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3節(jié) 最后的宣戰(zhàn)（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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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大哥的信，是想告訴他，孤獨的時候我們一樣軟弱，相互依靠的時候我們不需要強作的堅強，可以放松地享受我們的友誼和關(guān)懷。然后，深深地記住我們在一起的快樂時光，小心地儲藏好那些真心的關(guān)愛，在重新孤獨和痛苦的時候，拿來抵御HIV周而復(fù)始帶給我們心靈的重創(chuàng)。
看了我給他的信，這里已經(jīng)有朋友給大哥寫信了，原來封閉的他也漸漸的快樂起來，并開始鼓勵其他病友，我很高興。有個女孩子居然對他說，愿意將她的一套新房子讓給我們住。我和大哥遠隔一方，不可能在一起生活，但還是謝謝這個好女孩。我給他的，他給我的，這里朋友給我們的，都是一樣純潔的真情。
友誼是一個珍貴的禮物，而現(xiàn)在在我和病友之間，我們可以很快獲得珍貴的友情。不受世俗偏見的影響，不需要華而不實的形式，拋棄了太多的狹隘和自私，就是對HIV的同仇敵愾，就是在痛苦中創(chuàng)造快樂，就是在生命線上的共同進退。我的病友都是男人，如果說，這種在生命絕境里的相互關(guān)愛和幫助是一種同性戀的話，我實在無話可說。
秋風(fēng)漸緊，更深露重。斜雨如網(wǎng)，疏密有聲。那是留念今年夏天驕陽似火的眼淚，還是望眼欲穿明年生機勃發(fā)的春天？天黑得早了，鳥兒早早地歸巢。啾啾地聚集在樹梢，討論著御寒的計劃。
夕陽給漸黃的樹葉鍍上金黃的顏色，好象為最后出征的武士壯行，那也是一種輝煌，盡管有些凄涼的寒意，卻還感覺得到一絲溫暖。春花秋實，夏陽冬雪，生命有沒有它自己四季的名字？
遠遠的，就可以聞見別人聞不到的花香；夜靜下來的時候，遠處飄來的隱隱約約的音樂，只一小段優(yōu)美的旋律就會讓我感動，站在窗前，向著音樂飄來的方向久久凝望，顧不得有沒有明月和星子，不覺得風(fēng)中涼意……
寒流突襲，很多沒有準(zhǔn)備的人感冒，希望我所有的朋友都別感冒。生命中的寒流來的時候，沒有準(zhǔn)備的人，應(yīng)該選擇怎么樣面對？我現(xiàn)在知道的是，投入地工作，靜心地體會美好的東西，以一顆充滿善良和希望的心。
有一個朋友懷疑自己可能被感染，他的態(tài)度是積極和樂觀的，他給我寫了一封信。
家明：我看了你的《最后的宣戰(zhàn)》。我很感動。我和你的情況很像。今年7月我畢業(yè)于一所名牌大學(xué)，然后去了東南亞一個女性性工作者HIV攜帶率高達60%的國家，而且犯了錯誤。我知道我感染的可能性非常非常大，而且現(xiàn)在3個多星期了，所有窗口期的癥狀都有了。這幾天，我全身的淋巴都是腫的，我一直在莫名其妙的低燒。我準(zhǔn)備去檢查，結(jié)果會是怎樣，我心里很清楚。這三個星期，我把所有該思考的問題都思考了。具體的我就不用說了，相信你一都知道。我只是想對你說以下幾句話：HIV是艾滋病的一個重要因素，但并不是艾滋病的充要條件！感染了HIV之后，發(fā)展成艾滋病還需要很多其他的條件共存才可以�，F(xiàn)在美國的醫(yī)學(xué)界對這些共存條件具體是什么還沒有定論，但是肯定有關(guān)的是環(huán)境、營養(yǎng)、鍛煉和心理素質(zhì)。很重要的，你要學(xué)會照顧自己！我做了一個很詳細的比較。為什么中國人感染上HIV后很多很快就死了，而美國人卻可以活10年、20年甚至更長？你知道么，很多美國人在沒有用藥的情況下，很好的活了10年，而且非常正常的生活。為什么或這樣？？？
