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節(jié) 天下有熊(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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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佇馬靜聽。鐵狼王曾經(jīng)約定,如果嬴了,就以舉火為號。但是大望山麓上靜悄悄的,只見茫茫大雪鋪滿北坡,卻見不到一點兒動靜。
“大君,我們怎么辦?”那些孩子們問。
“長樂侯,你要我怎么辦?”那蠻舞將軍也問。
“你這幾千人馬,又能干嘛?”我笑了一下,“你帶人佯攻青陽右翼吧,只要能牽制得住他們,就是頭功。”
那人冷笑一聲:“這個好說——那么你呢?”
“我要去殺青陽王。”我說。
一團團的白色霧氣在草原上倏忽來去,猶如一支支往來去如飛的白色騎兵。
我二哥瀛臺白勒住氣喘吁吁的馬,拍了拍馬脖子。馬倒騰著蹄子,汗出如漿。他指著薄霧籠罩的大望山對身后的武威衛(wèi)說:“從這兒跑過去還要一個時辰,每個人都要竭盡全力,跑死也要趕到。”
“得令!”那群筋疲力盡但卻腰背挺直的武威衛(wèi)轟然答道。霧氣已逐漸淡了,雪倒逐漸地大了起來。他們排成兩路縱隊向前疾進(jìn),馬蹄聲在雪花寥落的空曠平原上傳了出去,八百騎只是龐大平原上糾斗的十余萬士兵中微不足道的一粒棋子啊。
他們在雙魚、青鯽以南那一連串珍珠般的小丘遮蔽下向南疾馳,突然聽到隆隆的馬蹄聲在側(cè)方響起,阻隔在他們與大望山麓之間。
瀛臺白轉(zhuǎn)身喝道:“不要戀戰(zhàn),殺過去就是。”
八百武威衛(wèi)同聲高喝,縱馬疾馳,飛速變陣成中心外凸的鋒線,就如一道鋒銳的明月刀,直朝霧氣中隱隱現(xiàn)出的人馬撲去。
我二哥瀛臺白奔在最前,他剛要舉起大矛,卻突然勒住馬,大聲喝道:“你在這里干什么?”
他那柄大矛閃閃的矛尖下瞄著的人一身銀甲亮光閃閃,片片鐵葉甲上都可見白色的云紋,卻掩不住身形的幼小,那人騎在一匹毛色潔白的幼年巨狼背上,赤蠻、大合薩、長孫齡隨伴左右,他看到的人不是我卻還能是誰?
那會兒我扭頭看著這一支從背后的飛雪里闖出來的騎兵,也是嚇了一跳。武威衛(wèi)自瀛臺白以下個個滿身是血,猙獰可恐。
瀛臺白皺著眉頭看著我身邊的簇?fù)碇尿T兵,那些馬上騎著的都是些沒長開的孩子,刀刀槍槍的,看起來陣勢松散得不成樣子。
“你的白狼營怎么跑到這里來啦,大營怎么啦?”
“大營?”我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還沒來得及回答,就猛見一道火光在遠(yuǎn)遠(yuǎn)的后面閃亮,隨后濃煙滾滾而上,大煙柱子隔著越來越淡的霧,數(shù)十里外都能看到。
瀛臺白似笑非笑地看著我:“好啊,小六子,你把大營丟啦?我們瀛棘半年的輜重糧草,可都在其中呢。”
“那又有什么用?一天之內(nèi)我們就全都要死了。”我火了起來,揮著鞭子指著前面給他看,“瀛臺白,這是我的大旗,我一步也沒有后退——我們可沒約定不許往前走。”
我生氣地大叫:“可我的鼓已經(jīng)敲破了,你又在什么地方?”
瀛臺白抬起臉來哈哈大笑:“算是我的錯。我救援不及,大君,你治我的罪吧。”
“哦,”我斜睨著眼睛看他,這可是他第一次叫我大君呢。我心里高興,再回頭看看他身后那些甲士,盡是滿身染血,更有些人看上去搖搖晃晃地,就要從馬背上掉下來似的。我露齒一笑:“赦你無罪了。你這是要去哪?”
