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先天下之憂而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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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022年,宋真宗第六子趙禎即皇帝位,北宋進入仁宗朝。在仁宗朝,宋朝進入鼎盛時期,國家安定太平,經(jīng)濟繁榮,科學技術和文化得到了很大的發(fā)展,可以說仁宗之治,不輸大唐盛世!仁宗皇帝性情寬厚,不事奢華,還能夠約束自己,有一次,仁宗處理事務到深夜,又累又餓,很想吃碗羊肉熱湯,但他忍著饑餓沒有說出來,怕“為我一碗飲食,創(chuàng)此惡例,且又傷生害物”,于心不忍,可以說,仁宗之“仁”,史所罕見!難怪仁宗駕崩后,“京師罷市巷哭,數(shù)目不絕,雖乞丐與小兒,皆焚紙錢哭于大內(nèi)之前”,訃告送到遼國,燕境之人無遠近皆哭,連“虜主”也握住使者的手,號啕痛哭,說:“四十二年不識兵革矣!币粋皇帝死了,讓本國黎庶哭得涕泗橫流的事,屢見不鮮,引得鄰國百姓和皇帝痛哭,實在是鳳毛麟角。明末清初的大儒王夫之在《宋論》中說:“仁宗之稱盛治,至于今而聞者羨之。帝躬慈儉仁之德,而宰執(zhí)臺諫侍從之臣,皆所謂君子人也,宜其治之盛也!贝藶榇笏握骘L采也!
仁宗時期,人才輩出。仁宗的善于納諫還成全了千古流芳的包拯,“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卻還“愿歲歲,天仗里常瞻鳳輦”的柳永,還有在《岳陽樓記》中唱出“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范仲淹,以及倡導文章應明道、致用,領導北宋古文運動的歐陽修。
仁宗時期,宋朝科技文化也達全盛時期。畢昇的活字印刷術是中華民族的驕傲,沈括的《夢溪筆談》更是“百科全書”,影響深遠。先天下之憂而憂
宋朝的科舉制度是公正公平的,它為宋朝選拔了大量的優(yōu)秀人才,以“先天下之憂而憂”而聞名天下的范仲淹就是其中之一。有一次,宋真宗率領百官到亳州(今安徽亳州)去朝拜太清宮。浩浩蕩蕩的車馬路過南京(今河南商丘),人們爭先恐后地看皇帝,唯獨一個學子閉門不出,埋頭讀書。有個要好的同窗特地跑來叫他:“快去看,這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千萬不要錯過!”但這個學子只隨口說了句“將來再見也不晚”,便頭也不抬地繼續(xù)讀書。果然,第二年他就中進士,見到了皇帝。這位學生就是范仲淹。范仲淹考中進士做官后,一直在低職位上徘徊,但他以天下為己任,數(shù)次上書朝廷,大膽直言,抨擊時弊,并幾度遭貶。
范仲淹在他的詞中說:“黯鄉(xiāng)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夢留人睡。明月樓高休獨倚,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遍L期的貶謫生活,政治上的不得志,使范仲淹惆悵難眠,只能借酒澆愁。但歷史很快就給范仲淹帶來了機會。
在宋朝沉浸于國家的繁榮和表面的穩(wěn)定中時,與宋朝相臨的另一個民族卻悄悄崛起,這就是西夏。宋仁宗寶元元年(1038年)冬天,黨項族首領元昊自稱皇帝,建國號大夏,并征召全國15歲以上的男子當兵。第二年,西夏軍隊進犯宋之邊境,次年正月,元昊大軍進逼延州(今陜西延安)。西夏的進攻給宋朝帶來極大的驚慌,北宋長期抑制武將、重用文人的政策犧牲了國防,又加上三十多年無戰(zhàn)事,宋朝邊防不修,帶兵的將帥也多是皇帝的親戚故舊,根本不懂軍事。西夏兵勢如破竹,北宋危在旦夕。
在這樣嚴峻的局勢面前,宋仁宗想到了范仲淹,讓他出任陜西路永興軍的知軍州事(今陜西西安一帶)。這時的范仲淹已經(jīng)52歲了,仕途上的艱辛使他早已霜染鬢發(fā),但是忠心報國的熱忱卻不減當年。范仲淹風塵仆仆來到處境最險惡的延州時,心情十分沉重,提筆寫下了著名的《漁家傲》:
