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銳睡得依然很安穩(wěn),很香甜,眉宇間還是快樂的神情,慕容楓的動作并沒有驚醒他。
窗外的風雨仍然未停,慕容楓悄悄下了床,把自己裹在披風里面,坐在窗前,靜靜地發(fā)呆。
她一點也回憶不起來昨晚發(fā)生的事情,只記得大家在一起喝酒,喝得很開心,聽司馬明朗聊他的見聞趣事。酒并不辣,還有些甜甜的味道,好像她以前喝過的葡萄酒,很好喝。后來,她好像喝多了,再后來好像司馬明朗說“散了吧!”,大家就散了,再后來—就什么也不記得了。
昨晚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白敏的時代,她是個未嫁的女子。大興王朝的慕容楓,即使嫁了也還未圓房。她真的不知道,昨晚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她為什么會和司馬銳睡在同一張床上?為什么會只著褻衣與他相擁而眠?
“醒了。”是司馬銳的聲音,溫和而關切。
慕容楓不敢回頭,只是點了點頭。
“昨夜喝得多了一些,你應該再歇息一會兒。”司馬銳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說完這句話,站在那里,竟然不知如何說下去。
這時,春柳從外面走了進來,端來了梳洗用的水,“小姐,您醒了。四皇子,太子在會客室里等您,說是找您有事,讓您過去一下。”
司馬銳點了點頭:“我去看看,你梳洗一下,我很快就回來陪你用早飯。”
慕容楓看著司馬銳離開,覺得一切是如此的不真實。
“小姐,您是不是舒服一些了。昨晚回來的時候,您吐得很厲害,真是把奴婢給嚇壞了。”春柳笑著說,“小姐,您這次為何喝得如此之多,回來之后一直唱歌,四皇子費了好大的勁才把您給弄到床上。奴婢可是第一次見小姐如此失態(tài),您連洗澡的時候都在唱歌。”
慕容楓一愣,昨晚真是如此失態(tài)嗎?“我都唱什么了?”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奴婢不記得了,您一直在唱,四皇子一直陪著您,先是笑著聽您唱,后來干脆陪您一起唱,折騰了好長時間,才把您勸到床上。”春柳微笑著說,“煙玉姐姐說,第一次見四皇子如此細心和耐心,根本不讓奴婢們插手。”
慕容楓臉一紅,那豈不是出糗了?“我昨晚是不是很失態(tài)?”
春柳剛要說話,煙玉從外面走了進來,笑著說:“聽春柳騙您,其實您沒有失態(tài)。昨天很晚,您才由四皇子陪著從外面回來,開始的時候是吐了些,我們幫您梳洗的時候,四皇子一直怨責自己讓您喝酒,懊悔得不得了。后來,梳洗完了,四皇子就讓我們離開了,他親自照顧您,后來就聽見您一直在唱歌,奴婢們是第一次聽見如此優(yōu)美動聽的歌聲。只是不知為什么,您后來開始傷心的哭,四皇子也一直陪著您,后來干脆跟您一直唱,怕是把這首歌當成了催眠曲,終于把您給哄睡了,也就沒回書房留在這兒歇息了。”
慕容楓的臉更紅了,天,昨晚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春柳一旁說:“小姐,奴婢是和您開玩笑的,奴婢是替小姐高興,四皇子對小姐是真好,昨晚小姐回來的時候,身上一點也沒濕,可四皇子身上全濕了,整把傘都撐在您頭上。您吐的時候,四皇子一直在旁邊給您拍著背,絲毫也不介意,您難受,奴婢瞧著,四皇子比您還難受,一個勁兒埋怨自己,那神情可是真的心疼您。”
慕容楓有些茫然,難道昨晚不像自己想的那般?