大望山北麓的血戰(zhàn)已經(jīng)到了最后時刻。馳狼騎的主力終于被虎豹騎殺垮了,瀛棘人的四衛(wèi)輕重騎兵也被追趕得漫山遍野到處都是,缺乏防護(hù)的玉鈴衛(wèi)更是被殺得七零八落,只剩下百余騎從虎豹騎的夾縫里逃了出來。
瀛棘人已經(jīng)失去了章法,只是簇?fù)沓勺笠粋右一個的圓形小陣,抵擋著青陽虎豹騎潮水般的沖擊。青陽人和瀛棘人的陣地就如犬齒交錯,胡亂地扭結(jié)在一起。在那些咬牙廝殺的每一個人心里,取勝的希望了無蹤跡,他們所要求的,不過是在死之前多揮出一刀,多濺出一點血,多殺上一個人而已。
要不是長孫亦野帶領(lǐng)著自己標(biāo)下的鷹揚衛(wèi)和代領(lǐng)的豹韜衛(wèi)及時趕到,瀛棘人就要徹底一敗涂地了。
這八千長槍騎兵是瀛棘最后的預(yù)備隊了。長孫亦野長得十分清秀,和我的書記官長孫齡有一比,可他骨子里透著股令人膽寒的殺氣,任何和他對上面的敵手都會對這一點刻骨銘心。他手下的鷹揚衛(wèi)在瀛棘人中也算得上狠辣數(shù)一的重騎,又是生力軍,從桑蛇谷中并肩齊沖出來,登時抵擋住了一波又一波洶涌而來的所有攻擊,但他們的人數(shù)太少了,在此刻他們所能起的作用也只是支撐戰(zhàn)局,而不是勝利。
督軍做戰(zhàn)的武銳將軍呂德也注意到了揮槍搏殺的長孫亦野,他抖了抖黑色斗篷,對身邊的幾名護(hù)衛(wèi)道:“跟我來,先殺了這小子。”十來騎黑色的虎豹騎一陣風(fēng)似的隨著他刮了過去。長孫亦野眼見來者不善,深吸了一口氣,左手為軸,右手一順槍尾,借著快馬前沖之力,一槍就搠了過去。
鐵盔罩面的黑甲將軍不動聲色,直到長孫亦野的長槍閃閃的槍尖探到了胸前才揮劍橫格,他的手腕只動了不到兩寸的距離,長孫亦野卻覺得虎口上一熱,長槍遠(yuǎn)遠(yuǎn)地飛了出去,那一劍反震之力如此之大,竟然順著指腕臂肩直沖上身來,長孫亦野坐不住馬,從鞍子上翻身滾落在地。
他躺在地上,還未抬起頭來,就看見沖過來的虎豹騎統(tǒng)領(lǐng)呂德手上重劍高高舉起。那柄長劍黑沉沉的,居然無鋒,劍未落下,厚重的劍風(fēng)便壓得他呼吸一窒,長孫亦野避無可避,只得勉力舉起左胳膊一擋。
霧已散去大半,透過薄薄的白霧和紛飛的初雪,我和瀛臺白的軍隊已經(jīng)隱約可看到那些數(shù)十里外的旌旗搖動,聽到那兒傳來的金鼓鳴聲了。
我們看著鐵狼和青陽十萬人如細(xì)小的鐵豆般在山坡上翻翻滾滾地血戰(zhàn)。
瀛臺白注目山麓上:“他們馬上就要敗了,可我還要去努力最后一次。”
“如果你要去,那我也去。”
“我和你的約定早已失效了,你可以選擇回到北方去,你的母后還在那兒。”
“我如果要跑,早就跑了。”我說。
瀛臺白看向我的目光里透著古怪和懷疑。“你沒必要這么做,”他說,“為瀛棘拼命,這種事交給我瀛臺白就可以了。”
“這可是我的瀛棘。”我大聲喊著說。
那時候我們并騎奔跑著,我突然跳起來,兩腳踩在狼鞍上,那是我會的許多騎狼絕招之一。我站在搖搖擺擺的狼鞍上,就和他一樣高了,我一把扯下瀛臺白左肩膀的黑色銅老虎。“我和你,就是武威里的兄弟!”我說。那只銅虎裝飾在我的肩甲上太大也太不協(xié)調(diào)了,于是我把它插在我的腰帶上。
我的話很輕,可是瀛臺白的笑聲卻如同穹海大潮,轟然卷過白雪皚皚的荒原。“好,我們是兄弟。我們本來就是兄弟!”
