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節(jié)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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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三木說到做到。
盛薔薇的舞蹈培訓(xùn)班租用的是體院的老體操房。老體操房的女廁所是一個套間，里間的三個蹲便被木板隔開遮擋，外間有一個洗手的水龍頭。洪三木就是在外間擋住盛薔薇的。
盛薔薇在鏡子里掃一眼高舉雙手的洪三木，并不吃驚，她捋一下額前的劉海，轉(zhuǎn)回身，說：“你為什么要為別人當(dāng)馬前卒？！”
“啊——”洪三木放下舉起的雙手，搓兩下，嬉笑著說：“額滴神啊，神啊你！都看出來啦！”過程中，洪三木始終看著盛薔薇的眼睛。洪三木覺得盛薔薇很普通，至少不能用什么冷艷呀、美女呀之類的詞去形容。她只是比一般的女子機靈、爽快、健康。但很快，幾乎是瞬間，洪三木瞥見盛薔薇脖頸左側(cè)上的一顆痣，心底就涌起一股莫名的親和的感應(yīng)。所謂“色迷一點”。
盛薔薇哼了一聲，甩著手上的水珠，走出門去，招呼幾米開外的唐英虎，說：“你手背在后面，拿著花吧？”
唐英虎紅著臉走上前，供出了藏在背后的一束玫瑰花。
盛薔薇通過唐英虎的身邊，走回訓(xùn)練場，一邊說：“把花插到男廁所�！�
唐英虎一愣。洪三木已經(jīng)貼著他的耳朵說：“追上去獻給她！”沒想到盛薔薇殺了個回馬槍。她返身回到兩個男人身邊，用下巴指了一下洪三木，一字一頓地說：“獻給他也行，那么辛苦�！闭f完，轉(zhuǎn)身又走了，留下兩個傻大個面面相覷。
“你走吧！”唐英虎推了洪三木一把，說。他受了刺激，之前的預(yù)感應(yīng)驗了。他也十二分后悔把洪三木扯進這件事里，因為現(xiàn)在，洪三木手里又多了一個嘲笑他的把柄。不過，這在反方向也激發(fā)了唐英虎的“斗志”。他不能認輸。
從此，只要盛薔薇在培訓(xùn)班上課，高大的唐英虎的身影就會出現(xiàn)在窗戶外面。他看著盛薔薇的臉和身體，想象著如何與她云雨媾和。他這樣想著，直到額頭充血，直到身體反應(yīng)難以控制，他就去一趟廁所。日子久了，次數(shù)多了，秦向陽已經(jīng)在暗地里編排唐英虎的笑話了，盛薔薇也沒有露出半點惻隱之意，也沒走出體操房來跟他說一句話或者朝他站的方向笑一下打個招呼。盛薔薇鐵石心腸，無動于衷。再這么下去，唐英虎可能就要撐不住失去控制了。失去控制就可能導(dǎo)致犯罪，犯罪就要被判刑，就要進監(jiān)獄——唐英虎這輩子進過很多次監(jiān)獄，絕大多數(shù)都是以警官的身份。
盛七拍了一下唐英虎的肩膀。
盛七說我是盛薔薇的父親。盛七問唐英虎你這是干嗎。唐英虎說我沒辦法，我必須這樣，我愛你女兒盛薔薇。盛七說你跟她說了嗎。唐英虎說沒有。盛七說那你是希望我轉(zhuǎn)告她嗎。唐英虎說不。盛七說那你這樣站下去直到天荒地老嗎。唐英虎說我沒機會。盛七說那我把她叫出來。唐英虎說謝天謝地謝大叔。
雖然是吞吞吐吐，臉紅脖子粗，唐英虎還是當(dāng)著盛七的面對盛薔薇說：“我愛你！”這樣，沒打動盛薔薇，打動盛七了。
背過唐英虎，盛七問女兒：“你愛唐英虎嗎？”
盛薔薇低下頭，說：“哎呀爸呀！”
盛七年輕時是羽毛球運動員，得過省上比賽的銀牌，他的拿手絕技是飛身救網(wǎng)前球。上小學(xué)的時候，有一次盛薔薇對母親說：“爸爸能救球，爸爸能不能救我們？”母親還沒開口，父親突然從身后抱起女兒和盛薔薇的弟弟，搶著說：“當(dāng)然能！不管發(fā)生什么危險，爸爸都能救你們！救薇薇就更不在話下。”說著，父親把盛薔薇拋向空中，然后穩(wěn)穩(wěn)地接住抱在懷里。父親經(jīng)常這樣突然從后面抱起薇薇，拋向空中再接住，每一次薇薇都會失聲叫喊“哎呀爸呀——”。這時，就是他們一家四口最快樂、最幸福的時光。在學(xué)校，遇到什么驚恐的危險的事，同學(xué)們都喊“哎呀媽呀——”，只有盛薔薇一個人喊“哎呀爸呀——”。
