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6節(jié) 最后的宣戰(zhàn)（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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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總加班，常常很晚才下班。天黑得越來越早，走在寒風(fēng)中的大街上，已是萬家燈火。大街上的人都豎起衣領(lǐng)，急急地往家趕。
只有我是一點也不急的，因為我的生命已經(jīng)急急地趕赴一個不可逆轉(zhuǎn)的約會。能否停一停，慢一慢，我生命那匆忙的腳步。
滿地枯黃的葉子，有的在焦黃中還有一抹綠色，有的在枝頭與母親做最后的吻別，有的正在空中飄落，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無限依戀……放輕疲倦的腳步，不忍心踐踏它們，因為那是生命的絕唱。
寒風(fēng)中，我踩在滿地落葉上，可以聽見它們凋零的生命發(fā)出最后的聲音。
很冷，也茫然，在今夜的街頭。
回頭，是更黑的夜，就讓我向前吧，還有點點星光……
有流星雨的那天晚上，我許了三個愿。第一個愿望，祝福我的家人健康平安，幸�？鞓�。第二個愿望，藥價明年大幅度下降，我們都用得起。我和小舟、小軍、小黃、Thomas、小琪、小宋、小龍、小馬、老丁、老李夫婦、老閔、老潘、小輝、小席，我所有的病友總有撥開烏云見青天的日子，病樹前頭萬木春的時候！愿我們有更少的遺憾，更多的快樂！第三個愿望，等我病好了的時候，可以重新?lián)碛幸环輴矍椤?
有一天，在網(wǎng)上看見一條資料，上面介紹：每天堅持桑拿一次，一周可以降低身體里的HIV病毒50%.很快，就有病友給我發(fā)信，也是告訴我這個消息。我想每天都洗桑拿，是不現(xiàn)實的，太貴了。但是，每周一次還是可以做到的。
下班后，急忙找一家?guī)Ｄ檬业脑∈�，發(fā)現(xiàn)一家浴室，帶桑拿房只要6元，一頭扎了進去。小小的木制桑拿房只有我一個人，看著涼水澆在滾燙的石頭上，吱吱地變成滾滾熱氣，好象看見自己身體的病毒被殺死。不停地澆水，房間溫度也越來越高，一會兒，就覺得氣悶，但不舍得走，還想多殺一點體內(nèi)的病毒，硬挺住。氤氤氳氳的小木屋里，知覺漸漸脫離里，所有煩腦和焦慮也遠了，一切變得模糊。
飄飄忽忽中，曾經(jīng)的往事卻變得那么清晰，近得可以觸摸得到。父母關(guān)切的眼神，童年的趣事，年少無知的尷尬，成長的快樂和痛苦，和朋友在一起的日子，工作中的沾沾自喜和失敗經(jīng)歷，都歷歷在目。靈魂象是已經(jīng)出竅，隨著白色的氣霧在身邊纏繞，撫摩著自己衰落的身體。最后，凝結(jié)成一滴滴滾燙的水珠，分不清是蒸氣變成的水，還是汗水和淚水，落在木地板上，發(fā)出滴答滴答的聲響……
直到實在悶得難受的時候，才出來。結(jié)果走出來的時候差點一下暈倒在地，可心里很高興，也許這樣真的可以有效，可以殺死該死的HIV病毒。
今年國家在艾滋病預(yù)防的宣傳上花了很大的力氣。一批患者勇敢地站了出來，希望他們身邊的人能理解他們，希望那些幫助他們的人們能夠保護好他們，給他們最有效和最直接的幫助，這樣所有做的一切才是值得的。德國柏林的自然博物館里有一條碎石鋪就的小路。每一塊石頭上刻著一個名字，至今已有1000多塊。法國著名作家讓一保羅。阿隆、美國著名演員安東尼、霍金、由于電影《野獸之夜》而獲得“凱撒獎”的法國青年導(dǎo)演兼演員西里爾�？评瓲柕鹊龋麄兌际歉鲊幕�、藝術(shù)界的名人，他們都死于艾滋病。這條小路被稱為“沉思地”，因為，他們中的絕大多數(shù)在死亡不可避免之時，選擇了沉默。除了西里爾，他用自己最后的生命拍攝了人類第一部正面描寫艾滋病人生活的影片。
我是和一個朋友一起看了那臺中國首次為防治艾滋病的公益文藝晚會的——《飄動的紅絲帶》。他不敢和家人一起收看，他害怕周圍的人發(fā)現(xiàn)他的情緒變化，擔(dān)心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我們中的大多數(shù)也選擇了沉默，我也想選擇沉默，在沉默中消亡�？墒俏也桓市�，艾滋病毒是我不共戴天的死敵，面對這樣的敵人，即使消滅不了它，也要為遏止它的肆虐做點事，盡點力。