梳洗完畢。春柳和煙玉離開,慕容楓站在窗前,發(fā)了一會兒呆,提起筆,寫下了她昨晚唱了一夜的蘇軾的《水調(diào)歌頭》: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昔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停筆,心悵然。她靜靜站著,望著窗外。
司馬銳靜靜地站在門口,看著慕容楓微微有些出神的模樣,想起昨晚這個女子的可愛。
昨晚她喝多了,回到四皇子府對他說:“司馬銳,我好難受!”又說,“那么甜的酒為什么會喝醉人呢?”后來就是唱歌,唱一首非常動聽的歌,簡單的旋律,簡單的歌詞,一遍一遍地唱,似乎總是唱不厭。而他似乎也總是聽不厭,看她眼睛里有淚水,看她唇畔有笑,看她如同窗外的雨一般清靈地起舞。后來,那首歌他也會唱了,就一遍遍唱給她聽,抱著她,像在唱催眠曲,一直到她緊偎著他睡去。那一刻,她竟是那般地依賴于他。
他覺得她心中很苦,只是不說。只要她能開心地活著,要他如何都可以。為她,他舍得下一切,包括自己。耳邊又響起慕容楓昨晚的歌聲,那是那樣動聽的一首歌,由她用清清冷冷的嗓音唱出來,就真如窗外的秋雨一般,放也放不下。
“天涼了,不要被風吹著了。”司馬銳輕輕走過去,攏好慕容楓身上的披風,低頭看見了桌上慕容楓寫的東西,“是你昨夜唱的歌吧,真是好聽,哪里得來的?”
慕容楓嚇了一跳,回頭看到司馬銳,笑了笑:“你又嚇著我了,要如何賠我?這是一位舊人寫的,我很喜歡。昨晚記了起來,就失態(tài)了。”說著,她面上一紅,女兒的嬌羞之態(tài),再也無法掩飾。
“哪里來的失態(tài),歌聲真是動聽。”司馬銳笑笑說,“只是不該讓你喝那么多的酒,讓你那般難受,那酒是皇叔從異國帶來的,喝起來是甜的,卻極容易喝醉。昨晚聊得高興,我就把這事給忘了,害得你難受了。”
“四皇子、四皇子妃。瑞親王來了。”煙玉在外面輕聲說。
“好的,我們這就過去,讓他稍候一會兒。”司馬銳應了一聲,看著慕容楓笑了笑說,“皇叔怕也是擔心你昨晚喝得多了,不放心,所以過來看看,其實,昨晚他也喝多了,吹了一夜的笛子。”
“你怎么知道他吹了一夜的笛子?”慕容楓好奇地問。
司馬銳一笑,說:“皇叔的舊居離我們府邸最近,只要他吹笛子,最先聽到的一定是我們府里的人,怕是昨晚你的歌聲他也聽見了,你們兩個倒是有趣得很。一個吹了一夜一個唱了一夜,他吹的也是你吹的那首曲子。呵呵,看來皇叔真是服了你,否則他也不會吹你吹的曲子。
慕容楓怔了怔,自己好像只吹了一遍,他是如何記住的?
司馬明朗看起來面上有幾分疲憊,精神卻還好,看見司馬銳和慕容楓,微笑著打了聲招呼,眼光靜靜地落在慕容楓身上,然后再輕輕移開,卻移得那般困難,那般不舍,仿佛下了什么決心一般,他的聲音里有一絲不能化解的不舍:“我要走了,來和你們告辭。”
“為什么?為何走得如此匆忙?”司馬銳不解,“那日不是和皇祖母說過要多待些日子再走嗎?”
“已經(jīng)無事可做,何必留下?”司馬明朗依然微微一笑,笑容中卻藏著太多的不舍和掙扎,“再說,我也是個不能在一個地方停留的人。”
慕容楓心中有一陣隱痛,仿佛失去了什么珍貴的東西,竟然有些想要落淚的不舍,她不肯抬頭,也不肯開口。
司馬明朗靜靜地把目光轉到外面,秋日的風雨就是如此纏綿,“八月十五已過,母后也已見過,也該回去了。”突然看著慕容楓,微笑著說,“你是個可愛的女孩子,你唱的歌也很好聽,我會常常想起你的,無論何時何地,只要需要,我,一定會幫你。”
慕容楓突然間淚盈于睫,淚水就那么不受控制地落了下來,連帶著心中莫名的不舍和復雜的依戀,一起流了出來。
“謝謝皇叔,楓兒會牢記皇叔的話,一定會好好活著,如果需要,楓兒一定對皇叔說。”聲音中有著自己也說不清的不舍和承諾,和心中原本就模糊的情感。愛或者不愛,可能通通不是,只是一種從心底里升起的信任和依賴,相信這個人,會為她做任何事!