塞下秋來風景異,衡陽雁去無留意。四面邊聲連角起,千嶂里,長煙落日孤城閉。
濁酒一杯家萬里,燕然未勒歸無計。羌管悠悠霜滿地,人不寐,將軍白發(fā)征夫淚。
雖然環(huán)境險惡,但范仲淹胸中自有數(shù)萬甲兵,在范仲淹的主持之下,邊防取得了暫時的穩(wěn)定。但宋仁宗錯誤地估計了當時的形勢,在軍事上持進攻的態(tài)度。慶歷元年(1041年)正月,陜西主帥夏竦輕敵貪功,結果被元昊看準地勢,將宋軍圍困在定川砦,斷水放火,宋軍全軍覆沒。定川砦戰(zhàn)后,元昊大軍便無所阻攔地直抵渭州,焚掠后還軍。
軍事上的失利使宋朝被迫對西夏采取守勢,外患未除,宋朝內(nèi)部矛盾日益尖銳。
宋仁宗時,官僚隊伍龐大,行政效率低,財政收入入不敷出,土地兼并嚴重,人民生活困苦,不時爆發(fā)的農(nóng)民起義嚴重威脅著宋朝的統(tǒng)治。內(nèi)外交困之下,宋仁宗痛下決心進行改革。慶歷三年(1043年),宋仁宗任命范仲淹、富弼、韓琦同時執(zhí)政,歐陽修、蔡襄、王素、余靖同為諫官。宋朝歷史上有名的慶歷新政開始了。范仲淹認真總結從政二十八年來醞釀已久的改革思想,很快呈上了著名的新政綱領《答手詔條陳十事》,提出了十項改革主張:明黜陟、抑僥幸、精貢舉、擇官長、均公田、厚農(nóng)桑、修武備、減徭役、覃恩信、重命令。
宋仁宗在朝商量,表示贊同,便以詔令形式頒發(fā)全國。于是,北宋歷史上轟動一時的慶歷新政就在范仲淹的領導下逐步開始了,范仲淹的改革思想得以付諸實施,而且他驚喜地看到,新政實施的短短幾個月,政治局面已呈現(xiàn)出嶄新的面目:官僚機構開始精簡;以往憑家庭關系做官的子弟,受到重重限制;昔日單憑資歷晉升的官僚,增加了調(diào)查業(yè)績、品德等內(nèi)容的程序,某些領域特別優(yōu)秀的人員,得到破格提拔;科舉考試中,突出了實用性內(nèi)容的考核;全國普遍辦起了學堂。
新政的措施切中宋朝的時弊,但慶歷新政的內(nèi)容卻與宋朝立國的方針相沖突,這就注定了慶歷新政必然的失敗。宋仁宗改革的初衷是為了解決財政危機和軍事危機,是要富國強兵,但是范仲淹、富弼的各項改革措施包括“明黜陟”、“抑僥幸”、“精貢舉”等,中心思想就是要裁汰不稱職的官員,而當時北宋的官僚,已經(jīng)是暮氣生成的腐朽政治集團,真要實行上述改革,大概百分之九十以上都得丟官。
在北宋行將覆滅之時,人們不禁喟然長嘆:“中國(指北宋)無一男子!薄盁o一”二字雖然言過其實,但確實反映出了士大夫的墮落。而自宋建國之初,就制定了恩養(yǎng)士大夫的國策,北宋晚期的士大夫階層總體上已墮落,一旦國難當頭,難以肩負天下重任。楊時在宣和年間就指出:“士人懷異心,緩急不可倚仗!焙髞,雖然改革要犧牲一個腐朽墮落的階層的利益,但這個階層卻是宋朝立國的基礎,形式已經(jīng)逐漸明朗,要改革就要犧牲士大夫階層的利益,犧牲了士大夫就動搖了自己的統(tǒng)治基礎,所以,宋仁宗還是選擇了因循守舊,以穩(wěn)定為大局。
昨夜因看蜀志。笑曹操、孫權、劉備。用盡機關,徒勞心力,只得三分天地。屈指細尋思,爭如共、劉伶一醉。人世都無百歲。少癡呆、老成尫悴。只有中間,些子少年,忍把浮名牽系。一品與千金,問白發(fā)、如何回避。
政治上的理想,人生的抱負,終于被現(xiàn)實擊得粉碎。慶歷五年初,范仲淹、韓琦、富弼、歐陽修等人相繼被排斥出朝廷,各項改革也被廢止。
慶歷新政的失敗也與范仲淹的軍人出身有關。宋朝對軍人的防范必然使宋仁宗對范仲淹心懷忌憚,這不僅導致了范仲淹個人的悲劇,也是整個宋朝的悲劇。
宋仁宗的個性也注定了新政不會成功。想改革時急不可耐,遇見困難就撒手不管,宋朝皇帝的荒唐在歷代王朝中無出其右者。后來的宋徽宗更加不堪,金兵入侵時,竟把皇位扔給兒子,自己一走了之。宋朝皇帝中除太祖、太宗算是比較圣明的開國皇帝外,其他的似乎一開始都想振作朝綱,但干著干著便走樣了。