我抓住他的肩膀,大聲說:“如果你死了,那我就和你一起死。”這么說的時候,我的心里一跳,但我拼命地把它壓了下去。
他轉(zhuǎn)過頭來看著我,用大手把我按回到狼的鞍座上。他輕輕地對我的耳朵說:“沒有哪個國王是通過死而贏得勝利的,他們之所以最終贏得了帝國,是他讓敵人死了。”他看著我說:“你不能死。明白嗎?瀛臺寂,所以你不能死。”
他猛踢了座下的戰(zhàn)馬,那馬唏溜溜地一聲長嘶,竄到前面去了。
“因為他往來于智慧和明亮的牙齒邊,光潔的花在他心頭開放,瘸子、瞎子和聾子如青鳥伴他左右……”大合薩讀的那一句話又在我耳朵邊響起。我知道我已經(jīng)找到了瘸子和瞎子。只是聾子我還沒找到。
整個大望山麓上的陣勢,正在以熊熊燃燒的青陽王寨為軸心轉(zhuǎn)動,轉(zhuǎn)成一個東西向的戰(zhàn)線。這根線就如同星盤上巨大的指針,緩緩轉(zhuǎn)動,只要它轉(zhuǎn)到了固定的位置,瀛棘所有殘存著的人和斗志,就要毀滅在左右翼這六萬青陽大軍組成的旋渦里了。
鎮(zhèn)守青陽右翼的大將不是別人,正是大將軍鐵棘柯,他是青陽的三朝元老,領(lǐng)兵打戰(zhàn)經(jīng)驗豐富,作風(fēng)嚴(yán)謹(jǐn)。青陽在大望山口上布陣,左右兩翼相距三十里,聯(lián)絡(luò)起來極為不便,而且人數(shù)眾多,變陣和移動都極難協(xié)調(diào),更兼戰(zhàn)事突然而起,各軍都措手不及,大將軍鐵棘柯卻毫不慌亂,先是牢牢扼住青陽的右翼,穩(wěn)住陣腳,再以一萬重騎來援中軍,自己卻仍然是帶著大軍按陣徐進(jìn),不散不亂。只要他帶兵趕到,縱然青陽人的左翼全毀,也能扭轉(zhuǎn)整個戰(zhàn)局。
呂貴觥告急的命令也到了他這邊,他也只是皺了皺眉,道聲“知道了”,就揮手打發(fā)走傳令官。
身邊副將問他何不快去救援,他回答說:“青陽逆風(fēng)布陣,地形不熟,已經(jīng)失了天時地利,此刻左翼已受重創(chuàng),我右翼再有失,豈有生返之望——如今大霧未散,情形不明,不是看清了瀛棘人果真將所有的兵力孤注一擲地投入到對我左翼的攻擊,絕不能自己亂了陣腳。”
他話音未了,山腳下卻果然有軍隊殺到。一名傳令官驚慌地跑來跪在他馬前報道:“蠻舞反了。前軍各部都反了,我們被……圍了。”
眾人吃了一驚,登高而望,果然見一彪軍隊打著蠻舞的旗號,從北沖殺而至,直朝他們右翼陣前撲來。各副將剛要夸贊大將軍智計高明,卻見那名來報信的傳令官被他一腳踢在左肩上,登時滾了出去。
大將軍鐵棘柯按劍喝道:“這不過是散兵騷擾而已。瀛棘大營已然被我拿下,眼看就要敗了,再有動搖軍心者,軍法從事!”
