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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節(jié) 大風到來之前

文_李駿虎

起初,村子在大地上就像一泓平凡到隨處可見的水洼子,沒有風的天氣里表面上連個水皺皺也不見,人都像那孑孓和魚苗在水草間游蕩,從外面別想聽到有什么聲音,更猜不到水里有沒有活物在,有多少。

接著天氣就變成了春二三月,太陽還沒有解開倒春寒的凍,有點亮堂堂的,仍然感受不到一絲溫暖的火力。在大風到來之前,村子還是那么安靜,不生不滅,跡象全無。

“小雞兒——樂呵!”一聲吆喝,仿佛蒲劇開唱前的叫板,拉開了一切卑微而壯闊的生靈的舞臺序幕。一個外面來的漢子,黑筋筋的,挑著一副擔子晃悠悠地進了村街。擔子兩頭是兩摞籠屜似的笸籮,笸籮上罩著綠瑩瑩的窗紗。通常,漢子后面會跟著他或肥胖或干瘦的婆娘,包著花頭巾,一見巷子口有人聞聲出來問詢,就緊扭幾步趕上男人,頭上的包巾已經(jīng)抹到了脖子上成了圍脖,瑟縮在袖筒里的雙手也甩將出來,開始指派她的男人做生意。

笸籮剛落地,綠窗紗還沒來得及揭開,久違了整整一個冬天的啁啾鳥鳴就喧鬧開來,逗引得那些急不可耐的眼睛從窗紗的窟窿眼兒里探看那些滾動的黃色小絨球兒,同時生機在那個瞬間從每個瞳孔里解凍,并逐漸讓那些過于沉靜的表情活泛起來。

金黃色的小雞娃娃像一片跳動的絨球,讓人眼前一亮,像一個個太陽的孩子,照亮了鄉(xiāng)村的初春。陰影里,它們瑟縮在一起,但只要笸籮被推到陽窩地里,它們就活躍起來,不知天高地厚地追逐伙伴,啄食著并不存在的食物。事實上,這樣的啄食不過是一種求生的意識和儀式,剛出殼的雞娃娃喙尖兒上都包裹著一層角質(zhì),是啄不到東西的。只有被人買去,主人才會用指甲幫它摳掉角質(zhì),讓上下兩片喙能咬合起來。雞的一生沒事了總喜歡左右偏著腦袋在地上摩擦自己的喙,就是與生俱來的求生本能的延續(xù)。

村里人生來把命看得輕,把生死看得淡,人命不金貴,雞犬一類就更不值錢。買幾只雞娃娃不是什么延續(xù)生命的儀式,就是給生活的鏈條接續(xù)些物事。下地回來的,串門兒路過的,看見賣雞娃娃,就蹲下來看個熱鬧,順手摸摸褲兜里有沒有個塊兒八毛的,有的話把掛在鋤把兒上的草帽兒反過來,殼兒里就放得下十來八只的,或者從褲兜里抽出一條皺巴巴臟兮兮的手絹兒,像在野外拾到幾顆山杏兒野果子一樣,先把手絹鋪在地上抹平,把雞娃娃放上去包起來,就那么提著,任憑小雞在手絹兒里沖撞著,啁啾著,提回家去。更方便的,是像掬著泉水喝一樣把雙掌并起來,就那么端著幾只回去也解決問題。

那賣雞娃娃的漢子,仿佛數(shù)學很精通,也有些訓練禽鳥的本領(lǐng),不用一只一只地抓給你,也不用一雙一雙地去數(shù),就把笆籬似的大手插進笸籮里去,扒拉著那些活蹦亂跳的小生靈,嘴里數(shù)著:“一五,一十,十五,二十!睌(shù)百金黃的彈球似的小東西就像被施了定身咒,碰到那粗大的手指就不能動彈,被扒拉到一邊,乖乖地待著,擠在一起喊叫,最后被一雙手掌捧起來,像掬著一捧糧食一樣放到新主人的草帽殼里、鋪在地上的一方臟手絹里,帶著驚恐和詠嘆的聲調(diào)開始新的生命歷程。