司馬明朗微微笑著,對司馬銳說:“宮里我最掛念的就是你,所以只和你道聲再見,好好待楓兒,她是你求也求不來的珍寶,是上天對你最大的眷顧。”
司馬銳眼中突然閃過一絲了然,但沒說什么,只是微笑著說:“皇叔,銳兒一定會好好待她,她是比銳兒生命更重要的所愛。”
看著司馬明朗轉身離開,慕容楓淚如雨下,司馬銳伸手攬她入懷,“皇叔是個出色的人,可,有時候,偏偏就在不合適的時候遇到合適的人,只得離開,對人對己都是最好的。”
慕容楓不語,頭垂在司馬銳的胸前,聽得到他的心跳之聲,他已經(jīng)看出來司馬明朗的矛盾,卻能了解,甚至坦然接受。她在心中對司馬明朗道聲再見,他為她吹了一夜的笛,她為他送上一夜的歌聲,而司馬銳耐心地陪了她一夜。有時候,喜歡了,也是幸福,能夠陪著喜歡的人更是一種幸福。
“能夠如此與你同在,能夠愛你,對我司馬銳來說,就是最幸福的事。”司馬銳輕輕地說,“我是這個皇宮里最幸福的人。”
慕容楓抬起淚眼,微笑著說:“司馬銳,我在想,愛你,也許不是一件太困難的事,但你要保證永遠如此對我,否則,我會放棄愛你,也不讓你愛我。”
司馬銳微笑著看著她,所有語言都在眼中。
“如果你不再如此愛我,我會消失。”慕容楓輕輕地說,“從你的世界里消失,你再不會見到我。”
司馬銳緊緊攬住了慕容楓,竟然有些不安,他感覺到了她不是在說玩笑,仿佛如果有一天,他變了,她就真的會突然間消失,讓他再也尋不到!
司馬明朗走后,有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慕容楓都一直在想:為什么她會哭?她并沒有覺得如何撕心裂肺,只是覺得很難過,好像丟失了一樣很珍貴的東西,卻又是那么無可奈何!她沒有經(jīng)歷過愛情,但她想,這份感情和她在書上、電視上所看到的感情好像不太一樣,淡淡的,卻無法用語言確切表達。
就在司馬明朗走的當天,司馬銳派去烏蒙國的人將藥帶了回來,麗妃再次喬裝打扮離開麗苑去了月嬌閣,為月嬌療傷。
過程比司馬銳想象的還要殘忍。初時,月嬌尚可忍耐,到后來,她真是痛不欲生,甚至哀求司馬銳和麗妃賜她一死。司馬銳事先也聽麗妃說過會如何如何痛苦,但事情真的發(fā)生,還是讓他心中惱怒。
“這還只是第一次,后面還得有好幾次如此的疼痛,而且一次比一次更厲害,這會給她的心理造成很大的壓力,讓她即使傷好之后也會心有余悸,哪怕輕微動一下腿,也會覺得痛徹心扉。”麗妃嘆了口氣輕聲說,“我怕這位姑娘以后真的是不能再跳舞了。”
司馬銳沒有說話。能說什么呢?