1）生存環(huán)境是很重要的。中國的城市的污染，從水污染到空氣污染，不知道是美國的多少倍。中國的城市，如北京、上海、深圳、廣州、武漢、沈陽、南京、重慶、成都、長沙等等，都不適合你生存。你要盡可能的找到空氣和水盡可能得清潔的地方，比如內(nèi)蒙、新疆、青海、西藏和沿海的沒有什么工業(yè)的小城。拜托你不要再在各個城市之間漂泊了，住在污染嚴(yán)重的大城市里，你會死的很快的！你應(yīng)該找一個適合的地方住起來，穩(wěn)定下來。
2）要嚴(yán)格照顧自己。我在網(wǎng)上有很多HIV攜帶者的網(wǎng)友，全部是美國人。他們中間有的是1981年感染的，現(xiàn)在很正常的生活。很多很多都感染了10年以上，但是他們都在很正常的生活。而中國人為什么死的那么快？中國人就不如美國人嗎？中國人的命就比美國人賤嗎？為什么？因為很多事情中國的醫(yī)生沒有做，可能也不知道。美國的醫(yī)生不但給他們吃藥治療，而且讓他們非常注意居住的衛(wèi)生。比如說，你要找一間房子，家具越少越好，陳列的物品越少越好，最好只有一個床和一個桌子。要非常非常注意房間的衛(wèi)生，盡可能的要一直保持一塵不染。要保持你的身體、頭發(fā)、口腔、手、衣服、各種用品盡可能的一塵不染。這是能好好生存的第一步！
然后，你要注意營養(yǎng)，每天要有足夠的蛋白質(zhì)、脂肪、維生素等。你必須非常非常注意營養(yǎng)的平衡。而且每天要喝綠茶，我不知道為什么美國醫(yī)生要求感染者喝綠茶，但就是這樣要求的。不能抽煙、不能喝酒、不能吃任何你懷疑不衛(wèi)生的東西�？傊阋浅７浅Ｐ⌒牡纳�。也許很累，但是你必須面對。
要注意鍛煉。我不是說在城市那樣的地方鍛煉。而是在真正的自然中鍛煉。人是自然的一部分。一物克一物是這個自然界的規(guī)律。你不要再這樣每天寫《最后的宣戰(zhàn)》了，不要再這樣每天想自己要死了。我為你著急呀！你要積極地活著！每天清晨在青藏高原一望無際的草原上跑步，騎馬，我倒要看看上帝怎么讓你死�。。〔灰倏紤]你什么時候會死了。請你勇敢些！堅強些！如果你真的想活下去，拿出你的行動來！對上帝、對所有人、對整個世界證明，是病毒戰(zhàn)勝偉大的人，還是偉大的人戰(zhàn)勝病毒�。。≌埬悴灰俅粼诔鞘欣镎鞂懶┮酪畹奈恼铝耍�，你可以讓你的朋友把藥寄給你，到草原上去！到自然中去！和牧民生活在一起，領(lǐng)略生命的壯美！在高原上營著陽光跑步，不要停下來！向上帝證明人類精神的偉大！
我有幾個很好很好的朋友。他們知道我的事情。他們給了我很大的支持。我曾經(jīng)很絕望，甚至想過自殺。但是我的朋友們給了我最大的鼓舞。前天，一個好朋友和我一起喝酒。她對我說，“答應(yīng)我，不要在我之前離開這個世界。”我答應(yīng)她。那一刻，我知道，這是一個我一生都不會反悔的諾言�。�！我的兄弟們對我說，我們要一起喝酒，但不是一次，不是兩次，我們要喝一輩子！我答應(yīng)他們。那一刻，我知道，這是一個我一生都不會反悔的諾言�。�！我知道，我感染的可能很大，會給我的家人帶來巨大的痛苦。但是，我拒絕把消極、把死亡當(dāng)作一個答案。我告訴自己，不論發(fā)生什么，我一定要活下去，一定！我要讓上帝知道，讓所有的人知道，一個大寫的人的概念�。。�
請你不要再考慮那么多死前的事了！你有天會死的，但不是在這里，不是現(xiàn)在。你會活下去的！你會活70歲、80歲，然后死在自己溫暖的家里，死在你的親人和孩子的周圍，你的生命會有很多壯美的回憶，你會有一個完整的人生！
家明，振作起來！勇敢起來！你他媽的要真的想活下去，拿出行動來！面對現(xiàn)實！積極的生活！在陽光、藍天、汗水和決心中，做一個大寫的人！
我和你站在一起！
