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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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昏睡太長時間,掐指一算最多就半個小時吧,賤命一條果然好養(yǎng)活。
其實……我真的不好意思說出來,我是餓醒的。
算那些人還有點人性,知道送我就醫(yī)。徹底清醒過來的時候我已經(jīng)在醫(yī)院里了,睜開眼睛就看見如喪考妣的邵清羽,這個白癡應(yīng)該是被嚇傻了,都不會說人話了:“嗚嗚嗚……昭覺,對不起……嗚嗚嗚……我是傻帽,簡晨燁會殺了我的……”
一般電視劇演到這樣的情節(jié)時,某些人就會安慰闖了禍的人說“不關(guān)你的事,只是個意外,別太自責(zé)了,別放在心上”這一類的臺詞。
不好意思,我不是這類人。
我就是要順著邵清羽的話說下去,當(dāng)著在場所有人的面,盡全身力氣,大聲地告訴她:“對,你就是個傻帽,被殺了也活該!”
她完全傻了,像是根本沒預(yù)料到我會說出這么一句話來,愣了一會兒之后,她又開始哭:“嗚嗚嗚……昭覺……這就是你不對了……你怎么能這樣說我呢……嗚嗚嗚嗚……”
……
真不要臉。
正在這么尷尬的時刻,一張陌生的青年男子臉出現(xiàn)在我眼前。他皺著眉頭看著我,帶著一點懷疑的語氣問:“她真的受傷了嗎?我看她精神好像還挺好的!
醫(yī)生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伸手摸了摸我那條腫得跟象腿似的小腿,言簡意賅地回答了男青年的疑問:“骨裂了!
最后的診斷為,身上多處軟組織挫傷,右脛腓骨骨裂,六到八周之后可以扶拐下地。
我聽到最后一個字時,正好看到男青年手里拿著的摩托車頭盔,就在那瞬間我知道這個人是誰了!
我身殘志堅地從病床上跳起來揪住他:“你賠我的腿!”
打石膏的時候我簡直傷心欲絕。蒼天,我拿不到全勤獎了,你知道嗎?剛交完房租和押金,我的卡里活期存款只有三百塊錢了,你知道嗎?為什么要這樣對我?
想到自己一兩個月不能工作,我又餓又痛又傷心又絕望,所有的負(fù)面情緒如同火山爆發(fā)時的巖漿一般噴薄而出,在捉奸現(xiàn)場努力維持的那份鎮(zhèn)定此刻全然不在了,我就像那些專業(yè)哭喪的大媽大嬸一樣,一口一句“老天爺,你要給我做主啊,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啊……”
那個騎摩托車名叫汪舸的青年臉上掛著一層冰霜,這場面太難看了,他覺得自己很尷尬,明明只是普通的交通事故,被我渲染得好像他殺人放火,強(qiáng)占了良家婦女似的。
又過了片刻,他見我還不打算收斂,按捺不住自己的怒氣了:“你別鬼喊鬼叫的,是誰的責(zé)任還不一定,我看你是故意裝得很嚴(yán)重的樣子想訛錢吧!”
被人說中了心事的我一瞬間有點心虛,幸好我的演技不錯,并沒有因為他的質(zhì)疑而露出破綻:“你胡說八道什么?我像是碰瓷的人嗎?我有手有腳,自力更生,窮也窮得有志氣!”
這番冠冕堂皇的話頓時為我贏得了周圍不少人的贊許,大家紛紛向汪舸投去了鄙視的眼神。
他的表情看起來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呼吸都不順暢了,又過了一會兒,他表示好男不跟女斗:“行了,我一定會賠償你醫(yī)藥費,放心了吧!
“那我這段時間因傷不能工作的損失怎么辦!”我窮追不舍,能多撈一點算一點。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我按你的收入水平,賠你半個月的工資!彼麑嵲趹械酶覐U話了。
不能輕易放過這個機(jī)會,我暗自盤算著,有什么工作是必須要用到腿的……就像是有一道光在我的腦中閃過,我心一橫,決定賭一把,撒一個我自己都覺得太不要臉了的謊:“我,是芭蕾舞演員!”
