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楔 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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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的夏天,我在電話里拒絕了父母為我安排相親的男孩子,理由是我不愿意離開北京回老家生活,我和他沒有未來。
我媽打電話數(shù)落我,見我無動于衷,便嘆了口氣說:“你為什么不愿意回來?北京就那么吸引你?”
我在電話這邊涎著臉,笑嘻嘻地說:“老許,這個嘛,你不懂!崩显S氣得掛掉了電話。
其實,彼時彼刻的我也沒有想明白,北京究竟有什么吸引我,讓我甘愿做候鳥、南北兩地地飛,也不愿長久地離開。
我并不屬于這里。在這座城市里生活得越久越明白,我只是外地來的螻蟻,在城市邊緣的罅隙里生存,以卑微的姿態(tài)熱愛著這座城市,而不見這座城市伸開雙臂熱情歡迎并且毫無保留地接納我。
總是有那么多人熱愛北京,愛這里的燈紅酒綠、車水馬龍,愛這里的高樓大廈、日新月異,愛這里的笙歌艷舞、美女如云。這里的酒是甜的,如蜜。
同樣,也總是有那么多人厭惡北京,厭惡這里的你追我趕、刀光劍影,厭惡這里的高產(chǎn)量、高負(fù)荷,厭惡這里的低收入、低血糖。這里的房子,是貴的,是不發(fā)光的金子。
記得在某個驕陽似火的中午,我和我的同事一同去國展趕一場書會。三環(huán)路上,堵車,擁擠的車廂里,有壓迫空氣的滾滾熱流。開車的同事大哥因為趕時間,開始暴躁,砸著方向盤,學(xué)著《北京人在紐約》里姜文高昂的語調(diào)喊:“北京,我操你媽!”
一瞬間的大快人心,長久以來的辛酸隱忍,都在這里了。
與一座城難以割舍的緣分,就好像人和人之間的氣味相投,一旦全情投入,便無法拋開。這一點,在N城生活了一輩子的老許不會明白。
老許和老沈都不喜歡北京。這個不喜歡,甚至達(dá)到了厭惡的程度。
2012年初夏,二老不遠(yuǎn)千里來參加我的婚禮,暫停北京,我去西站接火車,準(zhǔn)備帶他們回我小家住一宿,第二天再一同趕往東北的婚禮現(xiàn)場。北漂的南方妹子嫁北漂的東北爺們的故事轟轟烈烈上演。正準(zhǔn)備迎接親友團(tuán)的祝福時,卻被遠(yuǎn)道而來的爸媽狠狠潑了盆涼水—這是一場不被家長看好的婚姻。
這事兒得怨我。
老許在從北京去東北的二十六個小時的長途火車上一直嘮叨的內(nèi)容,我總結(jié)為:如果我不是嫁給一個東北男人,如果我的婚禮定在北京舉行,如果我當(dāng)年不來北京,不,退一萬步講,如果我一直在N城生活然后嫁給一個N城的男人,那就根本用不著他們一路舟車勞頓從南到北地折騰,只為參加一場并不那么如意的婚禮。
上述的那幾個“如果”,只是老許一廂情愿的想法,F(xiàn)實情況是我冒著初夏的烈陽從河北的燕郊趕到北京的西站時,我的爹娘—老沈和老許正提著、拖著、拎著大大小小的行李袋,站在西站的出站口伸長脖子等我。我的目光掃過已經(jīng)蒼老得有些駝背的老沈,再掠過撇著嘴等得一臉不耐煩的老許,便久久地停留在他們身邊的行李袋上。其中有一只巨大的蛇皮袋里鼓鼓囊囊地裝著不明物體—很難想象這樣重的行李,老沈是怎樣從N城一路扛過來的,我不由得一陣心酸。
我親熱地叫了聲“爸!媽!”,然后順手接住老許手里的一只行李袋,說:“媽,這里頭是什么東西,這么重?”老許連忙回答:“給你表姐捎來的泡菜和臘肉,還有你爸來之前非要把家里養(yǎng)的幾只土雞給宰了,拎過來給你補(bǔ)身子。這里,還有幾十只土雞蛋呢!
