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上,程寶貝便又偷偷溜到了內(nèi)宮和外宮交界的墻角,趴在墻頭聽了一會兒,忽然覺得有些奇怪:侍衛(wèi)們換隊的時間怎么變了?
她一下子不敢貿(mào)然出去,只好悻悻地回到了屋里,閉著眼睛迷糊了一會兒,一大早便起來了。
紅倚見她起得早,高興地說:“主子,你可開竅了,外面春光明媚,我們一起到宮里走走,附近就是應(yīng)昭儀的云曦宮,說不定可以去串串門,就算巴結(jié)不上應(yīng)昭儀,也可以和同住一宮的幾個才人、寶林們套套近乎。”
程寶貝自動過濾了她的話,自管自問道:“紅倚,宮里是不是有很多御前侍衛(wèi)?你有沒有見到過一個侍衛(wèi),嘴唇薄薄的,鼻子很挺,眉毛像一把刀似的,眼睛……哎喲,總之很好看。”
“一穿上那侍衛(wèi)袍,人就神氣得緊,我看侍衛(wèi)大哥個個都很帥氣。”紅倚到底也只是個十五六歲的懷春少女,看到那些個英姿勃發(fā)的侍衛(wèi),心里的小鹿也會亂撞。
“有沒有一個叫……”程寶貝使勁地想,卻一下子想不起來那個人叫什么,“風(fēng)什么的?”
“我哪里會知道,”紅倚見她沒有去攀交情的打算,便嘟著嘴巴干活去了。
程寶貝一見她走了,便把昨日封蓉蓉留下的印糕裝在自己的袋子里,哧溜一下便離開了自己的采女房。
外面的天氣很好,晴空萬里,偶爾有暖暖的小風(fēng)吹過,有種懶洋洋的感覺,青磚路上不時有太監(jiān)和宮女走過,有些好奇地打量著程寶貝。
程寶貝卻渾然不覺,她四下張望,尋找著宮中侍衛(wèi)的身影。
大內(nèi)侍衛(wèi)等級明確,從藍翎侍衛(wèi)到一等侍衛(wèi),從六品到正三品,從守門的到御前侍衛(wèi),都各不相同。
路上偶爾有守值的侍衛(wèi)經(jīng)過,程寶貝笑臉迎上去,一邊招呼著讓人嘗印糕,一邊一個勁兒地打量著,妄圖和那個侍衛(wèi)來個不期而遇。
侍衛(wèi)們自然不會去接她的印糕,一個個都有些驚疑不定:后宮什么時候有這么一個神經(jīng)兮兮的女人了?
“侍衛(wèi)大哥你們這里有沒有一個姓風(fēng)的?我有急事找他。”
“就是個子這么高,眼睛這么大的一個人。”
“侍衛(wèi)大哥,坐下來歇一會兒吧,沒人看見你偷懶的。”
……
程寶貝口干舌燥地問了半天,被她問到的侍衛(wèi)們無一不急急地避開她然后走了,她一無所獲,手里拿著送不出去的印糕,憤憤地自己吃了好幾個。
她走得累了,看見前面有好幾個宮殿,中間一間隱隱有青煙冒出,外面也沒侍衛(wèi)把守,便一下子鉆了進去。
殿內(nèi)十分幽靜,中間空蕩蕩的,里面供著幾尊木制的佛像,比真人大了一倍左右,佛像前放著兩盆糕點,兩盆瓜果,三支清香正裊裊燃燒著。
程寶貝一瞧,盤中有幾塊龍須酥,還有幾顆龍眼,她的口中香津四溢,朝著菩薩拜了兩拜,口中喃喃地說:“菩薩您普度眾生,必然不忍心看到我嘴饞而死。”
說著,她抓起龍眼,想了一下,又放回去兩顆,剩余的放進兜里,龍須酥沒法藏,她拎了起來,仰頭放進嘴里,頓時粉末四散飄了開來。
她一邊咀嚼,一邊趴在地上,用手使勁地去擦粉末,沒擦兩下,忽然聽到外面有腳步聲響了起來!