“大將軍……”
鐵棘柯喝道:“不必說了!他不來則罷,來了倒教我看清,來軍人數(shù)太少,不過是想拖住我們。傳令全軍左轉(zhuǎn),全速馳援中軍!”
鐵狼王的三百近衛(wèi)狼牙和瀛棘一部還在死命地圍攻青陽人的大寨,而突破防衛(wèi)的一部虎豹騎已經(jīng)開始攻擊他們的后方了,青陽右翼鐵棘柯派來增援的一萬鐵騎也已趕到,反而將鐵狼王圍在核心,那一場好殺,將飄揚下來的每一片雪花都染得通紅。
鐵狼王以他的狼騎圍成一圈,咬著牙頂著來自外面越來越激烈的打擊。他左手里的盾牌已經(jīng)成了一面篩子,身上猬集的箭支總有數(shù)十支。狼騎兵臂膀相連,將一面面的盾牌摞在一起,建成一道臨時的堡壘,擁擠在一起的青陽重騎和虎豹騎,已經(jīng)分不出隊型和陣勢,這兒的地形不適合重騎突奔,越來越厚的雪對鐵甲重騎來說也是可怕的敵人,但他們連續(xù),一陣強似一陣的浪潮,兇猛地?fù)鋼粼诶球T建起來的脆弱堡壘上。堡壘下的狼騎是步步后退,套在他們脖子上的鐵絞索也就越抽越緊。
鐵狼王那柄巨刀上鮮血奔涌而下,他左肘回收,右肩膀一抖,轉(zhuǎn)了小半個圈子,刀上嵌著的那名鐵甲武士就遠(yuǎn)遠(yuǎn)地飛了出去,砸在了另一名狂呼沖來的騎兵頭上,將他撞下馬去。
我叔父鐵勒延陀此刻滿面是血,只剩下一雙眸子依舊明亮,他橫著刀冷眼掃看四周,只見當(dāng)面的青陽鐵騎兵組成的軍陣如同翻騰的黑色怒潮,洶涌澎湃而來。鐵狼王卻看出了其中的不對,他凝目相望,猛見青陽人陣中心飛騰起一陣混亂的巨浪,隨即向兩側(cè)蔓延而出。
那一簇騎兵就如一道雪亮銳芒,從翻騰的巨浪中縱馬躍出。當(dāng)先一匹黑馬就如同踏著潰散的巨浪而出的黑龍,那匹黑駿馬高大俊朗,身上卻插了三五支羽箭,無數(shù)鮮血從軀體流淌而下,顯然是經(jīng)歷過了連場生死大戰(zhàn)。
那匹黑馬的主人,黑盔黑甲,從陣中沖出來時奪了十幾條槍,夾在胳膊下,此刻當(dāng)作投矛,一支支地扔出去。青陽的重騎兵披甲厚度不及東陸的重騎,但披掛著由鐵環(huán)套扣綴合成的環(huán)鎖鎧,每環(huán)與另四個環(huán)相套扣,形如網(wǎng)鎖,重有三十斤,也堅韌異常,尋常羽箭都難以穿透而入,但那名黑甲武士隨手拋擲鐵槍,道道銳芒都是透背而過,如穿縞素。他瞬間殺開一條大道,帶著身后的騎兵沖了進(jìn)來。
“原來是你。我這里用不著你幫忙。”他大聲說著,卻牽動了胸口上的傷,搖晃了一下,幾乎要掉下狼背。
“別強逞了,你去殺你的青陽王吧,你背后的鐵甲重騎就交給我了。”瀛臺白看見鐵狼王身上的血就如河水一般不停流淌,每跨出一步就在身后流出一道血印子,也不禁動容。
我叔父鐵狼王回頭仔細(xì)清點,卻看見從青陽陣中沖出來的武威衛(wèi)騎兵人數(shù)不多,大約也就只有五百多騎。
“你的其他人馬在哪?”
