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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節(jié) 兇手

  “兇手這么快就抓到了?他是誰,為什么要殺黃織?”
  
  在得知兇手歸案之后,我第一時間趕到了警局,當面向探長了解情況。
  
  我問出這些話的身份,并不僅僅是第一現(xiàn)場的目擊證人,更是一名記者。那天鬼子唐寫完報道之后,主任宗而得知我是發(fā)現(xiàn)死者的第一人,并且和死者有著這樣的關系,立刻命令我在案子告破之后,寫一個長篇通訊出來。鬼子唐聽了老大不樂意,因為這種長篇通訊擺明了就是能拿高額獎金的。但也沒法子,我的條件得天獨厚,要是勤快點,他連第一篇報道那點油水都撈不到。
  
  可是探長在聽了我的話之后,卻古怪地笑了笑,搖了搖頭。
  
  “倒是不忙說兇手的事。”
  
  “啊,那還有什么更重要的事嗎?”我奇怪的問。
  
  探長盯著我,臉已經(jīng)沉了下來,卻不回答,反而抓起桌子上的電話機打了個電話。
  
  他接待我的地方,是間空著的房間。我走進來的時候就覺得,這好似是警官專門審犯人的地方,至少和我那天做筆錄的小單間有點像。
  
  場面讓人很難受地冷著,我剛想張口說些什么,門推開了,一個年輕的警官走進來。


  
  “做好筆錄。”探長說。
  
  “這是干什么,你對我還有懷疑?”我有些憤然的說。
  
  “對我問的問題,希望你如實回答。”
  
  “好吧,你想問什么?”
  
  “上一次筆錄時,你的陳述有什么遺漏的地方嗎?”
  
  “沒有,我所知道的和本案有關的,都告訴你們了。”
  
  “是嗎?”探長很不友好的反問了一句。
  
  “是的。”我和他四目對視,很清楚的傳達了不滿的情緒。
  
  “那么,上個星期的今天,你去了哪里?”
  
  上個星期的今天?
  
  探長見我有些遲疑,又說:“需要我提醒一下你嗎,那天的上午,你不在上海吧?”
  
  “我去大唐村了。”看樣子他都知道了,沒什么好抵賴的?峙率窃谖液秃蜗﹄x開大唐村后,又有當?shù)鼗蛏虾5木烊フ{(diào)查,才得知的。
  
  “去干什么?”
  
  “了解些情況。”我心里想,明明你都知道了,還問我做什么。


  
  “在黃織死之后跑到大唐村冒充警察去問這問那,你還敢說沒向警方隱瞞什么嗎?”
  
  “我沒冒充警察,和我一起去的是……”
  
  “是何法醫(yī),對吧。她是法醫(yī),和有資格偵破此案的刑警是兩回事。還有,前天她通過楊浦區(qū)的一個戶籍警調(diào)查一名前一婦嬰的助產(chǎn)士,又是為什么,是不是和本案有關系?這些天來,何法醫(yī)對黃織的尸體表現(xiàn)出了超乎尋常的熱情,就她遞交給我的尸檢報告來看,我完全弄不清她這種熱情是因何而起。”
  
  “你為什么不直接去問何夕呢?”
  
  “現(xiàn)在是我在問你。”探長一拍桌子,“何法醫(yī)那里,我自然會去問的。”他接著說。
  
  我看他后半句有點底氣不足,心里知道,何夕的法醫(yī)身份不那么簡單,他可沒辦法像審我一樣審何夕。甚至可能在何夕那里碰了軟釘子,把火出在我身上。
  
  “的確和黃織有關系,但并不是我在第一次做筆錄時隱瞞了不說,而是有些事情,我是在黃織死了之后才知道的。”
  
  “那你為什么不把新情況直接告訴警方,而選擇私自調(diào)查?”探長氣勢洶洶地質(zhì)問我。


  
  “首先這些事情雖然和黃織有關系,但我不確定是不是和她的死有關,其次嘛,我想就算告訴了你,你也一定不當回事,甚至你會覺得我是一個神經(jīng)病。”
  
  “我怎么判斷是我的事。那么現(xiàn)在,你全部都給我說出來,不要讓我發(fā)現(xiàn)你再有什么隱瞞!”
  