賣小雞成為一門營生其實勉強得很,那個年代村子里的雞都是放養(yǎng)的,讓母雞孵雞是每個農(nóng)婦都精通的本領(lǐng),只是母雞只有抱窩才肯遵循天性干這樣的活計,而母雞什么時候抱窩純粹靠天性支配,想讓它好好下蛋,它偏偏抱窩,每天賴在下蛋的草窩里占著茅坑不拉屎;想補充一群小雞了,滿院子的母雞就是不抱窩,干著急沒辦法,這個時候只有盼著賣雞娃娃的來。糧食金貴,雞只有放養(yǎng)才勉強吃得飽,雞蛋舍不得自家吃,要攢夠一籃子提到集市上去賣掉,那是一家子的油鹽和穿戴的來源。雞蛋作為重要的經(jīng)濟來源,母雞的屁眼就很要緊,農(nóng)婦們有一種本領(lǐng),一邊往地上撒玉米和高粱,一邊打量母雞們的臉色,看見蘆花雞或者小黑雞的臉紅了,冠子也紅了,就趁它們不注意一把抱起來,把中指伸進雞屁眼里面去,探不到東西就罵一聲扔地上,探到有蛋就小心翼翼地放腳下,然后囑咐曬太陽的老人和亂跑的娃娃們盯緊了,別把蛋下到鄰居院子里面去。

雞蛋是如此的金貴,母雞也跟著比公雞值錢。剛買回來的雞娃娃,看不出公母,要捉住兩只紅色的雞腿倒提起來,嬌弱地垂著頭低聲叫喚的就是母雞,那些能把腦袋向后彎曲到尾巴那里的強壯的家伙,幾天后就會長出長腿和大冠子來,將來必定是些趾高氣揚的公雞。這些趾高氣揚的家伙嘴長嗉子大,半大小子不知道給母雞獻媚,一味地搶吃食,最多養(yǎng)到三個月,就得逮住了,用布條綁住翅膀和雙腿,掛在自行車龍頭上,帶到集市上換錢。滿院子的母雞,只留下一只公雞來陪伴,一來有公雞踩蛋母雞肯下,二來自己孵雞的時候雞蛋里面有生命。

院墻外一聲吆喝:“小雞兒——樂呵!”正彎著腰挪動腳步的祖母就會站定,慢慢地轉(zhuǎn)動脖子,扭過臉去,渾濁的眼珠盯著門口,嘟囔一句:“沒幾只雞了,都不好好下蛋,該買些雞娃娃了。哼,也不知你媽怎么打算的,算了算了,管不下,人家也不讓我管!睉崙嵉刈呦驈N房,扶著墻把小腳抬上臺階。從我記事起,祖母就是很老的老太太,永遠穿著一身黑色的粗布衣裳,系著灰色的圍裙,圍裙是半連衣的,前襟用一個布紐扣系在脖子底下的扣眼里,倒置的桃心狀的圍裙前襟上繡著一朵小小的梅花或者是兩片綠葉子,當娃娃們問起時,祖母會漫不經(jīng)心地回答說:“五朵梅么。”她的意思不是有五朵梅花,而是梅花有五個花瓣。祖母是小腳,一生足不出戶,她的腳太小太尖,下地會戳到土里去。因為不出門,她一生身上從來不裝錢,偶爾在地上撿個塊兒八毛的,揣不暖和就會給了兒子或者媳婦,問詢是不是他們不小心掉的。

