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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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著打著，林媽媽的嗓音已經(jīng)帶著哭腔，手像灌了鉛分外重。林夕落還是不認錯，媽媽又要舉起手，林鹿鹿跑過來，捂著耳朵，發(fā)出刺耳的尖叫，似乎在抗議母親的怒氣。
“鹿鹿？”林夕落不敢置信，她眨了眨眼，沒錯，真的是林鹿鹿。
他也不是全無感覺，有什么從冰面破土而出，那或許是顆種子，帶著微弱的希望。林媽媽打不下去了，大人就像看一出索然無味的啞劇，林夕落不示弱，傻子被嚇到了，就小孩子打鬧，別太欺負人。
“好了，好了，”王媽媽訕訕地說了句，“瞧你這性子急得，也沒叫你打孩子。”
說完就拉著王胖子走了，人群也散了，林媽媽頹廢地扔下掃把，神色灰暗。
林夕落努力站起來，抱住鹿鹿，輕聲安撫：“鹿鹿，別叫了�！�
她疼得齜牙咧嘴，剛才她一直忍著，現(xiàn)在人走了，她從英雄的神壇走下來，變成凡人了。林媽媽無措地看著她，淚在眼珠里打轉(zhuǎn)，她不想打她的，這孩子怎么這么氣人，不服軟。對上母親自責(zé)的眼神，林夕落勉強笑了笑。
“媽媽，沒事，不疼。”
“真的！”
林媽媽的眼淚一下子涌出來了，她抱著林夕落泣不成聲，她的心太苦了。
滾燙的淚水順著脖子流下，林夕落的心暖暖的，她一點也不怨恨媽媽打她。真的，她已經(jīng)模模糊糊地明白，媽媽不是萬能的。媽媽就是個普通的家庭主婦，丈夫不在身邊，兒子有病，她瘦弱的肩膀擔(dān)不起太多。
媽媽就是不起眼的小人物，逃不了世俗的眼光和苛責(zé)，她懦弱膽小，她一輩子沒跟人大聲說過話，別人吵上門，她想保護家人，可她做不到，她只能為了還別人所謂的公道打自己的女兒，至于女兒的公道，她只能裝作看不到。
這就是小人物的生存之道，她沒辦法，她不是孩子，不能像林夕落這樣任性，肆無忌憚。她只能抱著女兒抹眼淚，悲傷又無奈，林夕落扎進母親懷里，她知道媽媽被欺負了，她抬起頭，輕輕說：“媽媽，我沒錯，是他先打鹿鹿的！”
她的眼睛亮得嚇人，像一只小狼犬：“下次他再欺負鹿鹿，我還咬他！
“要是他們敢欺負媽媽，我也咬他們！”
林媽媽聽得又感動又酸澀，她要怎么告訴女兒，世道不是一加一等于二，不是你打了我，我就能打回來。有時候，是銅墻鐵壁，咬不動還會被磕掉一顆牙，不過她什么都沒說，她覺得女兒長大了，以一種超越同齡人的速度在成長。
十歲的林夕落確實在成長，她不再懵懂，她懂是觀察大人的神色，去看他們的眼睛，她就像一只渾身長滿刺的小刺猬，張牙舞爪，小心翼翼。這種蛻變是痛苦的，因為她還沒長出堅固的保護殼，在她表面的堅強下，是顆柔軟的心。
這一天過得兵荒馬亂，先是許小虎的背叛，又是媽媽的打。
林夕落不疼，真的，她不疼，就是覺得難過。她趴在桌上，對著鐘擺掛鐘發(fā)呆。
秒針慢慢走過，她的問題一個個冒出來，尋不到答案。鹿鹿搬了板凳，學(xué)著她，趴在桌上，兩個人面對面，中間隔著不斷行走的掛鐘，林夕落看著弟弟，輕聲問：“鹿鹿，你為什么要不一樣？”
她在大部頭書看到，自閉癥的孩子是不一樣的，他們有另外一個世界。
這個世界只屬于他，別人是進不去的，就算最親的親人也一樣，所以他們是星星的孩子，不屬于任何人。
星星的孩子，很美，但世人才不懂，他們就覺得他是傻子。傻子又怎樣，他沒打過人，沒罵過誰，為什么要欺負鹿鹿？難道傻子就沒有活著的權(quán)力？林夕落想不明白，這對她來說，太復(fù)雜了，但她預(yù)料得到，這只是個開始。
