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搖頭,腦子亂得猶如燒開的泥漿:“我不明白,什么叫他上一次留下的,他來過這里?”
三叔摸著那幾個符號,“沒錯,我在這片廢墟里,看到這個記號不止一次了,到處都有,我就是跟著這些記號,以最快的速度穿過了雨林,到達(dá)了你找到的那個營地。不過我當(dāng)時還不敢肯定這記號就是這小哥留下的,現(xiàn)在證實筆跡一樣,那就沒錯了,這小哥以前肯定來過這里,而且還有點年頭。”
“可是,這是怎么一回事?”我一時間失語,想問問題,卻完全不知道該怎么問。
我是認(rèn)拓片的,對于筆跡,特別是雕刻的筆跡有著極端敏感的認(rèn)識,所以我能肯定這符號確實是悶油瓶刻的。但是,這上面的石糜不會騙人,這確實不是最近刻上去的,這么看來,唯一的解釋確實是悶油瓶來過這里。
是他失憶之前的事情嗎?難道,他也在文錦和霍玲當(dāng)年的考察隊里?
不可能,他在西沙的時候就完全失去記憶了。
“我暫時也不清楚,不過我和你說過了,這個小哥不簡單。顯然他的過去深不可測,而且他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有理由。”三叔道,“不過,我猜我們只要跟著這個標(biāo)記走,我們就能知道,他最后到達(dá)了哪里,也可能找到出去的路線。”
我感覺我的腦子無法思考,不過悶油瓶的過去我確實一無所知,他如果真的來過這里,時間上倒也完全可行,這時卻看到三叔說這些的時候,眼睛看著黑眼鏡出去的方向。
我問他怎么了,他做了讓我別說話的手勢,看著黑眼鏡出去,才壓低聲音對我道:“我真被你氣死了,這一次你實在不應(yīng)該跟來。”
我看他突然轉(zhuǎn)了話鋒,又是這么輕聲說話,好像在忌諱著黑眼鏡,就愣了一下。
三叔繼續(xù)急促道:“你他娘的真是不會看風(fēng)水,你三叔我已經(jīng)今非昔比了,這一次的伙計都是你三叔我臨時從道上叫來,這批人表面上叫我聲三爺,其實根本不聽我的,只能做個策應(yīng),還得防著他們反水。我一個人都應(yīng)接不暇,你跟來不是找死。”
我一下就明白了剛才三叔的表情為什么這么無奈,潘子和我說過這些情況,沒想到事情嚴(yán)重到這種地步,立即也輕聲道:“我也沒辦法,你叫我……”
沒說完,三叔立即給我打了個眼色,我回頭一看黑眼睛已經(jīng)回來了,他問黑眼鏡道:“怎么樣?”