像買小雞這樣的經(jīng)濟事件,祖母是不會做主的,家里的事她什么都不做主,但是什么事都會操心,什么節(jié)令該干什么,人和畜牲該吃該喝,全在她心里裝著,就像一個程序復雜的鬧鐘,到點就會敲響。你不落實,她還會重復地去敲鐘,直到把問題解決。很多事情上祖母看不慣我母親,但她同樣操著我母親的心,天黑了,兒子媳婦下地還沒回來,她生好火熬上米湯就會站到門口去等,天像她的衣服一樣黑,來往的人根本看不到門口還站著個人,她就那么站著,直到聽到巷子口有交談的聲音傳來,才嘟囔著轉(zhuǎn)身往回走,埋怨著。我調(diào)皮搗蛋,作業(yè)寫不完,被老師扣在教室里,很晚才能回來。一進巷子口,天黑得根本看不見路,我試探著喊一聲:“奶?”祖母就會在大門口答應一聲,讓我順著她的聲音找回家。我從小就知道,祖母永遠站在那里等著我。

我小時候調(diào)皮,經(jīng)常挨揍,老師打,同學打,父母打,在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避風港和保護傘,那就是祖母的懷抱。她就像一只黑色的老母雞,隨時張開翅膀把我攬入懷中,同時瞪起眼睛,揚起鐵一般的喙來準備為我而戰(zhàn)斗。祖母是個性格剛強卻與人為善的人,只有當我受了委屈時她才會不那么尊重老師,找到老師家中去評理;我被賴小子們截住打,她就像超人和蜘蛛俠一樣及時出現(xiàn),拍打著黑色的翅膀飛來解救我;我偷了父親的錢買零食,父親虛張聲勢地要揍死我,祖母把我攬在她黑色的巨翅后面,一頭撞到父親的懷里去要跟他拼命。三十多年來,她是這個世界上最愛我的人,她活著的時候,我在這個世界上對于一個人來說最重要,她死后,我就不是對于某個人來說世界上最重要的那個人了,我從此不再是誰的最愛。

同樣作為生靈,有些被賦予延續(xù)生命的責任,而有些則注定要被剝奪繁殖的權(quán)利。春天的大風到來之前,和挑著笸籮賣雞娃娃的漢子前后腳來到村子里的,還有騎著輛叮咣亂響的破舊自行車、車龍頭上系著條被油膩到發(fā)黑的紅布條的駝背老漢,拉扯著嗓子路過每家門口都吆喝一聲:“有劁豬的嗎——”他謀生的手藝就是用一柄磨得飛快的鐮刀頭和一根被砸扁后磨出刃的鋼絲剝奪公豬們傳宗接代的權(quán)利。豬崽們從集市上抓(買)回來,要趁小把伢豬的睪丸劁掉,這樣它們就不會在成長過程中想入非非,變成除了吃就是睡的主兒,長膘快出槽早,可以早點換錢給娃家交學費。那是一種相當殘酷的手術(shù),劁豬匠半跪著,把伢豬的頭壓在膝蓋底下,打開臟兮兮的軍用帆布挎包,拿出幾樣簡陋的家什來,先把藏著睪丸的后腰部位的豬毛剃光,也不注射任何的麻醉藥品,下鐮刀頭就豁開個口子,插進兩根手指去把睪丸摳出來,再用鋼絲砸成的刀片剝開上面包的薄膜,兩顆蠶豆狀的豬睪丸就被擠出來。問一聲主家要不要,不要就擠地上,掉到塵埃里,被浮土包裹起來;要的話就擠在遞過來的小碗里,青青白白,稍微用涼水洗一洗,放鍋里煮熟了,味道跟多年后流行吃的鵝肝差不多。據(jù)說這東西人吃了能增強性功能,但大人多半不愿意吃,都當零食讓小孩吃了,我至今還記得那種香噴噴軟綿綿的口感。

劁出睪丸來,拿著粗針大線把創(chuàng)口縫上幾道,就地抓一把浮土抹在傷口上,膝蓋一松豬崽就跳起來跑掉了,該吃吃該喝喝,跟沒事一樣。只是從此就安分下來了,也不會跳墻了,也不會咬架了,除了吃和睡,再沒有別的思想。


選自《散文》2013年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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