話音剛落,我就聽見門口傳來一連串刺耳的笑聲。
拆臺的不是別人,是我親愛的男朋友,簡晨燁。
一連兩天我都沒跟簡晨燁說話,任憑他百般認(rèn)錯,千般討好,我都視他如無物。
到了第三天,他裝出來的好脾氣用光了,也懶得裝模作樣燉骨頭湯了,在小區(qū)門口買了一份青菜瘦肉粥扔在我面前,一副你愛喝不喝的樣子。
反了天了!
我大怒:“簡晨燁,你是人嗎?”
他面對著電視背對著我,換臺換得飛快,對我的話充耳不聞。
好沒面子,我好想哭……然后我就真的哭起來了:“你讓著我一點會死嗎?”
他仍然是一動不動地坐著,背影里透著一股賭氣的成分。
我有點絕望。
脆弱是一把多米諾骨牌,推下去第一張,之后所有的牌都會依次有序地翻倒。就像是有一只無形的小拳頭,對準(zhǔn)心臟最柔軟的那個地方,狠狠地捶下去,一拳,一拳,又一拳。
原本是生理上的疼痛,引發(fā)的卻是心里翻江倒海的悲傷和憂愁,我忽然有種感覺,萬念俱灰。
我不知道為什么自己會活成這個樣子。
拿著一個月不到三千塊錢的工資,住在一個每個月房租就得兩千的房子里,老板和房東不高興了,賠你點違約金,隨時就能讓你滾。
去商場買件衣服得先看標(biāo)簽,太貴了就趁早死心,稍微便宜點的就在試衣間里拍下款號回家上淘寶找代購,還得厚著臉皮問賣家,能包郵嗎?
護(hù)膚品只能用最基礎(chǔ)的保濕乳液,化妝品只有國產(chǎn)的睫毛膏和眼線筆,稍微像樣一點,敢拿出去見人的Dior粉餅還是兩年前邵清羽送的,大半已經(jīng)見底。
那些說衣服價格貴不貴并不重要,只要身材好,會搭配,照樣能穿出氣質(zhì)來的話,都是窮人們自己安慰自己的。
我看過邵清羽衣柜里那些衣服,即使是二三線的牌子,質(zhì)地、剪裁、款式,就連扣子、針腳這些細(xì)節(jié),都顯露出與地攤貨天差地別的懸殊差距。
是的,一個人虛榮,但有滿足自己虛榮的能力,就不可怕。
或者,一個人貧窮,但他安貧樂道,并不奢望那些自己能力無法企及的事物,也能夠過得幸福快樂。
對邵清羽那樣的女生來說,最慘的狀況,是把男朋友捉奸在床,而對我來說,是在相當(dāng)漫長的時光里,扎根于貧瘠的土壤里仰望著物質(zhì)天堂。
我很迷茫,不知道人生會不會出現(xiàn)轉(zhuǎn)機(jī),只確信未來會越發(fā)艱難,前面的路還很遠(yuǎn),也很暗,在這樣糟糕的生活中,簡晨燁就是我唯一的安慰。
他是如此美好,我只有在看見他的時候,才會相信苦難的人生中還有美好。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反正哭著哭著我就睡著了,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黃昏,柔和的光線投射在墻壁上,這是一天當(dāng)中這座城市最溫柔的時刻。
那碗青菜瘦肉粥還擺在床邊的小桌子上,里面的青菜已經(jīng)發(fā)黃了,水也干了,看起來像一碗惹人嫌棄的剩飯,我實在沒半點胃口。
簡晨燁,你以為自己是喂豬嗎?