  我聳了聳肩,從何夕告訴我韓國冰箱死嬰開始說起,一直到今天拜訪岳聞櫻,包括我自己的一些想法,全都說了出來。
  
  在我說到一半的時候,那個負責筆錄的年輕警察就時不時抬起頭,用異樣的眼神看我。而王探長臉上不以為然的表情越來越濃重,有好幾次我看他都想出聲打斷我。
  
  “太荒謬了,這太荒謬了。”等我說完,探長瞪著我說,“你以為我是傻瓜嗎,還是妄想狂,會相信你說的這些?”
  
  “不管你是否相信,我所說的你都可以去查證,而我的那些判斷,你就當我是妄想狂好了,或許你可以有一些更合理的推斷。事實上,我也很想得出些不那么夸張的結(jié)論來。”
  
  探長依然搖著頭說:“我當然要去查證,但我不得不說,記者先生,你的想像力真是太豐富了。你覺得我們生活在一個什么樣的世界上………”

  
  “你覺得我們生活在什么樣的世界上?”我搶白了他一句,反問他。
  
  “嗯?”
  
  “我想你不會不知道,在公安系統(tǒng)里,像特事處這樣的部門是因為什么才成立起來的吧。”
  
  “特事處?”探長皺了皺眉,然后頗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我想他這時候該想起來,我和特事處還是頗有過一番合作的。
  
  果然,他的表情稍稍緩和了一些,又問我:“你剛才說,今天在岳聞櫻那里翻拍了一張照片?”
  
  我很實相地把數(shù)碼相機拿了出來。
  
  探長看著液晶屏上顯示的照片,眼睛瞇了起來,轉(zhuǎn)頭對那年輕警察說:“把這個照片復制下來,在打印一張清晰的出來,然后和那張根據(jù)大唐村民口述畫出來的畫像一起拿過來。”
  
  那警察應了一聲,起身走出去。
  
  “大唐村村民看見,有陌生人曾經(jīng)多次接觸黃織的女兒周纖纖。根據(jù)描述,我們請專家做了仿真圖。”探長向我解釋道。
  
  不多會兒,年輕警察拿著兩幅圖回來了。
  
  探長比較著兩幅圖,點了點頭,然后把圖給我看。
  
  “看來你又為我們提供了一個很重要的信息,先前我們有點誤會,對你的態(tài)度不好,我跟你道歉。”
  
  我連說沒關系,然后仔細比較兩張紙上的圖。一張就是翻拍照片的放大版,后排薜穎的臉被紅筆圈了出來,另一張上是三幅由電腦制作出的不同側(cè)面的人臉。
  
  的確很像,尤其是眼睛,鼻子和臉型,幾乎一模一樣。
  
  “立刻把這張照片傳給昆山方面,讓他們找相關的大唐村民核實一下,是不是這個人。”探長對年輕警察說。
  
  “你先前不是在電話里說,兇手抓到了嗎,怎么現(xiàn)在看來這案子還不算結(jié)了?”我問。
  
  “兇手的確是抓到了,而且他認罪了,這案子說結(jié)也就結(jié)了,不過……”說到這里,探長嘴里嘖了一聲。
  
  “不過作案動機還沒有搞清楚,嫌犯一會兒說是為財,一會兒說是為色,但從現(xiàn)場情況來看,這兩個理由都站不住腳。不過,人確實是他殺的,這點毫無疑問。但動機講不清楚,就不能排除在其背后還有其他案犯的可能。”
  
  “我能見見兇手嗎,作為記者?”

