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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月桂將酒壺拿在手里，常力雄擺一個杯，她就斟一杯酒，兩人配合默契，將杯子一一斟滿，黃酒的香氣飄滿屋里，而桌上出現(xiàn)的是一個“七星劍陣”。這是認(rèn)明洪門弟兄的三十六陣勢之一。

黃佩玉只是看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心里喜憂毫不顯露。等小月桂把壺放回到盤里，他才伸過手，把底端兩側(cè)的杯子移到中間。

他取當(dāng)頭第一杯自飲，飲完后，才不慌不忙取第二杯端奉給常力雄。

移酒，飲酒，奉酒，都沒有半點滴漏，常力雄臉色寬容多了。接酒飲了，放下酒杯，常力雄似乎尚有余興，看這個海外洪門是否還頂真講究幾百年洪門的規(guī)矩。他伸手又?jǐn)[了一下酒杯，開始笑瞇瞇地瞧著。小月桂馬上把兩個空杯斟滿酒。常力雄把兩個杯子一一挪動位置。

這是“七星劍陣”延伸第二勢，已屬幫門內(nèi)瑣碎規(guī)矩，只有長年在幫內(nèi)跑聯(lián)絡(luò)的人物，才能不僅記得住各種陣勢，還記得住延陣再戰(zhàn)之勢。

屋子里的人瞧著黃佩玉，黃佩玉知道這是關(guān)鍵的最后一招了。洪幫以反清復(fù)明為宗旨，準(zhǔn)賴不準(zhǔn)混，對外可以抵賴，卻絕對不準(zhǔn)外人充混，必須嚴(yán)格盤問，以防間諜打入組織。青幫不犯上作亂，極力擴(kuò)充，對外人就正好相反，準(zhǔn)混不準(zhǔn)賴。

黃佩玉此時卻有點心怯，好像是左右兩端的杯子不可取，好像又不是。畢竟他只是強(qiáng)記的。這時無法再猶豫，只能冒險一試。所有的眼睛都盯在他的手上，虎視眈眈。在他這么略緩了幾秒鐘之間，小月桂看到常力雄已滿臉殺氣。

黃佩玉感到全場人的眼光都發(fā)綠，他的腳都在發(fā)抖，正要取最尖端的一杯，突然眼睛的余光看見小月桂向他眨了一下眼。他立即明白錯了，取倒數(shù)第二杯自飲，并安詳?shù)貙⑹忠葡蛑虚g一杯，端起來，奉贈常力雄。

常力雄接酒飲下，高興地笑起來，連連說：“妙極，陣破得好！”

黃佩玉松了一口氣。小月桂不由自主望了一下房外的天。那天色暗黑得快，陰沉沉的，似乎已有細(xì)雨在飄落，她左眼皮跳了一下。

常力雄不再懷疑黃佩玉的洪幫身份。他面帶笑容，說出的話依然滿是切口：“一個山頭一只虎。”黃佩玉說：“人是一口氣，佛是一爐香�！背Ａπ劭煺f：“只打九九，不打加一�！秉S佩玉舉手做拱，似乎在作總結(jié)：“千錯萬錯，來人不錯�！背Ａπ圻@才真正放心地開懷大笑起來，屋內(nèi)的眾人，到這時也全部松了一口氣。常力雄問黃佩玉，這么說，孫中山本是洪門頭領(lǐng)？

黃佩玉身體略往桌前一傾，說中山先生是洪門致公堂“一步登天”的五爺，敬仰常爺，特派他來拜見，洪門三百五十年，流血擲頭不變之志向，成功在此一舉，天下英雄盼常爺?shù)歉咭缓簦?

常力雄見對他如此期盼，“哦”了一聲，沒有接口。黃佩玉毅然挽起袖子，伸出左手腕，目光向新黛玉，“敬借一物�！�

新黛玉看著常力雄，他點頭后，她從袖里抽出一把雪亮的刀遞上。黃佩玉擱下刀，把酒壺蓋揭掉，然后才拿起刀，猛然在手臂上割開一條口子，讓血直接滴在濃香的兩杯黃酒之中。一甩袖子，他恭請常力雄取杯，自己也取杯在手，兩人相對一飲而下。

常力雄興奮地站起來，向門外揮手，洪幫幾個首領(lǐng)人物紛紛涌進(jìn)。常力雄對手下人說，黃佩玉先生為山門心腹，洪家子弟，三江五湖，同門同宗。這話一完，眾人一一向黃佩玉行禮。

常力雄指著桌上的酒杯，他讓各位兄弟，滿飲臨陣酒。今后待黃先生，一如自家人，生死與共！黃佩玉表示，他甘愿為各位兄弟引蹬執(zhí)鞭。

常力雄讓師爺和三爺留下，與黃佩玉商議。其他人知趣地離開，到樓下另開一桌。

那晚與以前的晚上沒有什么不同，只有一點，常力雄始終沒看小月桂一眼。要小月桂在場，是常力雄的指示。他對新黛玉說，讓月桂姑娘多生點見識，以后日子長著呢，得弄幾個精干的人，幫他分點神。

只要是洪門里的事，新黛玉對常力雄的命令就百依百順，絕無二話。洪門雖說是三教九流，日常收入大多來自煙賭娼業(yè)的保護(hù)費。常力雄以娼門相好為老四金鳳，上海洪門內(nèi)不是沒有非議，全靠常力雄威勢壓服。新黛玉對此地位非常感激，所以手把手耐心地教小月桂門派規(guī)矩，小月桂學(xué)得很快，馬上就做得頭頭是道。這點讓新黛玉很高興：小丫頭聰明，學(xué)什么都非�？�，記得一清二楚。這些日子她倆相處融洽。

小月桂幫著新黛玉，讓廚房準(zhǔn)備了兩桌酒菜，洪幫兄弟們在樓下的廳里圍著大桌子吃喝。鳳求凰廳里這一桌只坐了四個頭目人物。新黛玉特地讓廚師燒了一條西湖糖醋溜魚。為避雜人，此處的酒菜全由小月桂一人端上桌來，新黛玉幫助擺席。兩人侍候爺們吃好晚飯后，才收走。

小月桂走到門口，新黛玉叮囑她就在門外候著，不讓人進(jìn)去，他們要點什么，就去廚房取。有事，到樓下廳堂來找她。

小月桂點點頭。新黛玉拿出手絹擦額頭上的汗。小月桂向前走了三步，把門拉上，關(guān)嚴(yán)。她聽見師爺在說，“黃先生，你看，我們接著聊？”

天色已經(jīng)很晚，除了這密室里的四個人，其他洪幫弟兄們已經(jīng)酒醉飯飽散席，各自回家。只有常爺本人的保鏢留著。守候在過道上的小月桂困乏得撐不住眼皮，腦袋直往下沉。麻臉師爺出來招呼小月桂換茶水，她才醒過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