仁宗還算是諸皇帝中比較得人心的一位,但是,也干過不少有失國體的事。慶歷二年七月,富弼第二次使遼,帶著國書與口傳之諭前往。行至樂春(今河北獻縣),忽然覺得心中不踏實,對副使張茂實說:“為出使卻沒見到國書內(nèi)容,萬一與口傳不一致,那此行就糟了!贝蜷_國書一看,果然與口授不同,立即快馬返京,當庭怒奏:“政府這樣做,是要置我于死地,我死不足惜,誤了國家大事該怎么辦!”仁宗竟然裝糊涂,顧不得誠信和國體,拒不承認自己下了這一詔,還把擬旨的責任推給宰相呂夷簡和富弼的岳父——時任樞密使的大詞人晏殊。
有這樣的皇帝,慶歷新政失敗也在情理之中了。
廢除慶歷新政,實際是為了皇室利益犧牲了改革。慶歷新政為以后王安石的熙寧變法開創(chuàng)了先例,但也預先宣告了熙寧變法的失敗。因為,宋朝一開始就把基礎建立在一個墮落士大夫的基礎之上,而正是他們造成了國家的內(nèi)困,也是他們造成了國家軍事上的弱勢,同樣也是他們堅決地維持著宋朝的這種狀態(tài),簇擁著宋朝走向滅亡。
李存山先生在《王安石變法的再評價》一文中曾經(jīng)借用南宋呂中的話說:如果范仲淹的慶歷新政得以“盡行”,則不會有“熙寧之急政”,“使仲淹之言得用,則安石之口可塞……神宗銳然有志,不遇范仲淹而遇王安石,世道升降之會,治體得失之幾,于是乎決矣”。
“功名得喪歸時數(shù)。鶯解新聲蝶解舞。天賦與。爭教我悲無歡緒!比舾赡旰,南宋兵敗滅亡,文天祥在大都的牢中痛定思痛,痛心自己的改革主張沒有得到實施。宋朝錯失了最后一次拯救自己的機會,而慶歷新政失敗時,宋朝已經(jīng)注定了它將在難堪中滅亡。
慶歷新政的失敗同時宣布了北宋“黨爭”的開始。景祐三年(1036年),宰相呂夷簡以“薦引朋黨”為名,將開封府知事的范仲淹貶至饒州,并牽連余靖、尹洙、歐陽修等被貶,由此掀開了北宋黨爭的序幕,此即蘇軾出生之年。等到慶歷五年(1045年),范仲淹再一次以“朋黨”之名而被罷參政,那年蘇軾十歲,正在讀《范滂傳》,他可能不知道自己多年以后深陷其中不能自拔的政治旋渦已經(jīng)從那時起,開始迅猛地旋轉(zhuǎn)。
宋朝的統(tǒng)治者早已把這上升為理論,即“異論相攪”。天禧年間,王欽若出任宰相之后,真宗又把與王欽若派系不同、政見不同的寇準任命為宰相。有人對此表示不理解,宋真宗將個中奧妙說破:“且要異論相攪,即各不敢為非!彼^“異論相攪”,就是同時起用派系不同、政見不同的大臣,以便相互牽制。
范仲淹貶到鄧州后,他還是很樂觀的,他接到昔日好友滕宗諒從岳州(今湖南岳陽)的來信,要他為重新修繕的岳陽樓作一篇記。范仲淹為了激勵遭到貶黜的朋友,在鄧州的花洲書院里揮毫撰寫了著名的《岳陽樓記》。他在文中借景抒情,勸勉失意志士不要因自己的不幸遭遇而憂傷,要“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聞名于世的“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概括了范仲淹一生所追求的理想,是他憂國憂民思想的精彩闡述。從讀書時代開始,范仲淹就立志做一個有益于天下人民的人。為官數(shù)十載,他在朝廷犯顏直諫,不把獲罪貶職放在眼里。他策劃的慶歷新政,觸及北宋帝國的政治、經(jīng)濟、軍事、文化制度的各個方面,雖然在反對派抵抗下步履維艱,最后歸于失敗,但范仲淹主持的這次新政卻開創(chuàng)了北宋士大夫議政的風氣,傳播了改革思想,成為王安石熙寧變法的前奏,成為歷代改革的先鋒。
范仲淹是樂觀的,當時的大宋朝也是值得樂觀的,但范仲淹還是過于樂觀了!跋忍煜轮畱n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在慶歷新政中范仲淹確實為北宋憂愁了一把,但北宋已在政治上的泥潭中不能自拔了,宋朝的歷史也再沒有給范仲淹一個樂觀的機會。
名家回眸
歷史學家陳寅恪說,如果范仲淹的慶歷新政得以“盡行”,那么就不會有“熙寧之急政”,“使仲淹之言得用,則安石之口可塞……神宗銳然有志,不遇范仲淹而遇王安石,世道升降之會,治體得失之幾,于是乎決矣”。這也許是宋朝命中的定數(sh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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