  
  或許是出于補償心理,探長很痛快地答應了我的要求,只是要我在寫報道之前,先和警方知會一聲。
  
  “嗯,我有個想法,你覺得這樣做的話……”
  
  我把突然冒出的念頭對探長說了,探長看了我一眼,說:“不妨試試。我覺得你不干刑警,還挺可惜的。”
  
  “哈,特事處倒是挺想讓我加入呢。”我笑著說。
  
  抓到的嫌犯名叫呂挽強,是個來自別省的打工仔,二十三歲。
  
  那天早晨八點,他在小旅館的附近徘徊了一段時間,時時抬頭向樓上看,還在附近的大餅攤買了兩個餅,吃了一個半,,剩下的半個扔在路邊。這些,都是他自己供認的,也經(jīng)過了目擊者的證實。
  
  胖大嬸前一晚失眠,睡得很差,早上坐在旅店門前的時候,反倒瞌睡起來,就在她趴在柜臺上補覺的時候,呂挽強走進了小旅館。他走上三樓,敲開黃織的門,重擊黃織的太陽穴使她暈倒,再用攜帶的尼龍繩將她綁在椅子上,最后把她勒死。
  
  下樓的時候,呂挽強和二樓的服務員打了一眼,這一眼對警方來說,是這么快抓到他的重要線索。
  
  殺了人之后,呂挽強居然沒有準備外逃,而是和沒事人一樣,在上海四處游玩,晚上依然回合租的房子睡覺,直到被警察抓獲。
  
  我搭王探長的警車到了關押呂挽強的看守所,他幫我安排好了,我只要等在會見室里就行。
  
  會見室被厚實的防彈玻璃隔成兩半。我等了一小會兒,就見到對面半間的門開了,看守警押進來一個戴著手銬的年輕男人。
  
  “呂挽強?”我說。
  
  他看了我一眼,沒說話。
  
  “這就是呂挽強。”看守警對我說,隨后他讓呂挽強在我對面坐下。
  
  “好好回答。”他說了一句,轉(zhuǎn)身出去了。
  
  呂挽強國字臉,剃了個小平頭,嘴唇上有些細細的絨毛,臉上是青春痘。說實話,這個把黃織殘忍殺死的兇手,還是個大男孩。
  
  “你好,我是晨星報社的記者那多。”我像面對一個普通的被采訪者一樣,先和他打了個招呼。當然,通常我還會說一句“很高興見到你”,這次我沒說。
  
  他點了點頭,給了我一個沒多少笑意的笑容,作為回應。
  

  “出來打工幾年了?”
  
  “五年了。”呂挽強似乎有些意外,因為我并沒有上來就問關于兇殺案的事。
  
  “都做過些什么工作?”
  
  “建筑工,保安,運水,快遞。”
  
  “有媳婦了嗎?”
  
  他搖頭。
  
  “想賺了錢回家討媳婦嗎?”
  
  “我想討個上海。”他咧嘴一笑,這一刻他甚至顯得有些純真。
  
  “有個盼頭不錯啊,那怎么就殺人了呢,缺錢嗎?”
  
  他一下收斂了笑容,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想殺就殺了。”
  
  “為錢嗎?”
  
  “想殺就殺了。”他把臉微微側(cè)過去,重復了一遍。
  
  我皺了皺眉,明明剛才已經(jīng)把氣氛搞得不錯的,本想著輕松一點再問,不料一碰上去,他就像被觸及心中的某處禁地,立刻關閉了交流的大門。
  
  “是為了錢嗎?”
  
  “有一點。”
  
  “好像你對警方說過,是看她漂亮,所以……”
  
  “都有一點。我說過,想殺就殺了。”他挑了挑眉毛,挑釁式地看我。
  
  “但是你沒動她,不是嗎,錢還是色,你都沒動。”
  
  “殺人我就慌了,就跑了。”
  
  “那你是怎么知道黃織住在哪里的,你之前見過她,對吧?”我換了個話題。
  
  “前一天見過,逛街的時候看見的,挺漂亮的,就注意到了。”
  
  “你跟蹤她到了住的旅館?”
  
