的口袋!
為此,上級政府也不止一次下來打擊過這種不法行為,可就是屢打不止,就好比滅鼠運動。后來有人就干脆在自家院子里動工開挖,甚至從屋子里,床底下,就跟“地道戰(zhàn)”似的,白天搬張床往井口上一放,跟沒事人似的,等到天黑又開始忙碌,當(dāng)天挖出來的煤在下邊就裝進(jìn)袋子里,整整一夜下來,天亮前,或就地把煤賣掉,或暫且轉(zhuǎn)移他處,干凈利落,很少留下明顯的痕跡。
要單從表面上看,這周邊幾個小村子的民眾肯定都富裕不到哪兒去,因為在這兒很少見到一座象樣的新房子,大多仍還是上世紀(jì)九十年代之前修建的老房子,可知情人都清楚,這兒的人們幾乎家家都是大富翁,在城里都各自擁有一個非常豪華的家,按他們自己的話說,就是毀掉一個破家換來一個新家,這兒就是他們的財富之源,就是他們的金窩窩。
寶兒他爹就來到了這兒。也就在那當(dāng)天的晚上,他突然一陣想起要找活干的時候,于是就想到來這兒試試,反正在村子里肯定是沒人雇傭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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