隨著年齡的增長，鹿鹿會越來越落后，他會被時光拋棄，最后連尾巴都抓不住，停留在他的世界。那其他人？會長大，會成人，會世俗，會像今天一樣，把林鹿鹿當(dāng)笑話，他們不在乎，不就開一個傻子的玩笑。
“鹿鹿，你是傻子嗎？”林夕落問，她很難過，又問，“我知道你不是，那你為什么不說話？”
鹿鹿不言不語，就靜靜地看著她。林夕落失笑，她怎么和那幫人一樣，把他當(dāng)傻子，他是星星的孩子，她歪著腦袋說：“鹿鹿，你知道嗎？你是外星人，你是星星村的小王子，出來旅游，有天飛船壞了，停在地球，飛船修好了，粗心的仆人把你忘在地球了。
“所以，你不懂地球的語言，因為你是外星人。
“你不是傻子，知道嗎，鹿鹿，你只是忘不了身上高貴的王子血統(tǒng)�！�
林夕落越編越起勁：“鹿鹿，你是星星的孩子，怎么能跟我們邪惡的地球人同流合污？你是不同的，總有一天，你的仆人會開著飛船帶你回去。
“哎呀，到時候你會忘了姐姐這個地球人吧。”
咚——咚——
整點鐘聲打斷了林夕落的故事，她愣了下，好久沒有認真聽鐘聲了，還有和許小虎的快進游戲。她拿了鑰匙，用力上緊發(fā)條，看著一臉好奇的鹿鹿，來了興致：“鹿鹿，你還沒玩過時間快進吧？”
當(dāng)然沒玩過，她熱衷于這個游戲時，可討厭他了，每次和許小虎玩都關(guān)著門。
林夕落用手把時針撥了一圈：“你看，一年過去了，星星村的王子鹿鹿學(xué)會了地球語，他會叫爸爸媽媽，還有姐姐，他懂得，這是他的地球親人，所以，爸爸媽媽抱他，他不會掙扎，還張開手臂回抱了一下�！�
時針又轉(zhuǎn)了一圈：“哎呀，今天是鹿鹿上學(xué)的第一天，老師快氣瘋了，因為他太好看了，所有小學(xué)生都跑來看他，上課下課，沒完沒了。地球人太熱情了，小王子有點煩，不過他記得姐姐的話，要有禮貌，不能亂發(fā)脾氣。
“地球真是太邪惡了，竟然要考試，星星王子決定等他的飛船一到，就去母星上帶一個軍隊，把萬惡的考試制度廢除掉，給孩子建一個大大的游樂園，天天放假，以后評判好孩子的標(biāo)準(zhǔn)就是他今天玩了幾個游戲。”
……
林夕落越說越起勁，時針轉(zhuǎn)了一圈又一圈，夾雜著厚重的鐘聲，響了一次又一次，星星村的小王子也快樂地經(jīng)歷他的童年、青春，最后她說：“母星的飛船始終沒有來帶走王子，白發(fā)蒼蒼的鹿鹿王子也不再那么頻繁地仰望星空，對他來說，能不能回去不重要了。他的一生快過去了，他完全變成一個地球人，地球人也不都是邪惡的，起碼，鹿鹿是善良美好的地球人�！�
故事講完了，林夕落卻從心底升起一絲悲傷。
星星村的王子殿下經(jīng)過一輩子的努力，最后才變成一個普通的地球人。
那鹿鹿呢，他還要多久，他還要經(jīng)受多少苦難，才能變成一個普通人？
林夕落看著時鐘，如果時間真的能快進就好了，這樣鹿鹿就能少受點苦，少被人欺負。他就隨隨便便，白駒過隙，時光飛逝，他長成美少年的模樣，笑容青澀，眼神溫柔，走在校園里，像童話里的白馬王子。
可惜，他們都不過是世俗中最尋常不過的凡人，她不能嗖地像電視里一個轉(zhuǎn)場鏡頭就長大，他也不能撥撥時鐘就能快進到未來，他們都得慢慢長大，一天一分一秒經(jīng)歷所有的歡喜悲傷，過去，現(xiàn)在，未來。
林夕落失望地把時鐘調(diào)回去，夢醒了，她依舊在簡陋的臥室，對著有自閉癥的弟弟。
她關(guān)上擺鐘的玻璃小門，沮喪地說：“睡覺了，鹿鹿�！�
她率先走向床，今天挨的打讓她姿勢有些怪，她走得很慢，直到聽到一聲微若可聞的叫聲，膽怯地，試探地。
“姐姐——”
聲音很怪，像結(jié)巴的人斷斷續(xù)續(xù)組織語言，他又說。
“姐姐，我、我想……當(dāng)、當(dāng)?shù)厍蛉耍俊?