頓時,她腦袋有些發(fā)漲,四下瞧瞧,沒地方躲了,只好一貓腰躲進供臺下面,她的身材嬌小,剛好被供臺下的簾子擋住。
那腳步聲走到供臺前便停住了,好一會兒沒有聲音。緊接著,那人在供臺前繞了兩圈,然后用腳擦了擦地。
程寶貝躲在供臺下屏息細聽,心被這腳步聲弄得一揪一揪的,從簾子的縫隙里,她偷眼看去,依稀看到一個人蹲在地上,一張側(cè)臉……
她心里大喜,剛想往外鉆,忽然,“哐啷”一聲巨響,供臺被掀開了,她貓腰撅著屁股的模樣便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你干什么!”程寶貝嚇得捂住腦袋,“是我!是我!我給你吃過黃金白玉糕的!”
掐向她脖子的手立刻頓住了,厲行風(fēng)狐疑地上下打量了她兩眼,看著她臉上一塊一塊的白末子,終于忍不住笑了起來:“原來是你!你躲在這里偷東西吃?”
程寶貝起身朝菩薩鞠了個躬,辯解道:“怎么會是偷呢?我怕菩薩晚上吃太多了撐著,幫菩薩稍稍吃掉一些。”
厲行風(fēng)哼了一聲:“你知道這是什么地方嗎?敢到這里來放肆,不要命了不成?”
程寶貝沖著他做了個鬼臉:“這不是沒人看到嘛。你叫什么名字來著?我就記得一個風(fēng)字,到處找你也找不到。”
厲行風(fēng)的臉色有些不太好看了起來,半晌才說:“你居然還不知道我是誰?還把我的名字給忘記了?”
程寶貝有求于他,自然放低了聲調(diào),軟言道:“我這不是記性不好嘛。我一直記得你,瞧,我今天給你帶來了印糕。”
說著,她殷勤地從袋里拿出一塊,遞到他手上。厲行風(fēng)嫌棄地看了一眼,見她殷殷期待的眼神,只好放到嘴里咬了一口。
“好吃嗎?吳貴妃賞我的,你一定沒吃過吧?”程寶貝得意地說,“你是不是宮里最差的侍衛(wèi)?我剛才比畫了你的模樣,都沒人知道你是誰。”
厲行風(fēng)的眼神一滯,被口中的印糕嗆得咳嗽起來,半晌才停了下來,嘲笑地看著她:“想不到,你的眼神還挺厲害的。”
程寶貝偷瞄了一下他的臉色,賠笑著說:“皇宮很難混嘛,我知道的,我不會看不起你的。”
“難道你混得很好?”厲行風(fēng)鄙夷地看了看她的衣服,“難道你混成貴妃了?”
程寶貝挺了挺胸,吹噓道:“那是我不想混,宮里有什么好,這么多女人搶一個男人,就像我……我看到乞丐們?nèi)屢粋肉包子,最后的結(jié)果就是肉包子被扯得四分五裂,好可憐……”
程寶貝的原意是想說那乞丐們好可憐,可怎么聽怎么都成了那四分五裂的肉包子好可憐,厲行風(fēng)的臉有些扭曲起來,半晌才從齒縫里擠出一句話來:“那你來宮里做什么?”
“噓!”程寶貝把食指放在嘴邊示意他小聲,“我打算在宮里混個一年半載,然后外放出宮。”
“做夢!”厲行風(fēng)鐵青著臉說。
“不會啦,陛下這么日理萬機,又有這么多美人排隊等著,怎么輪都輪不到我。喂,你不會去告密吧?”程寶貝忽然想起來,手叉著腰,瞪圓了眼睛看著他。
她的五官都是圓圓的,就好像一個剛摘下來的紅蘋果,其中就數(shù)這雙眼睛長得漂亮,一瞪起來頗有點杏眼圓睜的味道,看得厲行風(fēng)的小心臟撲通撲通直跳:這個女人怎么突然變得有些入眼了?
