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第二章
-
我跑又跑不過師父,打更打不過,雖然狡辯倒辯得過他,但這世上的規(guī)則是拳頭底下出真理,所以,我只得老老實實地跟著師父學那輕功了。
但因我老惦記著縮骨功,不能一心一意,學了半年,也只能在半空中連踢兩次腿,和連踢十八次腿相差太遠,被師父罵得狗血淋頭。到了最后,他對我絕望了,痛心,失望,長嘆:“唉,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不應該這樣的!”
師兄便勸道:“師父,小師妹學不會也好,她學不會,便不會自不量力,她現(xiàn)在這樣功夫,對付一般的江湖人足夠了!
師姐也勸道:“是啊,師父,人平凡才能活得長久,您放心,有我陪著小師妹呢,她若逃不了,還有我呢!
師父這才罷了,從此不再逼我學祥云十八梯,于是我便偷偷摸摸學縮骨功,每次被師父發(fā)現(xiàn),總是一頓臭罵。他禁止我練縮骨功,以防我身上的骨頭傷上加傷,讓身材變得更加矮小,以至于變成侏儒。
被他罵得多了,我對武功的興趣大減,每一樣都學得高不成,低不就,但偷技倒是慢慢大成。山上人少,于是,我總拿師兄和師父練手,經常把他們的底衫底褲互相換調,往往他們穿了幾日之后,才知道穿的不是自己的衣服,互相惡心,把隔夜飯都差點嘔出來了。我也會把師父或師兄的腰帶偷了,剪成一截一截,再用細線縫上使其外表看起來完好如初,每當玉樹臨風的師父和師兄對著湖水顧盼自憐,感嘆其絕世風華之時,一陣風悠然吹過,他們的腰帶連同褲子一起掉了下來之事數(shù)不勝數(shù)。
師姐對我好,所以我很少找她練手,只有無聊到了極點的時候,把她的胭脂換成紅色辣椒末。
如此往來幾次,師父師兄越來越不容易上當,我便有些無聊。這一日,我爬到了樹上,正曬著太陽打盹,聽到有人走近,睜眼便見師姐的身影嗖的一聲消失在了師父的門前,隔不了一會兒,師兄也探頭探腦左右望了望消失在師父的門前。
這擺明了將我排除在外,有事不讓我知道啊!
我從樹上下來,悄悄地走到師父門前,聽到了師父的聲音:“沒被月牙兒發(fā)現(xiàn)吧?”
師兄道:“沒有,她一大早去攆鴨子了!
師父道:“這就好,這就好。”
師姐道:“師父,您叫我們悄悄過來,不讓小師妹發(fā)現(xiàn),有什么事要吩咐?”
師父嘆了一口氣道:“李澤毓來豫州城了,我要下山一趟,從他手里取樣東西。你們是知道的,李澤毓所到之處,十里長街皆布置得極致奢華,連一只普通的鴨子都要做出上百種吃法,為師是怕,你小師妹得到了這個消息,又跟我鬧著要下山。”
師兄嘆道:“是啊,李澤毓每到一處,便酒池肉林,奢華無度,小師妹前幾日還不停地追問我酒池肉林是怎么回事呢!
師姐的語氣充滿任重而道遠的意味:“師父,您放心,為了讓您能安心地下山辦事,我準備了不少名貴胭脂首飾,我會引著小師妹來玩,讓她玩得盡興,我們便會用惱羞成怒、暴跳如雷、勃然大怒、氣急敗壞等表情來吸引住小師妹,讓她整日里開心得不得了,把師父您老人家全忘了,您老人家就放心去辦事吧!
師父松了一口氣道:“這就好,一定不能讓她知道,特別不能讓她知道李澤毓的廚師會做玲瓏鴨!”
師兄道:“師父,您也是的,從哪兒找來的一本食譜,讓小師妹學著做玲瓏鴨?害得我們拉了好幾天肚子,也惹得她對傳說中的玲瓏鴨念念不忘!