  呂挽強怪異地笑笑:“我看有個男人本來就在跟蹤她,有點奇怪,就跟了上去。”
  
  哈,原來那天尾行男跟蹤黃織的時候,在屁股后面竟然還吊了一個人。
  
  “當時怎么沒有下手?”
  
  “當時有點猶豫,第二天才下的決心。”
  
  “你沒說實話。”我盯著他。所謂想殺就殺,就是一時沖動,哪有當時不沖動,回家想了一晚上再決定殺人的道理。

  
  他沒有承認又沒有否認,也沒有故意避開我的視線。
  
  他的表情古怪,從眼睛里看不到畏縮,很鎮(zhèn)定。
  
  “你很可能會被判死刑,知不知道?”
  
  “知道。”說出這兩個字的時候,他甚至笑了笑,不是那種歇斯底里的笑,也不是剛見面時,對我的那種沒有任何內(nèi)容的肌肉牽動。那笑容里又我不明白的意味。
  
  此刻他就像一個為了某種理念而去死的人,堅定,從容?墒俏彝耆荒芾斫膺@點,所以他這種態(tài)度,給我以非常妖異的感覺。
  
  “殺了人為什么不逃?”我覺得不自在,所以問了下一個問題。
  
  “我知道逃不掉,公安破案很快的。”
  
  “所以你到處玩?”
  
  “是的。趁最后這點時間。”
  
  我和呂挽強的對話進行了半個多小時,毫無疑問,他有很多時候沒說實話,有些時候他沉默應對。怪不得黃探長沒有決定立刻結(jié)案,這后面如果沒有內(nèi)情才怪。
  
  這次采訪可以說是失敗的,在呂挽強的心里有某些東西不可動搖,任憑我怎么套話都不行。
  
  “好吧,謝謝你接受我的訪問。”
  
  “這沒什么。“他說。
  
  “為了保證新聞的真實性,你看一下我的采訪筆記,有什么地方記錯了,或者需要改正的。”我說著把采訪本從窗口遞了進去。
  
  “這不用吧。”
  
  我笑了笑,做了個請他盡管看的手勢。
  
  他用戴著手銬的手拿起筆記本,慢慢看我對他的采訪。我寫什么,對他來說其實沒有多少意義,但人總是有好奇心的,好奇一個記者都對自己寫了點什么。
  
  我記得很快,所以字跡大,寫了四頁半,他一頁頁看過去,直到最后一頁。
  
  我盯著他的臉,終于在翻到最后一頁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他的表情變了。
  
  這是個很細微的變化,他的眼角跳了一下,仿佛心中平靜的睡眠被一顆石子擊出了陣陣漣漪,然后迅速恢復。
  
  他合上采訪本的動作顯得有些匆忙,戴的手銬一陣嘩嘩響。
  
  他把采訪本從窗口推出來。
  
  “有什么問題嗎?”我問。
  
  “沒有,沒有問題。”他回答,他好似已經(jīng)把心中的情緒平復下去,但是我發(fā)現(xiàn)了,他左眼的眼皮,不由自主地跳動著。

  
  我笑了,總算沒有白跑這一次。
  
  黃探長在外面等著我,劈頭就問:“怎么樣,監(jiān)視器里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把采訪本翻開,在那一頁的右邊,貼著一張小照片——薜穎的臉部特寫。
  
  “他的眼神不正常,肯定認得這個人。他好像完全沒看到這張照片一樣,沒問我任何問題,立刻把采訪本還給我了。但我可以肯定,他起碼盯著這張照片看了三秒鐘。”
  
  “就知道這小子有鬼。”探長有些興奮地說。
  
  “不過知道有鬼,他能不能如實交代,還難說得很那。”我想起他的眼神說。
  
  黃探長捏著滿是胡子楂兒的下巴,點頭說:“這小子不好對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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