后來唐英虎撈著機會跟盛薔薇一家去臨潼，陪盛薔薇的母親上山去老母廟進香。四個人走在階梯狀的山道上，盛薔薇腳下趔趄，差點摔倒，身邊的唐英虎撈住了她一條胳膊，盛七人在遠處，卻回身攬住了她的腰身。當(dāng)時盛薔薇失聲叫喊的也是“哎呀爸呀——”。下山之后，唐英虎不高興，說：“你為什么不喊‘哎呀哥呀——’？”盛薔薇說：“這個呀，都那么多年啦！嗯，如果二十年之后你依然對我這么好，估計我就會改過來了�！�
盛七追問女兒：“哎呀到底是愛呀還是不愛呀？”
盛薔薇甩一下馬尾辮，說：“不知道�！�
盛七說：“那就先交朋友唄。交往交往觀察觀察。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像唐英虎這么癡情的�！�
盛薔薇在爸爸面前低下頭，算是默認。
唐英虎得以跟盛薔薇出雙入對。他成功了。這時，他要辦的第一件事就是回敬秦向陽�，F(xiàn)在，他擁有了主動權(quán)，占據(jù)了打擊秦向陽的制高點。秦向陽摔了唐英虎一大跤，本來心中忐忑，見了唐英虎領(lǐng)來盛薔薇，甘愿受罰，當(dāng)眾做了六十個俯臥撐，又貼墻倒立三分鐘。還不行？折返跑二十趟！還不行？秦向陽急了，就要當(dāng)著盛薔薇的面說出事情原委，唐英虎才罷休。
唐英虎當(dāng)然也要在洪三木面前炫耀一番，他要掙回在洪三木面前丟失的面子。他假惺惺請洪三木吃飯，沒料想，洪三木跟盛薔薇面對面坐著，發(fā)生感應(yīng)，心有靈犀，眉目傳情。趁唐英虎上廁所的機會，洪三木直白地跟盛薔薇說：“那天在廁所，我一看見你后脖子上那顆痣，就被吸引住了。可是現(xiàn)在的形勢屬于‘朋友妻不可欺’了。唉�！笔⑺N薇笑起來，說：“什么七呀八呀！你真逗！你什么邏輯？看見一顆痣就有愛情啦？哈�！焙槿菊f：“我那是叫情迷一點�！笔⑺N薇說：“是色迷一點吧！”兩人笑起來。
唐英虎回來問：“你們兩個笑什么？”洪三木說：“廁所！那一回咱們在廁所！”唐英虎沒笑，他說：“哼哼，還不是你的餿主意！叫我跟著丟人現(xiàn)眼。”洪三木回了一句：“我就知道你過河拆橋！忘恩負義！早知道當(dāng)初我就先下手——人家小盛也沒說過非你不嫁。對吧？”
盛薔薇歪著脖子咧一下嘴。她的頭一動，那顆黑痣顯露無遺。
唐英虎哼哼哼地，發(fā)鼻音笑著。他說：“三木兄弟，知道那句話吧，叫什么來著？癩蛤蟆看天——你猜！”
盛薔薇的腦袋擺正了，腦后的馬尾辮輕輕揚起。
洪三木聳著鼻子，眼睛卻沒有離開盛薔薇脖子上的那顆黑痣。
如果唐英虎拉著盛薔薇去見洪三木是一個錯誤的話，那么他犯的第二個錯誤，就是一高興、一不留神把盛薔薇領(lǐng)回家見了父母。
父母那么喜歡盛薔薇，令唐英虎欣喜自豪，也令他始料不及。父母的態(tài)度攪擾、延遲了唐英虎的計劃。也許那算不上什么計劃，只能算是他體內(nèi)不斷積攢的、由荷爾蒙激發(fā)的、多半屬于生理反射的“慣性”指向。那個指向就是性。放著盛薔薇這樣成熟的“凌波仙子”而不去肌膚交歡，唐英虎還是唐英虎么？！只是，“主動”與“被動”的角色轉(zhuǎn)換他還需要一點時間去適應(yīng)�，F(xiàn)在唐英虎是“追求”者。如此，當(dāng)然應(yīng)該拿出一點紳士風(fēng)度。父母的態(tài)度則為唐英虎的“紳士風(fēng)度”添加了一些莊重的色彩。父母早早地就拿兒子與盛薔薇談婚論嫁，那可不是開玩笑。
唐英虎再把盛薔薇領(lǐng)回家的時候，父母都盡可能地留給他們自由空間，后來干脆借故買菜什么的就出門去了，兩個小時后才回來。這樣做，在唐成海那里，多半含有緩釋往年積攢的愧疚的意思。