“下來了,我讓他們先把裝備送下來。”黑眼鏡咧嘴笑,“他們問那個死胖子怎么辦,要么把那個死胖子留在上面,找個人照顧?帶著他走不現(xiàn)實……小三爺,你臉色不太好看啊。”
三叔剛才一說,我有點反應(yīng)不過來,也許臉上就表現(xiàn)了出來,但我應(yīng)變能力還是有的,立即道:“這味道太難聞了。”
三叔想了想道:“不能留下來,絕對不能分散,告訴他們先全部下來,然后我們找個地方再想那個胖子的事情。”
“得。”他道,“那小三爺出來幫個手來,這家伙算是個大部件。”
我點頭道:“我這邊說完就來。”就看著黑眼鏡出去了。
我和三叔對視了一眼,見三叔的表情也很異樣,心說確實沒有想到事情會到這種程度,看來三叔真的很不容易。
說實話我對黑眼鏡印象還不錯,雖然這人好像有點癲,看來這江湖上的事情我懂得實在太少。
三叔輕聲繼續(xù)道:“你別和我爭,你這次跟來我真的沒法照顧你了,你要自己小心,我真被你氣死了,要是咱們能出去,我肯定到你爹那里狠狠告你一狀。”
我看他的表情知道他不是在開玩笑,就點頭。他急促道:“我長話短說,你記住,這批人都是長沙地頭上的狠角色,也只有這些人才敢夾這種喇嘛。這黑眼鏡是個旗人,名字我不清楚,道上都叫他黑瞎子,他是一伙。另外一伙就是那個叫拖把的帶的人,這批人以前是散盜,亡命之徒,你要特別小心的就是這批人,不要當(dāng)成我以前的伙計,也不要什么話都說。”
我繼續(xù)點頭,三叔看了看外面。這時候黑瞎子叫了幾聲,三叔就拍了我一下,讓我自己注意。
我于是不再說話,跟著黑瞎子出去。這時其實我還沒完全反應(yīng)過來,一邊幫忙一邊想了想才真正意識到事情的麻煩程度,三叔要和我單獨(dú)說話竟然要這樣,顯然這伙人已經(jīng)心生戒備了,有可能是之前發(fā)生過一些事情了。
江湖上的事情我完全不懂,此時也不能多考慮,只得盡力裝出和剛才無恙的樣子,心說只能靜觀其變了。
胖子是和“拖把”綁在一起下來的,兩個不好控制,拉進(jìn)來之后,兩個人身上的尿味濃得離譜,幾乎讓人作嘔。接著,上面的人就一個一個下來。
拖把倒還是很客氣,罵了幾聲長沙話,對我還是點頭笑,小三爺長小三爺短。不過我聽著一下就感覺和剛才在上面大不相同,看著這些人,覺得表情都有點假,不知道是否是心理作用還是真的就有這一層意思在。
我就裝作完全聽不出,這就上了心了,也沒心思去考慮悶油瓶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四五個小時后,所有人都下到了下層的井道,整理裝備,找了兩個人抬著胖子,我們開始順著悶油瓶的記號,往井道的深處前進(jìn)。
三叔給了我一把短頭的雙筒虎頭獵槍,雙管平式,這是我以前打飛碟的槍,型號一樣,只是輕了一點,一次兩發(fā),用的是鉛散彈。這應(yīng)該是三叔能搞到的最高檔的武器了,我們在七星魯王宮也用這種東西,當(dāng)時還是我從黑市里買過來的,一把好像要五千多。
這東西打大型動物只能起一個阻礙和威懾的作用,但是要打那種雞冠蛇應(yīng)該相當(dāng)便利,一次可以掃飛一大片。我心說潘子怎么就沒帶一把,還用他那種短步槍真是落伍了。
想到潘子又很擔(dān)心,不知道他現(xiàn)在怎么樣了,在那個神廟中應(yīng)該會比在這里安全,但是如果他再發(fā)起燒來,恐怕就真的兇多吉少了,如果有他在,三叔應(yīng)該就不需要這么擔(dān)心。
我提醒三叔之前看到的浮雕,這些坑道除了蓄水之外的作用,就是侍養(yǎng)那些雞冠毒蛇,我一路從雨林過來,并沒有看到太多的雞冠蛇,只是集中看到過幾次,顯然這些蛇的地盤,是在這些坑道里,我們要加倍小心。
三叔道這些蛇防不勝防,加倍小心都沒用。
坑道高高低低,這里的環(huán)境,讓我感覺和魯王宮相當(dāng)?shù)念愃,難道當(dāng)時的西周嵌道,根本就不是我們想的嵌道,而是排水的井道嗎?