“在電話里不是說好了嗎,不讓你們帶任何東西,就怕你們路上辛苦。”我皺著眉頭,帶著老許和老沈往前走,走到路口連忙招手叫出租車,想打車到國貿(mào),再從國貿(mào)坐車回燕郊。
出租車一輛接一輛地從眼前飛過,完全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我才恍然大悟:西站里頭有專門的出租車站,出了站,在路口根本打不到車。
行李太多,我不想再折回去,于是想往前走一點,碰碰運氣,沒準(zhǔn)能夠遇到空的出租車。老許和老沈在我身后小心翼翼地跟著,像怕走丟了似的。沒想到走了好幾個路口,離火車站越來越遠(yuǎn),卻一直沒打到車。天氣又燥又熱,使得我心煩意亂。其實我這種煩亂,有一部分是因為對爸媽的愧疚。這是一種復(fù)雜的情緒,常年積壓在內(nèi)心,說不清道不明。
打車無望,只好帶著他們上了一輛大巴,一路晃晃蕩蕩從豐臺區(qū)經(jīng)過宣武區(qū),最后路過天安門廣場的時候,我把老許和老沈叫下了車。
我一心趕路,根本無心帶二老看風(fēng)景。走過天安門時,我遙遙一指,對老沈說:“爸,那就是天安門!
老沈邊走邊凝視著我手指的方向,一臉的若有所思,隨后便跟著我鉆進(jìn)了地鐵站里。
一路折騰,到達(dá)燕郊時已是晚上六點。我們一家三口早已餓得前胸貼后背,放下行李,在家樓下匆忙吃了個飯,歇息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再從北京搭火車前往東北的婚禮現(xiàn)場。
就這樣,這次的經(jīng)歷直接影響了老許和老沈?qū)Ρ本┏堑目捶ā?
離開北京時,老許撇著嘴說:“北京到底有什么好的?出門坐車不是累死就是擠死。你說你,當(dāng)年不聽我話,非要倔著性子往外跑,大老遠(yuǎn)跑到北京,嫁了個更遠(yuǎn)的男人不說,買個房子吧,還買到了河北,你說你到底圖什么……”
我知道我說不過老許,只能雙耳自動屏蔽她的話,省得鬧心。
倒是身旁的老沈有些意猶未盡!白吣敲纯欤彀查T還沒來得及看呢!
老沈回N城之后,偶爾還會在電話里念叨著這次匆忙的北京之行,說好不容易去了趟首都,卻沒有去過故宮,或多或少是一種遺憾。我許諾,等來年,再把他和老許接來北京,好好帶他們在京城玩一玩。
從小受兒歌“我愛北京天安門,天安門上太陽升”的熏陶,如老沈一樣的“天安門情結(jié)”,初到北京的我也曾有過,來北京安頓下來后,首先是去了天安門看了升國旗敬國禮,就差沒有站在廣場上拍一張“到此一游”了。
沒來北京前,把天安門想象得格外宏偉壯麗、氣勢恢宏,當(dāng)自己站在人流如織的廣場上,真切地注視著眼前這座承載著歷史的城樓時,發(fā)現(xiàn)晨光中的城樓就像一位垂暮之年的老者,以深沉的目光注視著腳底的蕓蕓眾生,有種參透生死、一切盡在掌握的莊嚴(yán)、蒼涼意味。而在這位老者面前的我,渺小、倔強(qiáng),年少氣盛的眼里有著對命運的不甘。
我喜歡在歲月中沉淀了無數(shù)故事的人,更喜歡在時光的塵埃里深藏?zé)o數(shù)故事的城市。這也是我選擇在北京生活的一個原因。
北京,這個歷史悠久、底蘊(yùn)豐厚、海納百川的大都會,每天都有無數(shù)天南地北的打工族在這里落腳,隨時都有故事在某個角落里上演。這些故事在茶余飯后的交談中醞釀,在男男女女的眼角眉梢中傳遞,在文人騷客的筆墨中流淌……這些故事里,或許有你,也有我。
而“沈明歡”,只不過是故事中的某個人物代號而已。
在北京漂泊著的人們,夢想成為現(xiàn)實之前,誰不曾在孤寂中守候過漫漫長夜?有些人最終挨不過這樣的漫長,無奈地選擇了逃離;也自有人依然懷著最初的信念,堅守在這里,默默等待著機(jī)遇。作為北漂一族的沈明歡,至今依然生活在這里。在朝九晚五的工作中,在擁擠的交通工具里,在街道上匆匆經(jīng)過的人群中—有無數(shù)個相逢與偶遇,就有無數(shù)個沈明歡。
如果你恰好也生活在首都,在這里步履匆匆地追趕著生活,那么,你一定或多或少會對這個故事產(chǎn)生共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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