我的怒氣剛剛冒出一點苗頭,忽然,看到右腿雪白的石膏上多了些歪七扭八的圖畫,雖然一時之間難以辨認(rèn)清楚,但我心里已經(jīng)猜到了個大概。
就像是小時候練完書法,把毛筆放進(jìn)筆洗里的那一瞬間,筆尖剛剛觸碰到水面,黑色的墨汁便一圈一圈地蕩漾開來,由濃轉(zhuǎn)淡卻綿綿不絕。
在看到雪白的石膏上有圖畫和字符時,我的內(nèi)心也激蕩起一圈一圈、綿綿不斷的溫柔。
我忽然一點脾氣都沒了。
從認(rèn)識開始的那天開始他就是這樣的,稍微動點感情的話就不肯直說,示愛也好,歉意也好,都非要選擇最迂回的那種方式來表達(dá),幸虧我冰雪聰明,總是能夠準(zhǔn)確地理解他的意思,否則我們倆早玩完了。
冰雪聰明的我很想認(rèn)真看清楚石膏上的圖畫和字,可是……好艱難,我的脖子都快扭斷了,頭都快掉下來了,還是只能看到一半。
我都不知道說他蠢好還是說他賤好,那些圖畫和字的方向都反朝著我,正對著墻壁,也就是說每一個來探望我的人都能看清楚,就我一個人看不清楚。
我唯一能看見的,就是腳背上那個大大的卡通笑臉。
臥室里不見簡晨燁,客廳里也沒有,我只聽見一些混亂的聲響,都是由廚房里傳來的。
鍋碗瓢盆碰撞在一起的聲音,水龍頭開得太大,水柱沖擊著不銹鋼水池的聲音,冰箱門開開合合的聲音,抽油煙機(jī)排氣的聲音,油倒進(jìn)水還沒徹底燒干的油鍋里濺起噼里啪啦的油星的聲音,菜被扔進(jìn)燒紅了的鍋里猶如地震了的聲音。
還有一些氣味,米飯煮熟了的氣味,玉米燉骨頭湯的氣味,炒菜的氣味。
說實話,我非常驚訝。
這一兩年來,簡晨燁被我照顧得跟殘廢似的,除了切大西瓜這種活兒需要他之外,其他時間里他根本不用進(jìn)廚房。在他偶爾心血來潮想要幫我打打下手,跟我秀秀恩愛的時候,也會被我毫不留情地拒絕。
我的想法其實很簡單,君子遠(yuǎn)庖廚。
有時候我覺得我就跟個迂腐的老母親似的,一門心思盼著兒子出人頭地,自己則用布滿粗糙老繭的手替他攬下生活中所有的瑣事。
買菜做飯,我來!洗衣服,我來!打掃衛(wèi)生,我來!曬被子、換床單、繳納煤氣水電物業(yè)等等各種費用,統(tǒng)統(tǒng)我來!
我近乎偏執(zhí)地認(rèn)為,所有會耽誤簡晨燁搞創(chuàng)作的事,都不是什么好事,除了畫畫之外的任何喜好,都是不務(wù)正業(yè)。
我跟老母親唯一的區(qū)別就是,我從來沒有在燭光中語重心長地對他說過,我這輩子,就指望你了!
雖然我死也不會承認(rèn),在我的內(nèi)心深處,的確隱隱約約地有過這么一丁點兒念頭。
時間大概過去了一刻鐘,簡晨燁從廚房里出來了,身上系著我平日里天天系著的那條黑色圍裙,端著燉好的玉米骨頭湯,完全就是“中華小當(dāng)家”嘛。
他好像不記得中午把我氣哭了這件事,很冷靜地對我說:“我都是按照APP里的菜譜做的,不好吃不要怪我!
我心里想的是,大哥,我哪兒敢嫌棄,你不讓我吃豬食我已經(jīng)感激涕零了。
但我說的是:“哦!
他又說:“你自己吃還是我喂你?”
我抬起頭來看著他:“我是腿斷了,不是癱瘓了!
吃飯時的氣氛怪怪的。
平心而論,作為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廚房新人,簡晨燁在這頓飯里所表現(xiàn)出來的水平值得五星好評,但我就是憋著,不發(fā)表任何意見,一副逆來順受的樣子。
我當(dāng)時并沒有想到,從那之后,他便不再心安理得地享受我竭盡所能地為他創(chuàng)造出來的安逸生活,當(dāng)他自己親身經(jīng)歷過了買菜,洗菜,煮飯,熬湯這些日常瑣碎之后,才知道我日復(fù)一日所經(jīng)受著的生活是多么的枯燥和無味。
吃完飯之后,他沒急著收拾碗筷,而是神情凝重地看著我,過了會兒才說:“有件事,我想跟你講一下!
完了!我作過頭了,他忍無可忍,要向我提出分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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