程寶貝見他沒有吭聲,立刻高興起來:“我就知道我不會看走眼,你一定是個大英雄大俠士,只是一時落魄罷了。厲……厲……”
“行風(fēng)。”厲行風(fēng)接口道。
程寶貝在心里默念三遍,贊道:“你的名字真好聽,剛?cè)岵,哪像我的名字,寶貝寶貝,真是太土氣了?rdquo;
“我翻看了后宮的名冊,沒有一個叫寶貝的,你是不是在騙我?”厲行風(fēng)盯著她。
“我大名叫程韻之,可是我的親人都叫我寶貝。”程寶貝嘆了一口氣。
厲行風(fēng)想了想說:“原來你就是那個富林郡選送的秀女,程家是當(dāng)?shù)氐氖赘,怪不得你長得如此白白胖胖。”
“我這是富態(tài),你不懂啦。”程寶貝愉快地說,“原來你知道我家,那就好辦多了,能不能請你幫我個忙?”
“什么忙?”厲行風(fēng)奇道。
“幫我給我娘親帶個信,就說我在宮里甚是想念他們,讓她別忘記答應(yīng)過我的事情。”程寶貝含糊其辭地說。
厲行風(fēng)搖了搖頭:“私自和宮外通信,被抓到了要杖責(zé)的。”
程寶貝急了:“你偷偷地不就行了,你要是不幫我,我就去告密,說你半夜里偷溜出宮。”
厲行風(fēng)冷冷地看著她,看得程寶貝有些心虛起來,訥訥地說:“我……我在宮里只認識你一個人……你不幫我……沒人幫我了……我不想這樣……”
她忽然悲從中來,眼圈漸漸地紅了起來,聲音有些哽咽:“我想回家……我想師父……我想吃好吃的……我不想一個人待在宮里……”
她的眼淚流了下來,清澈的淚水滑過臉上的龍須酥末子,留下兩道淚痕,看起來有些滑稽。
厲行風(fēng)不知道看到過多少梨花帶雨的女人,眼前這個女人哭得好丑,卻鬼使神差般地讓他的心有些發(fā)軟。他掏出一塊手絹遞給她:“好了好了,別哭了!我有空幫你去你家瞧瞧就是了。”
程寶貝接了手帕,在臉上胡亂擦了兩把,破涕為笑:“說好了,不許賴,來,拉鉤!”
說著,她伸出小手指鉤住了厲行風(fēng)的手指,扯了兩下,嘴里念叨著:“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厲行風(fēng)看著她認真的模樣,心里有些好笑,板著臉說:“我這樣可要擔(dān)上大大的風(fēng)險,你可有什么好處給我?”
“好處?”程寶貝撓了撓頭,討好地跑到他身后,“你坐下來,我?guī)湍隳竽蠹绨颉?rdquo;
厲行風(fēng)剛想說不要,程寶貝已經(jīng)踮起了腳尖,小手按在他的肩膀上,指尖用力揉捏起來。
“怎么樣?紅倚經(jīng)常幫我捏,我老是怕癢,捏著捏著就要笑。”程寶貝十分賣力。
厲行風(fēng)索性坐在蒲團上,隨口說:“往上一點,不對,左邊,對,多敲幾下,拿點力氣出來,怎么好像貓爪子撓一樣……”
程寶貝使出了吃奶的勁,不一會兒便手酸起來,見他一臉享受的模樣,心里壞心一起,探手在他的腰上捏了一下。
厲行風(fēng)差點沒跳起來,一下子拍開她的手,指著她的鼻子怒道:“大膽!”
程寶貝湊過頭去,咯咯地笑了:“喂,別裝得這么兇嘛,一時手誤,再來再來!”
厲行風(fēng)還從來沒有碰到過這樣的事情,他喘了口粗氣,真有一種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感覺。
“夠了夠了,”他啼笑皆非地說,“記著我的好處就行,以后要乖乖聽我的話,還有,不要動不動就提什么想家,到時候被人聽到就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