師父嘆道:“總而言之,這幾日我不在山上,你們給我好好看著月牙兒!李澤毓來豫州城只待幾日便離開。”
屋子里師兄師姐信誓旦旦,保證把我哄得樂不思蜀,直把我氣得歪了鼻子,馬上做了決定,回到屋里就打包,當他們還在屋里討論不休的時候,我已經下山老遠了。
豫州城在楚國與晉國交界之處,是楚國國君為安撫李澤毓賜給他的城池。所以,城中楚國人居多。以往我隨著師父下了幾次山,都是來采買日用品,并沒有停駐太久。和往日的豫州城相比,現(xiàn)今豫州街上,的確多了許多尖頂盔帽,手持骷髏杖的沙陀人。
街道之上氣味紛雜,我聞到了濃烈的酒香和脂粉的香味,腦子里便出現(xiàn)了“酒池肉林”等字眼。我沿著香味一直往前,終于來到了豫州城最大的府邸前,果然,這府邸前的守衛(wèi)全都是沙陀人。
門邊搖搖晃晃地走出來一個又矮又胖的西瓜形狀的人,我看了半晌,才發(fā)現(xiàn)那人就是上次為了一只鴨子帶隊追殺我的矮胖官兒。他如今的打扮與半年前大不相同,頭上戴了尖頂盔帽,兩條狼尾垂落肩頭,看來他很識實務,又做起沙陀人的官來了。
我抬頭看了看大門上面的牌匾,以前他不過是一個縣令,投靠沙陀人之后,反倒升官發(fā)財,做到了刺史之位。
朱紅大門之內的香味更濃,摻著些許酒味,引得我肚子咕嚕了一聲。眼看那矮胖官兒邁著鴨步在侍衛(wèi)的前呼后擁下而來,我想起了那只從他手里搶來的水鴨子,如今養(yǎng)得肥碩,而且子女成群,每日在山上呼嘯而過,引得我偶爾會弄兩只鴨子來打打牙祭。如此一想,肚子更感空虛,眼神望著矮胖官兒的時候,便轉為熱切。我躲在和他走過之處并不太遠的地方,未承想他身材雖笨拙,但感覺卻敏銳,一轉身,便朝我望了過來,更讓人驚奇的是,我的打扮和半年前相差何止十萬八千里,他居然認出我來了,指著我哆嗦著大叫:“木桶妖修煉成人形了……”
一邊狂叫,一邊拖著肥胖的身軀縮到侍衛(wèi)身后,估計是以為我對他那身肥膘念念不忘,等在路上準備下口。
他身邊的侍衛(wèi)唰地一下拔出腰間佩戴的彎刀,向我沖了過來。我只得又是一路狂奔,正應了師父那句話“月牙兒,沒成為神偷之前,得先做小偷,總要被人追得雞飛狗跳!”
幸好,我將“祥云兩梯”學得不錯,跑到晚上,終于將身后的追兵甩開。可這矮胖官兒現(xiàn)在權勢大了,居然下了通緝令,全城追捕我,美其名曰“不能讓晉太子受到宵小驚擾,一定要在晉太子到來之前,把賊人捉拿歸案”。
他倒有幾分勇氣,知道我是修成人形的“木桶妖”,也不怕惹怒了“妖”!
我一尋思,招待晉太子李澤毓的地方,這矮胖官兒必不能追進去。
于是,我左閃右躲,終于跟著幾名衣著華貴、身材妖嬈的侍婢來到了一座華麗大堂的房梁之上。
從師父與師兄師姐的討論中,我便知道,李澤毓所到之處,定是極盡奢華,有酒池肉林?晌叶阍谶@大堂的房梁上,看著下邊半晌,也沒弄明白酒池肉林到底設在哪里。我看著那幾名侍婢在大堂擺了碟子酒杯、瓜果點心,又把大堂當中的椅凳鋪上了白虎皮,便悄無聲息地退下。
我把每個碟子里的點心都吃了兩塊,肚子里沉甸甸的,屋子外邊雖刮起了寒風,屋子里卻生了地龍,將整間屋子烤得暖洋洋的。于是,我感覺到了困意,而且是非常非常困。順理成章,我睡著了。
而且我是趴在房梁上睡著的。
我是被濃烈的肉香和酒香熏醒的。半夢半醒之間,我仿佛看到了酒池肉林。房梁下面有好大一池美酒,酒池中央飄著烤得焦黃、泛著油光的烤鴨,酥香脆軟,味道香得能讓人把舌頭一起吞下肚。我的手朝烤鴨伸了過去,眼看就要夠到了,我的手都能摸到烤鴨焦黃油光的皮,可烤鴨忽地往水底鉆了下去,于是我也跟著往下鉆,鉆啊鉆……
怎么鉆得這么快?
身體向下掉的過程中,我徹底清醒了。
便見房梁下面有一口巨大的鐵鍋,鐵鍋下面架了柴,火光融融之中,鍋里鼓著數(shù)不清的水泡,咕嚕咕嚕地響著,湯水里面肉類翻騰,香氣四溢。
我從房梁上掉下來,眼看要變成那鍋肉的一分子,忽地,有一個大鐵勺子從橫里直伸了過來,就那么湊巧,把我給接住了。
大鐵勺子上還掛了幾根肉絲兒,顯然剛才它還撈過肉。在這種情形之下,我居然還在想,這幾根肉絲兒,會是什么肉呢?