“什么其他人?這里就是我的武威衛(wèi)了。”瀛臺白答。
鐵勒延陀臉色一變:“就這么點人,你還能做什么?”
刀光從瀛臺白瞇縫著的眼里射出:“好啊,那就讓你看看,他們能做什么!”
鐵狼王指揮著部下在外圍頂住數(shù)倍于己的青陽重騎兵的攻擊時,內(nèi)里的左驂和著幾十名最精銳的狼牙武士,正不要命地向青陽王躲藏著的寨子攻去。寨子里圍著的青陽近衛(wèi)也知道到了最后關(guān)頭,箭如落雹而下,寨墻上伏著的數(shù)架床弩,更是每放一箭就能將三兩個人射倒,穿成一串倒在雪地里。
寨門處堆積的尸體壘成了小丘。黃胡子的賀老六舉著盾牌,登上寨墻,卻被背后射來的一箭貫胸而過,摔了下來。左驂轉(zhuǎn)目四顧,四處都可見他的部下被如蝗的利箭射中,如同熟透掉落的果實一樣倒貫下地。不少人在往前沖卻是背后中箭倒地,青陽人正從四面八方掩殺而來,飛箭越過外圈掩護(hù)他們的狼騎頭頂,一支支地飛了進(jìn)來。
左驂紅了眼睛,搶了一面大盾,狂呼一聲:“殺青陽王!”縱狼對準(zhǔn)了寨門直沖。他雖然撥擋開許多飛箭,臨奔到寨門前卻被一箭穿入膝蓋,登時委倒在地。猛聽得后面馬蹄聲響,卻是一匹矯健的花斑紋白馬直沖了過來。
那馬奔行迅疾,快如閃電,卻還是當(dāng)胸中了兩箭,它奮起精神沖至寨門前,揚起兩只包鐵的前蹄像大山一樣壓下,厚如兒臂的柵欄木在這撞擊下也響起可怕的折裂聲。赤蠻從鞍上飛起,帶著全身重量狠撞在門上,只聽得嘎嚓一聲大響,寨門上一根大木倒折下來,向內(nèi)倒去。那匹白馬哀鳴了一聲,倒在地上,紫羅蘭色的大眼還留戀地看著主人,赤蠻卻早扔了盾牌,揮舞長刀,從缺口跳了進(jìn)去。他身后的數(shù)十人齊聲大呼,向里突了進(jìn)去。
赤蠻突入青陽人的王寨中,立刻落入到一大片突兀刺目的鐵槍尖和刀鋒里。他嗓子里發(fā)出野獸一樣的咆哮,赤紅了的一雙眸子上只映出數(shù)十丈外粗如兒臂的黑皮桿子上飄揚的白色豹尾旗。
在那些鋒利的槍尖就要落到身上的時候,赤蠻舉刀在胸前劃了個半圓,硬生生地架住了十來桿槍,卻有一桿鐵槍發(fā)得遲了,滑過他腹部的鐵甲,噌地扎入赤蠻腰側(cè),鮮血頓時飆了出來。赤蠻卻仿若不覺,大喝一聲,膀子發(fā)力,將架在刀上的十來個人一齊向后推開,十多個人沉重的腳步如鐵篦子一樣在松軟的土地上劃過,跌跌撞撞地退開。赤蠻發(fā)狂一樣地咆哮,左手抓住刺入自己身體的槍柄,右手一刀如匹練,登時將那人的胳膊和槍柄同時削為兩段,更多的人和槍如一股黑潮朝他涌來,好似要靠人墻的蠻力將赤蠻推出缺口。
幾乎王寨里所有的人都在朝王旗涌去,卻只有呂貴觥在向后退卻,向后離開他的旗幟。他緊緊抓住自己腰上的刀柄,臉色煞白,細(xì)長的手指微微抖動。他一時間想要扯出刀來,不顧一切地殺上前去,以自己的威嚴(yán)和聲望激勵起青陽人的斗志,將這些強盜趕出大寨,取得他的祖先也無法比擬的勝利;他一時間又只想遠(yuǎn)遠(yuǎn)逃開這充滿可怕的血腥味和垂死掙扎的血肉戰(zhàn)場,他懷疑身邊所有這些將士的忠實,他懷疑他們不肯為了他拼命搏殺,只有那些死了倒在地上的人才值得信任,但也許那些人是在逃跑的時候被砍死的呢……憤怒燃燒得他的眸子通紅,他捏著刀想,我要失敗了,我要失敗了,卻沒有人來救我,那么好吧,我也不管了。