難道要他現(xiàn)在立刻去找紅玉算賬?她肯定不會承認此事與她有關的,而且司馬哲就算是相信了此事與紅玉有關,恐怕也會袒護著紅玉。那日帶司馬哲來看月嬌的時候,月嬌正在睡著,司馬哲也只是有些心疼,卻并沒有過問月嬌受傷到底與何人有關?他大概也在心中猜測,只是不愿意承認。
紅玉此時,正與劉妃在一起,她特意前來是為了一樁事情。她想了好久,那日司馬銳的話提醒了她,讓她決定立刻操辦此事。“母妃,紅玉想煩您做件事情,是為了二皇子。”
劉妃這幾日的情緒很不好,皇上昨晚留宿在雪苑,今天下了早朝又去了雪苑,慕容雪那丫頭昨晚的一支琴曲讓皇上再次動了心。她仗著自己年輕,竟然敢公開與她爭風吃醋,這個小妮子,當真是膽子不小。聽自己的媳婦說話,她心里有些煩,但事情與自己的兒子有關,她又耐下性子,問:“何事?”
“紅玉想請母妃做主,向太后娘娘提親,將蕓慧郡主許給二皇子。”紅玉說出此話,心中也是猶豫了一下,一旦說了,就再沒有回頭路可走,“二皇子與紅玉感情深厚。一直不曾生育,實在是媳婦不孝。二皇子待紅玉一直極好,所以我想讓二皇子再納一妃,為二皇子生兒育女。紅玉思前想后,覺得蕓慧郡主最是合適。一則,她是皇后娘娘的外甥女;二則,也是紅玉的同胞姐妹,我們二人感情一直不錯,一定可以和睦相處,太后娘娘對她也甚是疼愛,而以她的身份,對二皇子以后也會有很大的幫助。母妃若是前去提議,想來她也必定會答應。”
紅玉一口氣說完所有的話,低下頭不再吭聲。
劉妃聽她說完,思量了一會兒,點了點頭:“你說的也有幾分道理,雖然強兒對你很好,也一直沒有納妾,可你畢竟沒有生育,強兒身為二皇子,怎可沒有兒女?我原也想著為他納妾,只是一直沒有合適的人選,你這么一說,倒提醒了我。好吧,也不枉強兒疼你。你既有此心,母妃自當成全你,今日,我自會去見太后娘娘。如果沒有其他的事,你就下去吧,我此時心煩,想要歇會兒。”
紅玉躬身而退,走到外面,深吸一口氣,想到以后可能要與蕓慧同侍一夫,心中就莫名地酸楚。但,就算她不提議,母妃也自會安排,倒不如選個自己可心的人,日后也好和睦相處,如若弄個不知底細的女人進門,迷住了司馬強,那才真是給自己添了堵。
遠遠地她看見有個人在路上走著,身影很是熟悉。來人正低著頭,一邊走一邊想心事,紅玉眼尖瞧見他,想要匆忙躲到一邊,她此時并不想見到這個人。不光劉妃心情不好,她的心情也不好,為自己的夫君納妃,怎么可能有好心情?
但,對方湊巧抬起了頭,看見了她,稍微頓了一下,也在猶豫著要不要和她打招呼。
“太子,早。”紅玉穩(wěn)了穩(wěn)心緒,先開了口。那日見了月嬌,她就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司馬哲的心中仍是有著不可替代的位置,這讓她隱約有幾分竊喜。雖然當日背叛了司馬哲,卻沒想到這司馬哲竟然是個癡情的人,娶了美麗的慕容芊后,仍是對自己念念不忘。
司馬哲長吁了口氣,四下里看看,這是一條花園的小徑,他剛剛從政事房回來,不小心走到了這里。許多年前,就是在這里,他目睹了紅玉和司馬強的奸情。雖是深惡此地,他卻常常會在走神的時候回到這里。此地甚是隱秘,很少有人過來,所以此時除了他們二人,好像并無他人。
看了看紅玉,她依然是以前模樣,除了眉宇間多了幾分愁緒,身上多了幾分成熟味道,其他的變化不大。雖然一直在邊關,她的容顏卻并無太大的變化。
“你好。”他說了兩個字,省卻了稱呼,語氣聽著也是淡淡的,稍頓了一下,繼續(xù)不冷不熱地說了句,“真是巧,今日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