鐵鍋里冒出的蒸汽撲上了我的臉,在那朦朧的霧氣當中,我看到那人以橫刀立馬的姿勢拿著那把網篩。他身上著黑色裘衣,裘衣上一串白色狐貍毛將他棕色的臉襯得五官分明,他的眼眸帶著暗金之色,眼神冰涼,頭發(fā)微微卷曲,脖子上戴著骨頭做的鏈子,鏈子頂端掛著一只虎牙,他身材高大,讓我想起了雄獅一類的野獸,但他那張臉卻又讓我想起了艷色傾城一類的字詞。
都說人長得白凈才好看,他卻黑得如一朵盛開的牡丹。
如果男人也可以用花來形容的話。
欲將輕騎逐,大雪滿弓刀。
他似天生就屬于那大漠塵風之處。
“你是誰?”他的聲音清冷冰涼,如出鞘的刀。
我望了望他,又望了望鐵勺下面那一大鍋肉,吞了口口水道:“如果我說我是來給您添些佐料的,您相信嗎?”
四周傳來哄笑聲,有人拍著桌子大笑道:“殿下,這個女娃子,有些意思!
更有人道:“人肉可好些年沒吃過了,今晚試試?”
有人添油加醋地道:“細皮嫩肉啊,細皮嫩肉……”
我這才發(fā)現(xiàn),原本空寂無人的長桌兩旁,已坐滿了人,個個身材高大,身穿黑鎧,面有風塵之色。
而這大鍋,就架在堂屋正中央,而我,卻那么恰巧地睡在正中央的房梁上,更離譜的是,睡熟了不止,還把房梁當成了床,翻滾了下來。
鐵勺往下一沉,我離大鍋更近了一步,都能感覺到鍋里的灼熱。他隱在霧氣中的臉看起來特別暗沉,我又吞了一口口水,估摸著從這鐵勺到門口的距離,悄悄地從懷里拿出一個瓶子,覷著他的臉色道:“其實我是刺史大人派來的,給您一個驚喜……”
我把手里的瓶子打開,正巧屋外吹來一陣冷風,霧氣吹散之時,我把那瓶子朝他一揚。
他眼神有一瞬間的怔忡,趁著他怔忡,我便兩腿一彈,向門口彈了過去。沒有人攔我,我看到長桌兩旁的眾人臉上都有好笑之色。這是什么意思?看不起我的輕功是吧?
我再努力,兩腿交互一彈。
眼看離那扇門越來越近了,我都能看到門上雕著的獸頭,一跨過那門,憑著我祥云十八梯之中的兩梯,定能海闊天空。我在半空中再次彈腿,卻動不了了。
回過頭來一看,腰間纏了一條細長的長鞭。我努力彈腿,想掙脫這長鞭,哪知越彈越往后退。我在半空中彈了好多次腿,肯定超過十八次了,我聽見四周的人又開始哄堂大笑。
“她這是什么功夫?小雞蹬腿?”
“有些像,而且是快要死了小雞。”
我很后悔,為什么當初在師父的惡勢力之下,學了祥云十八梯,而不是學好縮骨功。如果學好了縮骨功,定不會把房梁當做白云,定會找個罐子縮進去睡覺的,如此一來,怎么也不會從空中跌下去!
我一邊后悔,一邊被條鞭子往后拉,一邊急速蹬腿,一直蹬到了他的懷里。
他身上有毛皮味、金屬味、肉味,到了最后,我只聞到了暖融融的味道,像那頭大獅子旺財。
他的眼神冰冷幽涼,一抬頭,周圍的聲音便靜了下來。立時從席上站起一位黑鎧將軍,往門外走去,隔不了一會兒,便把那矮胖官兒似提小雞一般提了進來。
那矮胖官兒跪在地上,如篩糠一般抖著。
我有些同情他。
“劉德全,這就是你的禮物?”他道。
矮胖官兒早沒了在外面耀武揚威的樣子,嘴唇哆嗦,全身的肥肉更哆嗦個不停,他抬起頭來結巴道:“是,是,是……”
還沒“是”完,我頭頂上那人道:“這就是你今日送過來給我暖床的人?”
我聽了這話,心底莫名悲憤,一邊要從他懷里掙脫出來,一邊大聲聲明:“哪里是暖床的?明明就是睡覺的吧……”
- 最新書評 查看所有書評
-
- 發(fā)表書評 查看所有書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