赤蠻的背后又是一聲喊,一頭烏黑的巨狼從寨門上的破口里硬擠了進(jìn)來。它巨大無匹,長嘴里呲出的利牙如噩夢一樣令人難忘,一身黑色的毛油光水滑,左耳朵上一塊白,后腿上還微微瘸著。還沒有落地,它就旋風(fēng)般撲向青陽那些最勇悍士兵,如撕紙一樣撕扯開了他們身上的鐵甲,用他們的血肉和身軀填滿自己的牙床。
驅(qū)趕開那些衛(wèi)兵后,它撲在厚實的門上,像咬秸桿那樣咬斷了七八根碗口粗頂在寨門后的木桿,寨門轟然倒地。上百名紅了眼睛的剽悍漢子涌入,和青陽的近衛(wèi)軍殺成一團,刀槍相互碰撞發(fā)出的轟鳴聲中,赤蠻已經(jīng)沖到那根立在地上的旗桿前,就要揮刀朝砍下,就在那一刻,赤蠻背后突然有一道又兇又狠的刀光一展,就如同展開了一面白亮亮的大旗,朝赤蠻的后腦揮去。
那名突然出現(xiàn)在赤蠻背后的黑甲大漢,動作奇快無聲,看上去像是一頭黑色的豹子。他不聲不吭地躲在人群里,粗壯的手臂揮揚大刀,無聲也無風(fēng),只有斬馬大刀的寒光逼人。赤蠻雖然粗獷,卻仿佛腦后長眼般,一縱身朝前面的人堆里跳了進(jìn)去,那一道雪亮到透明的刀刃貼地疾飛,如影隨形地緊貼著赤蠻不放,一路上不論是遇到青陽人還是瀛棘人,都是一刀兩斷,速度卻絲毫不受阻礙。
赤蠻只覺到背上冷颼颼的殺氣,幾乎要刺破鑌鐵甲。眼前卻突然冒出一名身形高大的青陽武士,雙手使著一柄大鐵劍,大喝一聲,直朝他頭上砸來。赤蠻縮起身子,整個人鉆入那大漢懷里,借著沖力翻了個身,他在空中旋轉(zhuǎn)身子,揚刀一擋,隨即快如閃電地橫掃出去。
那名黑甲武士一刀將赤蠻踢向他的鐵甲衛(wèi)士斬成兩段,刀光余勢未消,在一篷漫天飛起的血雨里,和赤蠻的刀交在一起,響起了一陣可怕的金鐵交鳴聲,飄零而下的雪花,竟然被這一刀給逼得四處飄散,雪亮的刀芒閃處,殘存的白霧都被驅(qū)散得干干凈凈。
赤蠻硬接了這一刀后,刀子啪地一聲斷成兩截,上半截飛出十丈開外。他側(cè)身一滾,半跪而起,終于轉(zhuǎn)過身來面對這名黑甲武士了,那名黑甲武士的刀卻已經(jīng)架在了赤蠻的脖子上。他們兩人剛才的爭斗快如星丸跳躍,令人看不清他們的身影,此刻卻又突然都凝固不動,如同被人突然施了冰凍法術(shù)將他們凝結(jié)住了。
赤蠻眨著眼睛,已經(jīng)看出來這名黑甲武士正是在蠻舞原隨伴在呂貴觥身側(cè)的,他曾在圍獵中徒手殺死了一只黑虎,隨后就被呂貴觥封為悍虎將軍。在蠻舞原,他就曾和赤蠻交過一刀,沒想到在這兒又見面了。