感謝這位朋友對我的關(guān)心，我沒有能力選擇象他描述的自然、潔凈的環(huán)境，那對我只是一個美麗的夢想。我現(xiàn)在的這一間小屋里面，是我一個人的客廳、餐廳、臥室、書房和儲藏間，我盡可能地保持它的清潔和整齊。我知道清潔的環(huán)境對我有多重要，我已經(jīng)盡力了。
他的信中可能忽略了一樣?xùn)|西——那就是工作，一種和社會的聯(lián)系。為了活下去，回在大自然中，遠離人群，將自己盡可能安置在一個類似真空的清潔的環(huán)境中，我做不到。
我不知道生命的質(zhì)量是以什么為標(biāo)準(zhǔn)的，但我知道那決不是為了活著而活著。平凡、平靜，象健康的年輕人一樣，有自己的朋友可以交流，可以相互幫助，不讓父母家人為自己擔(dān)心，給他們快樂，做自己想做的有意義的事情，是我想要的生活。
我曾經(jīng)討厭工作，覺得那是為了獲得自己想要的東西的手段和生活中必須但令人不快的負擔(dān)。那時，對于工作，我曾幻想不勞而獲，期待長久的假期，工作變成是旅游的路費，是為漂亮衣服和美味食物買單，是周圍的人認為我是能干和有前途的眼光。
可是現(xiàn)在，我覺得工作真好，能工作真好。投入地工作可以忘記很多煩惱，面對辛勤工作后換來的成果，充實而自豪的快樂令我陶醉。因為無須再想什么名利，只知道自己在為世界創(chuàng)造著什么，盡管是那么小，甚至微不足道，但這樣單純的努力讓我品嘗了成功的欣喜。生活的范圍不同，那么成功的范圍也就不同了，但性質(zhì)和意義是一樣，因為都是創(chuàng)造，同樣可以享受工作成果帶來的快樂。
我的一個病友，只有26歲，他已經(jīng)是一間公司的總經(jīng)理了。幾乎每一次給我打電話都會告訴我在不同的城市和國家出差。每一次電話，很少的時間我們談?wù)摬∏�，簡單地相互交換一下最新的治療和藥物的信息，他就開始告訴我他所在的出差的地方，那里奇異的風(fēng)土人情，美麗的自然風(fēng)光，談的最多的就是他的工作進展和成果。他的病情可能比我還要重一些，可是工作帶給他的快樂，讓他幾乎忘記自己是一個病人，這種快樂也深深地感染和影響了我。9月12日，他打電話說：你知道嗎？本來我準(zhǔn)備在9月7日去紐約的，我的合作伙伴的公司就在世貿(mào)中心B樓，后來臨時取消了行程。否則，我死定了。我也算是逃過一劫，大難不死。說完后，他就放聲大笑起來了。一種豁達的豪氣和淡淡的無奈也隨電話傳了過來。
他在同年齡人中絕對是一個優(yōu)秀的人，對他我一直有一種天妒英才的感覺。有一天，他告訴我他注冊了一間公司，我當(dāng)時很不理解他。要知道，他是在開始使用雞尾酒療法的時候，在身體狀況越來越差的情況下開的公司。他幾乎將自己所有的積蓄投入到他的事業(yè)中，而不是留作治療，這是怎么樣的勇氣��！用他的話說，來世間一次不容易，一個男人不能沒有自己的事業(yè)，現(xiàn)在根本不在乎賺多少錢，在乎的是自己做了自己喜歡做的事，也不枉今生。
優(yōu)秀如他，如果沒有染上HIV，卻在911事件中喪身，不過是造化弄人的一個悲劇。而現(xiàn)在，我和他都活著，我們沒有理由不去追求自己的快樂和生命的價值。這樣，我們才會有最小的后悔，最大的幸福。
沒有雜念的時候，可以體會生命的感受也許會更真切，或許那就是神明所指引的境界。有一個朋友，希望佛可以拯救我，他堅信佛的力量可以平靜一切妄念，給我寧靜祥和的心境。他給我寄來經(jīng)文，希望我相信，要求我誦吟，并害怕我念錯那些深奧冷僻的經(jīng)文，細心地為我在幾千字的經(jīng)文下一個一個標(biāo)注了漢語拼音，真心感謝這位朋友。
我也去過教堂，感受純凈的神圣的氛圍。不管有沒有神明的存在，我更愿意相信我自己和我身邊善良的朋友，其實信仰只是一個引渡的橋梁，快樂和寧靜的心境才是最重要的內(nèi)核。如果有神明，他現(xiàn)在該給我微笑了，我現(xiàn)在的心境比以前更加平和，對于HIV在我身體上不斷奮勇前進的標(biāo)記，我實在是懶得理會了。
