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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夜間，寧空便住在弘福寺東首一間簡陋的僧寮中，同房的便是那小沙彌。寧空本想在燈下再誦兩卷經(jīng)文，但那小沙彌對江南和中原的情形頗為好奇，纏著他問了許久。深夜之時，二人行將入睡，遠(yuǎn)處忽傳來如泣如訴，又如鬼哭狼嚎的聲音。饒是寧空修為精湛，也不禁駭然。

“師侄，那是什么聲音？”他問小沙彌道。

小沙彌打了個哈欠，見怪不怪地道：“師叔你遠(yuǎn)道而來，所以不知，那是前唐的皇宮中鬧鬼�！�

“皇宮中怎么會鬧鬼？”

“這說來可就話長了�！毙∩硰浧鹆伺d頭，口沫橫飛地道，“你知道唐末時黃巢那賊子打進(jìn)長安，見人就殺，那叫一個血流成河，不知多少公卿帝子兵禍橫死，積下無邊殺戾之氣。后來朱溫篡權(quán)，逼迫昭宗天子遷都，怕被其他人占了長安，就把整座皇宮都夷為平地，怕天子身邊的人不服，又殺了幾千名宦官、宮女和衛(wèi)士，你想那是多大的惡業(yè)？慘慘慘！所以這家伙后來被他兒子刺殺，也是個報應(yīng)不爽。但枉死的人太多了，這些年日夜都常聽到鬼聲。”

寧空想了想道：“若有如此多枉死的冤魂，便當(dāng)開個水陸道場，好好做場法事，超度他們轉(zhuǎn)生�！�

小沙彌卻連連搖頭：“亂世之中，活人還管不過來，誰有工夫去管陳死人？”

寧空喟嘆不已，那小沙彌說完后，打個哈欠，倒在床上，不久便沉沉睡去。他人雖小，卻是鼾聲如雷，中間夾帶著遠(yuǎn)處的哀哀鬼哭之聲，寧空雖然旅途勞頓，但也無法入睡，到了中宵，干脆爬起來，穿上緇衣草鞋，向外走去。

門外月明如洗，樹影婆娑。寧空本來只想在寺院中散心，但此處的院墻卻坍塌了一角，幾步便走了出去。此時本有宵禁，但這年頭早已經(jīng)沒人管了。寧空順著鬼哭聲行去，弘福寺本來在皇宮邊上，護(hù)城河也早就堙堵成了平地，所以沒有幾步路，便到了舊宮室中。

昔日的大唐宮禁早已成為一片廢墟，萬仞宮墻也盡皆坍塌，一些邊角甚至變成了附近人家種菜的地方。寧空信步走進(jìn)宮廷深處，處處斷壁殘垣，荒草凄凄，隱約還可見百年前帝城的規(guī)模。寧空想起“九天闔閭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的盛況，如今繁華安在？只有明月不改，照著空無一人的深宮。

鬼哭聲越來越響，寧空心中悲憫，便在野草叢生的內(nèi)廷中盤膝而坐，口中喃喃念誦度亡經(jīng)文，希望多少能超度一兩個亡魂。

周圍鬼氣漸漸凝聚，化為陰寒的黑霧，影影憧憧似有無數(shù)鬼影圍著他，扯著他衣角，對著他耳語。寧空心地空明，卻也不懼，只盼能消解一點(diǎn)怨念，便是積下了一份功德。

然而周圍鬼氣卻是越聚越多，圍著他打轉(zhuǎn)，滲入他身子，令他渾身陣陣發(fā)寒。一些鬼影開始拉扯他手腳，還有些鬼在他身上咬嚙。寧空雖知只是心識所染的幻覺，但周身仍是疼痛難當(dāng)。

正在艱難時刻，忽然間感到一股極怪異的肅殺之氣，宛如罡風(fēng)吹過，周圍鬼影一時盡皆散去。寧空訝然睜開雙目，借著皎潔月光，看到一個人白衣如雪，頭戴琉璃寶冠，站在古殿廢墟的瓦礫之上。

“兀那和尚，你深夜在此作甚？”那人問道，聲音清越中有些稚嫩，寧空才看到，他年紀(jì)極輕，身材高挑，眉目冷峭，目光凌厲如刃。

寧空雙掌合十道：“施主恕罪，小僧只是想超度這些亡靈，讓它們不要在此作祟�！�

“超度？”白衣人一對晶眸中射來懷疑的神色，“這里積聚了百年怨靈，憑你一個小和尚，能有多大的修為？莫非是想來盜寶么？”

寧空奇道：“這里是一片廢墟，又有什么寶了？”白衣人喝道：“還想說謊？”隔空一掌拍來，雖在數(shù)丈之外，但寧空宛如被一只無形的手掌拍中，“啊喲”一聲，滾倒在地，身上傳來一陣劇痛。

白衣人見他不堪一擊，一怔后不由輕輕一笑：“還道你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原來真的只是個小和尚！這里不是你們凡人待的地方，快些走吧。”

寧空一呆道：“施主，你說我是凡人，那難道你是……你是……”

白衣人傲然一笑，并不答話，只是揮了揮手。寧空不便多言，便起身向外走去。走到數(shù)百步外，忽然耳中聽到笛聲，微微一怔，回過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