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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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要是他正常發(fā)揮了，你這輩子騎著火箭也追不上了
圣誕過后就進(jìn)入地獄式學(xué)習(xí)的階段，仿佛為了讓躁動的學(xué)子們加倍收心，老師們拿出了畢生功力狠狠壓榨著我們的時間，讓我連幻想也失去了力氣，每天學(xué)習(xí)完就倒頭大睡。
封信很少再在公開場合出現(xiàn)，和所有高三學(xué)子一樣，他箭在弦上，最后蓄力。
冬天過去了，春天也過去了，初夏到來了。
高考的那幾天，天氣特別地躁熱。
我待在家里心神不寧，連空調(diào)也無法拯救我的不安。
若素看不下去，對我說：“你有什么好擔(dān)心的啊，聽說那個封信是個考試怪物，從來沒有發(fā)揮失常過。”想了想，又忍不住刻薄我，“我說老姐，我要是你，就去上炷香祈禱他考差點，要是他正常發(fā)揮了，那你這輩子騎著火箭也追不上了啊。”
我懶得答理她。
何況她說得沒錯。
想起我前次考試排在班上十八名的成績，我只能黯然神傷。
但此刻我的不安，不是因為對封信高考成績的擔(dān)憂，而是我意識到，我們要分開了。
或許我們并不曾在一起，但至少這個共同的校園，曾經(jīng)讓我知道，他在那里，在我不遠(yuǎn)的地方，在微笑、在嘆息、在考試、在休息。
而不久后。
他將像一只驕傲而強(qiáng)壯的大鳥，飛向遙遠(yuǎn)的藍(lán)天。也像一滴干凈的水，奔向浩翰的大海。
從此消失在我的視線中。
我將無法再用目光捕捉到他的身影，用耳朵追尋他的聲音，這熟悉的校園里，沒有了他，依然擁擠，但我想想就覺得那么冷清。
明年桂花們再次盛開時，將不會有一個叫封信的少年，和我聞過同一朵花的香，看過同一片云的形狀，對同一棵大樹說早安。
光想想，就覺得心窒息般地破碎了。
有一些朦朦朧朧的東西，我想要把它們整理清楚，但尚差火候。
考完最后一門課的那個黃昏，學(xué)校里發(fā)生了一件大事。
高三生暴動了。
說是暴動，其實算是一種解脫式的宣泄，歷屆高三生考完后都會有這樣的一個過程，但今年尤其瘋狂。
雪片一般被撕碎的課本試卷和作業(yè)從天空中紛紛揚揚撒下，不停歇，不間斷，越來越大，越來越大。
從五樓到一樓，全是激動的面孔與嘶啞的吼叫。
說不清是快樂，還是難過，是對未來的期待，還是對過去的告別。
整場狂歡的高潮部分持續(xù)了約半個小時，也沒有老師前去阻止。
那是我見過的最驚心動魂的一場“雪”。
教學(xué)樓下大片的草地與道路，逐漸變得雪白，那么多承載了高三生們幾年來痛苦與壓抑的青春時光的書本，此刻在以安靜的破碎的姿態(tài)與他們告別。
再見，青春；
再見，舊時光。
很多低年級的學(xué)生都哭了。
我也夾在他們中間。
當(dāng)所有的書本都已經(jīng)被扔出撕碎，有些人開始惡作劇的往樓下扔飯盒暖瓶等舊物品，校方這才出面，對這場青春告別式叫停。
晚上八點多，高三的學(xué)生們多數(shù)都手挽手去校外不醉不歸，在滿天的星光下，世界終于慢慢安靜下來，只剩下一些細(xì)碎的語聲，和頭頂一輪孤獨的月亮。
我看到有一些非高三的男生女生，跑到樓下去找什么。
七春剛才也是跟著鬧得最兇的一個，現(xiàn)在這會兒后悔不迭。