8
許多年后，林夕落從夢中醒來，都能聽到這句。
五歲的鹿鹿說出的第一句話：姐姐，我想當(dāng)?shù)厍蛉恕?
聽到了嗎？他想當(dāng)?shù)厍蛉耍敢庠囍ビH近去擁抱邪惡的地球人，林夕落抱著被子，想哭卻沒有眼淚涌出來。那時，她已經(jīng)學(xué)會很好地控制自己，她最大的本事就是無論在什么情況都能保持一副微笑的模樣。
那時，她叫林微笑，她不會哭，她沒有眼淚。
她習(xí)慣性握拳，指甲深深地扎進手心，哪怕手心血肉模糊也不會哭。她不開燈，一個人在黑暗中回蕩著這句話，姐姐，我想當(dāng)?shù)厍蛉恕Ｄ菚r，星星村的王子不知所終，她只能在心底不斷地念著，鹿鹿，鹿鹿。
林鹿鹿會說話了，他會叫姐姐，林夕落回頭，清楚地看到鹿鹿身邊鮮花綻放，星光璀璨。
這一刻來得太美好，太突然。
林家像被中獎彩票砸中，老天爺真是太調(diào)皮了，當(dāng)頭一棒之后，又隨手賞了甜頭，不過這足夠他們感激涕流，謝天謝地。鹿鹿不是無可救藥，住在星星上的王子終于肯屈尊降紆，仙子下凡了！
“鹿鹿叫我姐姐了！
“你知道嗎，我弟弟會說話，他昨天叫我姐姐了！”
林夕落碰到誰，都要驕傲地跟人報喜，我弟弟會說話了。
她心情非常好，真是“太陽當(dāng)空照，花兒對我笑”，對誰都笑得特別甜，除了許小虎。她跟掃地的清潔工大爺說了，沒有跟許小虎說，她跟最討厭的王老師說了，沒跟許小虎說，她甚至跑到王胖子面前得瑟了，也沒跟許小虎說。
她像從不認識許小虎，花蝴蝶般在教室飛來飛去，就是沒看過許小虎一眼。
第三節(jié)課，林夕落收到一張小字條，從后面?zhèn)鬟^來，許小虎歪歪斜斜的字。
夕落，你今天怎么沒等我一起上學(xué)？
林夕落沒回，她把字條揉成團，隨手扔在課桌。
在后面觀察的許小虎看到，心在滴血，過一會兒，又一張小字條傳上來。
夕落，鹿鹿會說話了？放學(xué)后，我們一起回家看葫蘆娃吧。
他們已經(jīng)看了五遍的葫蘆娃，越看越覺得葫蘆兄弟太笨，況且林夕落最近比較喜歡魔神英雄壇，她一直想要有個像西米克那樣的袋子，總能掏出神奇古怪的東西，而且一點都不占空間，林夕落正想得出神，許小虎的字條又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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