無法推測,因為山東那邊雨量充足,不需要如此復(fù)雜的地下蓄水系統(tǒng)。否則碰到連月大雨,這些蓄的水可能會淹出來,這里應(yīng)該只是單純的相似而已。
行不到五百步,井道就出現(xiàn)了分岔,三叔用礦燈照了照,一道朝上去,一道朝下去,朝上去的應(yīng)該是上游的井道,水從上面下來,然后和這一條匯合往朝下的那道流去。我們在附近搜索,立刻就在下面井道上看到了悶油瓶的記號。
三叔掩飾不住興奮的神情,但是我現(xiàn)在能看出他的興奮有點假,我也不得不裝作非常緊張的樣子。他毫不猶豫,揮手繼續(xù)前進(jìn)。
在這種井道行進(jìn),是極度枯燥乏味的事情,四周全是石磚,沒有任何浮雕和人文的東西,有的只是簡陋的石頭,礦燈的光斑晃動的井壁,長時間都沒有一點變化。
第一段足足走了三個小時,一個又一個的岔口,看到悶油瓶留下的許多記號,過程很枯燥,不多贅述。途經(jīng)很多的蓄水池,唯一讓我感到有點意思的是,我發(fā)現(xiàn)隨著我們高度的降低,這些蓄水池一個比一個大,而且,四周沒有任何的聲音,似乎這里根本就沒有蛇。
這多少有些出乎我們的意料,也可以說有一些慶幸,不過,我總覺得不太對勁,這種安靜下好像隱藏著什么。
長話短說,一直走到晚上都相安無事,我們緊■的神經(jīng)終于開始松弛了下來。我們當(dāng)天只能在井道中一字排開地休息,點了好幾堆火,吃飯的時候,胖子第一次醒了過來。
三叔給他打了針鞏固,又給他吃了東西,我就問他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但他還是沒力氣說話,只說了幾句,很快又睡著了。
但是我心已經(jīng)寬了,這中蛇毒不是重傷,如果他能醒過來,說明他已經(jīng)沒有什么大礙了。果然到了第二天早上,他醒來的時候,臉色已經(jīng)有所恢復(fù),雖然還不能走動,但是被人攙扶著能站起來了,看著四周,就有氣無力地問我怎么回事。
我道這一次你可得謝我了,難得老子不拋棄不放棄,差點把我折騰死,才把你救下來。你這一次新生得怎么感謝我?
胖子這人能折騰,就找人要了煙抽,一臉萎樣道:“我靠,胖爺我都救了你多少次了,你就救我一次還來這套。我和你說,這一次扯平都不算。”然后問我這是什么地方。
我把后來的情況大概一說,他聽了也沒做什么表示,我就問他悶油瓶最后和他怎么了?
他道他們追著追著就跑散了,那小哥是什么速度,他根本攆不上,后來就聽到蛇的聲音,他和我的想法一樣以為,三叔的人還活著,但是沒我那么莽撞,偷偷摸了過去,結(jié)果撩開一草叢,一下就被蛇咬了。
這和我琢磨的差不離,他道,那小哥恐怕也得中招,娘的那些蛇太邪門了。上帝保佑他比我們兩個機(jī)靈。
三叔看到胖子還是挺開心的,遞給他煙,我想來大概因為胖子總算是個自己人。不過胖子看到三叔就很郁悶,道:“三爺,你看你這個喇嘛夾的,你回去得給我加錢,否則我可不干。”
說完其他幾個人也附和他,一通說笑,看上去氣氛一點問題也沒有,似乎誰也沒注意到三叔笑容的苦澀。
胖子復(fù)原得很快,我讓他多喝水,第一次他的尿都是黑的,慢慢的,尿開始清起來。他的體質(zhì)確實好,臉色也越來越紅潤起來,等我們要出發(fā)的時候,他已經(jīng)基本可以站起來自己行動了。
我攙著他繼續(xù)出發(fā),還是和昨天一樣一點一點地深入,一個蓄水池一個蓄水池地下去,我們發(fā)現(xiàn)其實這蓄水系統(tǒng)應(yīng)該是一個網(wǎng)兜狀的,越往下越結(jié)構(gòu)簡單,但是井道和蓄水池體積越大。
最后我們在第六個蓄水池里停了下來,這個蓄水池已經(jīng)大到不成樣子,在水池的中央竟然立了一根三人合抱的石柱防止倒塌。整個蓄水池都是干涸的,目測距離,足有半個足球場那么大。
胖子已經(jīng)不需要我攙扶,不過體力還是沒完全恢復(fù),坐下就直喘,一身的虛汗。
我們停下來倒不是因為休息,在井道中行進(jìn)比起雨林行軍簡直是在風(fēng)和日麗的沙灘上漫步的感覺,一點也不疲倦。而且到了這個蓄水池,我們發(fā)現(xiàn)里面長滿了干枯的樹根,幾乎把整個蓄水池都覆蓋了,那些分流的井道口全部被遮蓋在樹根之中了,上面長滿了奇形怪狀的菌類,找不到繼續(xù)前進(jìn)的道路。
我倒奇怪,我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深入地面以下了,為什么這些樹根會長到這里來,世界上有根系這么長的樹嗎?