“太激動了雞血上腦了忘記自己還沒畢業(yè)呢把自己的英語課本直接砸下樓了�！彼沸亍�
我忍不住笑起來，再看看下面那些估計和她一樣遭遇的同學(xué)，越想越好笑，最后兩個人笑成一團(tuán)，手牽手下去幫她找課本。
干掉的眼淚在臉上形成一種酸酸的觸感。
笑容卻是這樣簡單。
到了樓下，才知道孟七春做了一件多么傻缺的事。
她張著嘴看著那鋪天蓋地的紙片和破書，良久，終于說了一句臟話：“我操！”
我們開始埋頭苦找。
我覺得我們好像在尋找寶藏的海盜。
一棵棵濃密的香樟樹上，也鋪滿了白色的紙片，像一棵棵在夏日里落滿了雪的圣誕樹。
我找著找著，突然想，我是不是可以得到一份遲來的圣誕禮物？
這個念頭一經(jīng)冒出，便不可抑制，瘋狂發(fā)芽生長。
我專心的盯著地面，把每一本尚成形的書都拿起來看。
七春沖我喊：“程安之，媽的你不用和撿金子似的，效率！注意效率！老子的書是包了封皮的，很好認(rèn)，大紅色，上面畫了一只展翅欲飛的大鳥！”
我不理她，繼續(xù)挑挑揀揀。
和我們一起作戰(zhàn)的人還不少，有的是像七春一樣想撿回自己激動亂扔的書，有的是想找找有沒有有價值的參考資料，這其中，或許只有我一個人，摻雜著那么不單純的小心思。
我鄙視我自己。
十分鐘過去了。
半小時過去了。
一小時過去了。
就在我和七春都接近絕望的時候，我在隨手拾起的半本高中數(shù)學(xué)上，驀然看到了那個令我心跳至死的名字。
他的筆跡，不像他本人一樣清秀，有著力透紙背的堅毅和硬朗。
他的名字。
他的書。
我拾到的，是前面半本，后面一半已經(jīng)不知去向。
但我死死地抓住它，就好像得到某種確認(rèn)。
長久以來自從漫畫本丟失后的所有壓抑與迷茫都在一瞬間得到釋放，我蹲在那里眼淚再次決堤。
我們，還是有一點點緣分的吧？
哪怕只有一點點，像絲線那么細(xì)弱，但是，我們活在這個世界上，終究不是完全的陌生人。
那么，會不會還有那么一點點緣分，他離開以后，我們還會有一天重新遇見？
已經(jīng)沒剩幾個人了。
七春在我身后一屁股坐下，喃喃自語：“哎喲我的鳥，哎喲我的大鳥！”
她那畫著大鳥的紅皮課本看來是因為太惹眼，已經(jīng)被某個人先行拾走，珍而藏之；也有可能是當(dāng)時她用力過猛，扔到了哪棵大樹頂上，現(xiàn)在無力回天。
我把我精心挑選出來的三本看上去賣相很好成色不錯的高一英文課本放在她面前。
“挑一本吧，姑娘�！�
她嫌棄地捏著蘭花指翻翻。
“你看這一本，空無一字，連個名字都沒有，回頭再包個新的紅書皮，我給你畫只新的大鳥，就和你以前的一樣了。”我安慰她。
她最終接受了這個悲慘的現(xiàn)實。
很多天后她包著一樣的書皮，上面畫著一樣的大鳥，卻仍然一摸到書就生氣。
“總覺得和我以前的不一樣。”她說。
“哪里不一樣了，都是干凈得和沒讀過似的�！蔽艺f。
很多年后我想起這一段，才明白原來世間事從來沒有完全一樣的道理。
哪怕是同樣流水線上印刷出來的書，這一本和那一本，因為你拿起的時間不同，它們就不一樣。
可是，哪里不一樣，只有你自己明白。
但那時我還沒意識到，那個叫封信的少年，他恰好出現(xiàn)在我最干凈的年華里，對我而言，這一生遇見再好的人，也終究抵不過他的輕輕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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