有一次在火車上，我身后的座位上有幾個年輕人在聊天。我看見他們中有人是背著手提電腦的，想必是某大公司的職員，和我差不多大。年輕人在一起是快樂的，他們天南地北的神侃。忽然，我就聽見他們說到榕樹下網(wǎng)站和《最后的宣戰(zhàn)》，他們聊到黎家明的真假，《最后的宣戰(zhàn)》是不是炒作等等。我不敢回頭，只是豎起耳朵仔細聽。他們中有人說，黎家明是如何倒霉，如果是你遇到這樣的事，你會怎么樣？聽著他們五花八門的奇異想法，我暗想如果我站起來，告訴他們我就是黎家明，不知道他們的表情會是怎么樣的，我偷偷地笑了。這是我第一次在現(xiàn)實的生活中，聽見別人談?wù)撐业氖虑�，有點緊張但還能平靜自己。
最令我欣慰的是，這些和我一樣大的，有著美好前途的年輕人，他們會變得小心，他們開始知道HIV離他們不遠，HIV不再會輕易得逞。
我現(xiàn)在說，我不怨恨生活，不知道有沒有人相信，但那是實話。
有一個病友和我開玩笑，他說，你現(xiàn)在發(fā)了吧？
我問他，什么意思？
他說，有那么多媒體連載你的《最后的宣戰(zhàn)》，你一定有很多稿費吧。
我說，我知道有很多報紙在連載，象你們那里的《廣州日報》等等，可是至今我沒有收到一分錢的稿費，真的。榕樹可以作證，老天可以作證。
他說，他們也太不象話了，就是普通的作者，這樣的情況也該得到稿費呀！都連載你的文字好幾個月了。
我說，原來也沒有想到，我總不能和人家說，我是黎家明，給我稿費吧，哈哈！好象榕樹一直在催他們付稿費的事情。其實，只要有人看，有人可以獲益就好了。
我的遭遇和我的文字，給了我一個嶄新的眼光來看待生活，觸摸生命，為自己和朋友創(chuàng)造一種純凈的快樂，與沸沸揚揚的名利無關(guān)，與轟轟烈烈的偉業(yè)無關(guān)，與生命的長短無關(guān)。
有這樣一件事情，讓我深深地痛苦，并一直無法排解，甚至?xí)恢痹谖业膲衾锍霈F(xiàn)。最愛的是音樂和舞蹈，英俊健康的面容，有一個深愛的戀人，父母疼愛的兒子，而這一切的一切，卻籠罩在HIV的魔影里。第一眼看見他的時候，好象看見一個生機勃勃的弟弟。他是輸血感染的，記得那次愚蠢地問他，怎么打算未來。一瞬間，所有的陽光從他的臉上消失，他狠狠揉捏著手里的飲料瓶子，手一直發(fā)抖。然后，他恨恨地說，我會結(jié)婚，我要生孩子，我像所有的人一樣生活，這不是我的錯�？墒牵壑械拿悦＝^望，分明在告訴我他的矛盾痛苦，就是這樣無助的眼神一直在我的夢中出現(xiàn)。在這樣的眼神面前，我說不出安慰他的話。
我至今不知道安慰和鼓勵過多少個朋友，有和我一樣確診為HIV陽性的，有還在等待窗口期的，有不敢去檢測的，有檢測為陰性卻總也走不出HIV陰影的。老實告訴大家，從來我都可以說點什么，起點作用，給他們帶來一點希望和快樂。而面對這個比我小的無辜的朋友，我才感覺到自己的無能，覺得自己給他鼓勵和建議是那么蒼白無力�？次腋惺芩У膲男那槎质譄o力的焦急的樣子，他居然搞笑地學(xué)著電影里黑社會老大的模樣，拍拍我的肩膀說：小弟，不要太緊張。我只有強作笑臉。
我正在為他查找大量的國內(nèi)外的資料，希望能夠與他這樣的病人有關(guān)的基金會取得聯(lián)系，給他實際的幫助。希望我的努力可以讓他看到希望，冷靜下來，仔細考慮好如何面對現(xiàn)在的愛情，明天的婚姻，還有關(guān)于三代人的家庭的未來。
這一段心路我走過，知道有多難，而對他更難，因為他比我小，他是無辜的。
有一次，我在外地和他通電話，他說，快回來呀，大哥！我實在不能忘記，也無法面對那樣的聲音和眼神。好在他現(xiàn)在病情穩(wěn)定，還能踢足球。老天呀，保佑他可以永遠不發(fā)��！保佑我們可以看見醫(yī)學(xué)的奇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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