那個“拖把”看了看道,這些不是樹根,都是菌絲,這個蓄水池看來是種香菇的好地方。說著,讓手下人去砍掉這些菌絲,尋找悶油瓶留下的記號。
我湊近去看,發(fā)現(xiàn)這些菌絲和樹根很像,但是很軟,而且上面長滿了黑毛,緊貼在井壁上,看上去好像很難吃。
找著找著,有人就驚叫了一聲,翻倒在地,我們立即端槍朝他瞄去,一下就看到他砍掉了一片菌絲之后,菌絲后面的井壁上出現(xiàn)了一張石雕的人臉。
我一看就知道這是什么東西了,立即報以報復(fù)性的大笑,來報復(fù)他們嘲笑我被假人嚇到。他們莫名其妙地看著我,我就撿起地上的碎石丟了過去,當(dāng)下組成人臉的飛蛾被驚飛了起來。
那人一看,長出了一口氣,所有人都笑起來。
這些蛾子可能是偶然飛進(jìn)井道來的,這里可能也有蛇蛻來吸引它們。我對他們道,小心一點,附近可能有蛇。自己就到飛蛾聚集成臉的地方去翻找,果然在樹根密集處,看到了一大片白色麻袋一樣的東西。不過讓我吃驚的是,這片白花花的蛇蛻不是很多,而好像是一個整體。
我用獵槍把蛇蛻挑了起來,發(fā)現(xiàn)那是一條大蛇,足有水桶那么粗,能看到蛇蛻上長著雙層的鱗片。
三叔過來一摸,一手的黏液,他的臉就白了,叫道:“他娘的把槍都給老子端起來,這玩意是新鮮的,這皮是剛蛻下來的!”催促尋找井道口的人快點,這地方不能久待。
我馬上也過去幫忙,用刀去砍菌絲,把菌絲砍掉后扯掉,然后用礦燈去照井道口子,按照我們的經(jīng)驗,悶油瓶會把記號刻在那個地方附近。
忙活了半天,竟然沒有找到,人都有點急躁起來,這稍微矮點的井道口幾乎都找了,只剩下蓄水池頂上的一些。我心說這一次該不是開在上面,上面沒有坡度,幾乎是垂直的,必須攀著井壁的縫隙爬上去。
這里有個瘦瘦的小個子身手最好,義不容辭地爬了上去。我們用手電幫他照明,看他一邊單手抓住巨石的縫隙,一邊就用砍刀砍掉菌絲,然后像攀巖運(yùn)動員一樣抓住縫隙,扭動身子吊過去。
我心說要我像他這樣我可做不到,等一下找到了,我怎么進(jìn)去啊。
他探了幾個井道口,道“在這里”,我們才松一口氣,三叔讓他立即結(jié)好繩子,我們開始陸續(xù)地爬上去。才爬上去三四個,忽然上面那小個子又叫了聲:“三爺,不對,這里也有,記號不止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