赤蠻勉強咧嘴一笑,算是和他打了個招呼,腰側(cè)的傷口處鮮血如泉,順著身側(cè)流下灌滿了他的靴子。他們兩人對面相立,空氣中飄蕩著淡淡的紅霧與血腥味。那一聲響依舊在眾人耳朵里回響,只是他們相交的第一刀,這兩頭矯健的豹子中已經(jīng)有一個傷在這一刀下了。
呂德重劍揮下,猛地里半路上又是一柄鐵矛探出,當(dāng)?shù)匾宦暰尤粚⑺闹貏踝×,又是一位少年將軍從瀛棘人的陣中沖出,那少年衣甲破碎,雙手擎著一柄烏沉沉的長矛,牙齦里盡是血,眼眶睜得幾乎要裂了開來,烏溜溜的一雙眼睛直瞪著呂德不放。
呂德嘿了一聲,重劍翻轉(zhuǎn),想要將賀拔原的長矛彈開,但他卻沒想到賀拔原神力驚人,那一劍一翻一撥,雖然將賀拔原震得胸口發(fā)悶,卻沒能將長矛格開,兩人登時糾纏在一起。
長孫亦野趁機滾到一旁。“多謝了,賀拔兄弟。”他說著,隨手拉出身上的長刀。
呂德身邊的虎豹騎衛(wèi)士剛要沖上,卻被突然冒出來的數(shù)百騎沖散,卻是國氏兄妹帶著玉鈴衛(wèi)殘存的騎兵沖了過來。國無啟一面跑,一面將手中鐵胎弓拉得滿滿的,倏地一箭射出。
呂德長劍被賀拔原不要命地壓住,只得松手放劍,居然在空中將國無啟射出的那一箭抓在手里,不料又是一箭射至,哧的一聲透胸而入,卻是國無雙隱在她哥哥身后射出的另一箭。
副將趕上來扶住了他。“現(xiàn)在,是年輕人的天下了。”呂德說,然后向后一倒,靠在了馬背上,“讓虎豹騎撤吧,給青陽留些骨血。”
副將將重傷的呂德搬到自己馬上,轉(zhuǎn)身向南撤退了。
青陽右翼的大隊鐵騎正在朝中軍源源涌來。鐵棘柯終于拿定主意,要以他的全部兵力來救援青陽王,兩萬鐵騎大軍如黑潮一樣涌動而來,密密麻麻,無法看到邊緣。
“這就夠了,”瀛臺白揚眉喝道,“弟兄們,再跟我去殺一場!”
五百名武威衛(wèi)齊聲高呼,一起驟馬沖了出去,就如同五百柄銳利的匕首,撕碎了籠罩在大地上的黑色漁網(wǎng)。瀛臺白奔在當(dāng)先,大矛起處,兩名千夫長登時倒撞下馬。他身后的五百武威衛(wèi)如入無人之境,在鐵棘柯的重騎陣中撕開了十多道口子,在陣后一片空地上匯集,未等鐵棘柯調(diào)集重兵圍上,又再返身沖殺,一陣風(fēng)似地殺回了鐵狼王的本陣,竟然折損不到十人。
這些黑白交輝的武士來去如風(fēng),殺得青陽人傲視草原的鐵甲重騎面面相覷,居然一時不敢放馬上前。
“這就是我的武威衛(wèi)。怎么樣?”我二哥瀛臺白奔回鐵狼王身前,粗豪地大聲問道。
我叔父鐵勒延陀雖然驕傲異常,也不得不點了點頭。他咬著牙,不知是喜是怒地看著瀛臺白,點了點頭說:“好,今日一戰(zhàn),武威衛(wèi)足可重新立足于天下了。”
他轉(zhuǎn)了轉(zhuǎn)頭,突然疑惑地又問:“你跑到了這里,那么瀛臺寂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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