一個朋友問我：小路的故事，你看了嗎？
我說：看了。
他說：我真的害怕了，從夢中醒來，一身冷汗，滿臉是淚。
我說：不要怕，夢都是反的。
他說：你知道藥價開始降了嗎？默沙東公司的CRIXIVAN（佳息患）和STOCRIN（施多寧）由原來的78000元/年，降到26000元/年，這是一個好消息。
我說：你看現(xiàn)在藥價已經(jīng)降了，還有降價的空間，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他說：我看到很多人罵你，咒你，說得很難聽，真不知道他們是怎么想的。
我說：沒什么的，我還好。我最不能容忍的是一些別有用心的人，到我們的論壇騷擾大家的安寧，還殘忍地毫無科學(xué)根據(jù)地說我們的朋友，就是用雞尾酒的藥也只有1年的生命。太惡毒了，也太殘忍了。他們有沒有想過，用這樣的言論會給一個病人的心理多大的打擊啊！
他說：我看你最近心情也不好，你要堅持住。
另一個病友是這樣鼓勵我的，他告訴這樣一件事：有一個父親身在國外，他在國內(nèi)的兒子感染了艾滋病。他在網(wǎng)上發(fā)現(xiàn)《最后的宣戰(zhàn)》以后，每一期都下載下來，打印出來寄給國內(nèi)的兒子，鼓勵兒子樹立戰(zhàn)勝疾病的信心和勇氣。
12月1日晚上看到“愛滋病患者小路”的記錄片，我也是第一次以這樣的方式最直接地感受死亡。
我覺得很殘酷，用那樣一種殘忍的方式，把一個生命毀滅的過程如此真實、可怕而丑陋地記錄下來。如果是小路自己的意愿，我無話可說，只能感動他的勇敢，感動他為艾滋病防治事業(yè)愿為枕木的高尚。
我想每一個生命都有自己的尊嚴(yán)，我愿意人們看見我最積極和陽光的一面，我愿意我的姐姐、我的朋友、我的病友記住的是我的笑容和笑聲，記住的是我們在一起的快樂時光，我愿意我的家人記住的是我曾經(jīng)的優(yōu)秀和孝順，而不愿意任何人和我一起品嘗生命盡頭，那些最黑暗、恐怖和丑陋的東西，象一條在空氣中卻無法呼吸空氣，不斷翻滾掙扎的魚……
看了這部記錄片，更堅定了我獨自走完最后一段人生的信念。我一定會為自己設(shè)計一個平靜但有尊嚴(yán)，孤獨但有微笑的葬禮，在病毒還沒有最后銷蝕我的容顏、我的身體、我的眼睛和我的理智的時候。
有個朋友叫小雪330，應(yīng)該是一個可愛的小妹妹，這是她的帖子：其實我早就從媒介中知道‘家明’了，一直就想在網(wǎng)上閱讀到他的文章，但直到今天我看了‘小路’的故事，心情一直很沉重，想知道更多有關(guān)愛滋病的事，這樣我才坐到了電腦前，認真地閱讀了家明的文章。
家明，我想問你“你現(xiàn)在害怕嗎？”。當(dāng)我在電視中看到小路的那段經(jīng)歷時，我不禁得出了一身冷汗，艾滋病太可怕了，不管是你已經(jīng)“接受”它，還是沒有“接受”，那種折磨真是非于常人所能承受的。通過這一件件事例，讓我更懂得了生命的可貴，我該更疼愛自己，很高興我有一個健康的身體。
家明你現(xiàn)在有你的愛人嗎？像小路那樣，即使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不在了，但是在他離去的時候，他是快樂的。因為他有他的美戀伴著他，而且還有‘生死之吻’陪他走向天堂啊！或許，愛情會是一種‘好藥’：）
祝你快樂，祝你早日康復(fù)！
小雪
小雪：你好！
你問我現(xiàn)在害怕嗎？我告訴你，我怕。
對于死亡的恐懼，幾乎就是生命的本能。很小的時候，奶奶告訴我，她家鄉(xiāng)的老牛在知道自己要被主人宰殺的時候，會流下眼淚，一直印象深刻。現(xiàn)在想來那可能就是牛對死亡的恐懼。
但我沒有整天沉浸在恐懼中，我知道，想象中的恐懼總是遠遠大過恐懼本身。我接受生病這個事實，但沒有接受死亡這個未知的恐懼。
因為，在我心中還有希望，我沒有放棄求生的希望。
你問我現(xiàn)在有愛人嗎？我沒有愛人在我的身邊。
面對記錄片中小路的愛人美戀——一個如此偉大的傳統(tǒng)女性，淚水奪眶而出，我為小路高興和驕傲，我羨慕所有有愛情的人，羨慕所有在困境中獲得的真誠的愛情，并祝福他們。
生死之吻，或許我沒有，但生死之微笑，我一定會有的。
你說擁有健康的身體是快樂的，懂得了生命的寶貴，很好，真的很好。
祝健康快樂！
家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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