當(dāng)年，唐英虎與女生同居多半是在城中村的租房中，偶爾也在宿舍。宿舍的兄弟們有段時間大多都有女朋友，他們就“輪流坐莊”使用宿舍，其他人主動回避。如果一周下來出現(xiàn)沒有坐莊的倒霉蛋，便會得到其他所有人贈送的一元飯票，名義上是“補償安撫”，實際上是羞辱和嘲諷。如果有誰能連續(xù)坐莊五天，其他所有人就得每人都給這個人五元飯票，這其中的含意和滋味當(dāng)然就不言而喻了。如果誰能連續(xù)坐莊十天，那么其他人就得每人給他五十元飯票，這種情況意味著，如果不走出校門沿街乞討，就得餓半個月肚子。唐英虎就干過連續(xù)十天坐莊的事。不過，那一次群眾造反了。他們對唐英虎這十天的“確實內(nèi)容”提出質(zhì)疑，說他關(guān)起門來跟女生啥也不干，聊天扯淡，沒有旁證。唐英虎急了，說：“再來！再來再來！你們別走，全在旁邊看著！”大家一哄而散，都奔食堂吃飯去了。一個邊走邊說：“唐英虎他就算是條公狗，咱們也不能一個月都不吃飯吧？！”另一個說：“禽獸！”再一個說：“禽獸不如！”
唐英虎有意無意之間把父母的話傳給盛薔薇聽，探尋她的態(tài)度。盛薔薇總是一笑而過。問得緊了，她就說叔叔阿姨真好�！澳俏液貌缓茫俊碧朴⒒⒌么邕M尺，把臉湊上去。盛薔薇躲開，說：“你也不壞呀。”見面的次數(shù)多了，盛薔薇在唐英虎面前越來越隨便，疲倦了伸個懶腰，胳肢窩亮出來也不避諱；鞋帶松了，彎腰伸手去緊一緊，臀部翹起來就翹起來。有天淋了雨，盛薔薇跑到唐英虎家，唐英虎把母親的衣服拿出來給她換，盛薔薇在唐英虎面前脫得只剩下三點。后來她說腳上濺了泥水，唐英虎還打來熱水親自為她浴足。唐英虎雙手捧著盛薔薇的腳丫子，興奮起來，說了一大堆溢美之詞，就像一個葷素不忌的美食家盛贊一對熱騰騰的冰糖蒸豬蹄。做出很多親昵的動作在所難免。那一刻，唐英虎覺得自己情感升華，心疼盛薔薇，愿意為她做任何事。他不知道那是不是就是別人所說的愛情。愛情就是冰糖蒸豬蹄嗎？那種感覺稍縱即逝，很快，唐英虎的動作就改變了方向，從盛薔薇的腳丫子往上。
撫摸耳語嬉笑扭動擁抱接吻……
“好了，停下來。停下來！你干什么？！”
盛薔薇的聲音越來越大，兩人挨得很近，話音幾乎是在唐英虎的耳邊響著。唐英虎怔住，緩一口氣，溫情地說：“不可以么？”但是唐英虎的話語更像是一個煙幕彈，他的手并沒有停下來。看來他已經(jīng)按捺不住，意欲強攻。
“啊——”盛薔薇尖聲叫喊，之后好像是噎住了。
唐英虎發(fā)現(xiàn)盛薔薇面色失血，身體到處都是硬邦邦的。更加赫然在目的是，盛薔薇把一支鋼筆捅進嘴里，嗚嚕嗚嚕地說：“再不停下我就吞下去！”唐英虎僵住了。盛薔薇瞪著雙眼憤怒地別過臉去，她整個臉都變形了，特別是眼睛，瞳孔幾乎甩出眼眶，眼角凸顯出一塊巨大的眼白，格外驚悚。這眼白揮發(fā)出來的信息像巖石和鋼鐵一樣堅硬。與當(dāng)年唐英虎把自己身上弄得滿身是血嚇壞了小女生類似，唐英虎被盛薔薇的舉動和狀態(tài)震懾了。他松開手站起身，大腦一陣眩暈，感覺自己甚至出現(xiàn)了短暫的肌無力。之后很多日子，腦海中有一個聲音冰冷而決絕地告訴唐英虎：要強奸一個女人甚至是不可能的，除非你要傷害、摧毀她的身體。
“為什么？”
待雙方都緩過神來，唐英虎面對異常陌生的盛薔薇，問。
盛薔薇兩眼呆滯，雙唇緊閉，她被意欲強攻的唐英虎嚇壞了，大概也被自己的舉動嚇壞了。進入唐英虎家之后，盛薔薇在一個桌子上看見一支脫了帽的粗鋼筆，可能是唐英虎的父親忘在那里的，鋼筆閃亮的金屬筆尖令盛薔薇心中一陣悸動，鬼使神差，她就順手操在手里，帶入了唐英虎的房間。沒想到事情就是朝著那個艱澀的潛意識的預(yù)感發(fā)展，這支鋼筆真的派上了用場。
盛薔薇沒有回答唐英虎。
唐英虎叫了一聲，說：“咱們是兩口子啊——早晚的事�。 彼窕\子里的狗熊一樣在屋子里來回轉(zhuǎn)，兩眼充血，抓著自己的頭發(fā)，又把雙手舉到臉前察看，似乎那上面寫著他跟盛薔薇的前生今世，寫著萬卷經(jīng)書，寫著他和盛薔薇關(guān)系的密碼，寫著他已經(jīng)明白卻不愿接受的答案。
盛薔薇后來明確地回答了唐英虎的問題。盛薔薇和唐英虎都沒有想到，那樣的回答本來就是雙方心知肚明的、不言而喻的，卻仿佛意外地碰觸到什么機關(guān)，啟動了一個程序，那個程序最終要了盛薔薇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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