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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節(jié) 徒步徽杭古道

中國有一句古語說道:萬事開頭難。果不其然,我的間隔年窮游之旅第一天就充滿各種不順利。先是搭順風(fēng)車遇到各種不好的情況,徒步一個小時出了嘉興城,在G320國道搭車,等了兩個小時沒有一輛車愿意停下來載我,然后接著是天公不作美,突降暴雨,撐傘在雨里搭車,更難。雨中又等了兩個小時,未果。中途還遭遇各種人“問候”的眼神與質(zhì)疑的言語,包括路人、拉客面包車主、加油站工作人員等等,他們不理解和嘲笑我搭車窮游的做法,這嚴重打擊了我搭車的積極性與信心。

到了下午四點,雨依舊下著,仍然搭不到車,剛好旁邊就是汽車客運站。我在心里想,總不能第一天就寸步難行吧,那樣跟自己都說不過去,總得去向一個隨便什么地方都好。面對殘酷的現(xiàn)實,不得不妥協(xié)。只好走到車站,坐汽車到了徽杭古道浙江段起點的昌化鎮(zhèn)。抵達昌化已是晚上七點,還是在下雨,找不到合適的地點搭帳篷,就去小旅館開了個30元的房間,準備第二天一大早起來去徒步徽杭古道。

徽杭古道是繼我國“絲綢之路”、“茶馬古道”之后的第三條著名古道。 這條古道西起徽州績溪縣伏嶺鎮(zhèn),東至浙江省臨安市馬嘯鄉(xiāng),位于清涼峰國家級自然保護區(qū)北側(cè),北靠黃山,南依天目山,全長24公里,是古時聯(lián)系徽州與杭州的重要紐帶,保存最完整的一段是績溪縣境內(nèi)的盤山石階小道,是徽杭古道的精華所在。據(jù)史料記載,這條古道早在唐代就已修成;蘸脊诺朗菤v史上徽商與浙商交流貿(mào)易的重要通道。過去與績溪相毗鄰的昌化人用自己紡織的棉織品沿古道到績溪換回糧食與棉花,古道成為兩地人的生命線。時至今日古道還是當(dāng)?shù)乩习傩盏囊粭l重要交通渠道。

第二天早上十點抵達馬嘯鄉(xiāng),背包開始徒步。星期一,幾乎沒有人來徒步,連售票亭都大門緊閉;蘸脊诺佬÷泛筒淼揽诤芏,一不小心就容易走錯。沒走多久,突然從后面沖上來一只狗,它腳步輕盈也并不朝我吼叫,以至于我發(fā)現(xiàn)它的時候它已經(jīng)從我身旁快速跑過,沿著古道往山上跑去。起初我并不覺得異樣,到后來走了一個多小時才發(fā)現(xiàn),那只狗總是出現(xiàn)在我視線可及的前方,等我走近,它卻跑得不見蹤影,拐過一道彎它又站在那里望著我。后來總算明白,它可能在給我?guī)。下午一點快到達中點藍天凹時,我故意停下來,坐在草地上休息,此時海拔接近一千五百米,周圍全是白茫茫的厚重霧氣,五米內(nèi)看不見任何東西。覺得冷,于是又加了一件衣服,順便也把中餐給解決掉。其實也就一包壓縮餅干,再喝點水。大概過了十來分鐘,那只狗又回來了,在我旁邊打轉(zhuǎn),又跑到草叢里找吃的,我扔了點壓縮餅干給它,很快就被消滅干凈,于是我又拿一點餅干夾在手指中間望著它,它跑過來一口咬掉餅干卻絲毫沒有傷到我的手,我摸摸它的頭,起初它還有些反抗,后來也不躲開了,然后我就給他起了個名字,無畏,英雄寂寞,勇者無畏。

短暫休息之后,背上包繼續(xù)趕路,我說,無畏,繼續(xù)趕路,向前跑。然后它就真的撒腿開跑了。翻過藍天凹,接下來全是下坡路。其實下坡比上坡更辛苦。周圍山上全是松樹和竹林,旁邊山澗溪水潺潺,水質(zhì)清澈,水聲清越,山谷更顯幽靜。依然是霧氣蒼茫,這次無畏總是在我前面四五米的距離,我不用抬頭都可以看見它,還是沒有一個人,我只好跟無畏說話,也不管它聽不聽得懂,偶爾扯開嗓門吼幾首歌,從陳奕迅唱到劉若英、梁靜茹再到五月天,就這樣來排遣山谷里的靜寂與清冷。此刻我總算理解了《荒島余生》里,為何湯姆漢克斯在那個闃無人跡的太平洋孤島上把一個皮球當(dāng)做朋友而不停地和它說話。不僅僅是因為寂寞,還有由寂寞而生出的絕望和恐懼。那時候你便會覺得,要是能和隨便某個人說說話,那該有多幸福!

下到半山腰的下雪堂,終于見到人煙了,只有一個房子,是一對年輕夫婦經(jīng)營的旅館,不過那天沒客人,只有一個婦女在和他們聊天。在那里歇息了一會兒,把水瓶灌滿,都是可以直接飲用的山泉水,甘甜爽口。剛一出門,卻又下起小雨,山里的天氣多變,早上都還見得到太陽,中午是大霧,下午卻又是雨。大姐跑出來收床單和衣服,倉皇之中卻忘了角落里的鞋,她收好衣服就跑回屋里躲雨不再出來,我于是折回去告訴她鞋沒收,他們夫婦連忙道謝,我們一起把十來雙鞋子收到他家里。我撐著傘繼續(xù)下山。

剛轉(zhuǎn)過一道彎,一個中年婦女從下雪堂下山來了,其實剛剛在下雪堂那家旅館我們就見過一面。山道里依然沒有人煙,于是我們開始聊天。原來她是來看望朋友,她家就在徽杭古道安徽段入口那邊的村莊。已是下午兩點,無畏繼續(xù)在前面帶路,我們邊走邊聊,一直走了三個多小時,到下午五點才抵達終點江南第一關(guān)。至此,歷時六個半小時,徽杭古道算是徒步完成了。

其間發(fā)生了一段小插曲,由于我穿著籃球鞋再加上下雨石板路很滑,在生姜石和青蛙石附近下坡時摔倒兩次,還好我的60斤沉重的大背包帶住了我阻止身體繼續(xù)向下滑行,下山的石階路寬不足一米,而左手邊就是懸崖?磥肀池撝負(dān)也不無好處。

然而接下來碰到難題,晚飯和住宿。徒步一天,就吃了點早餐,以及中午一包壓縮餅干喝了一瓶水,體力嚴重不支,走在平路上腿直打哆嗦。又在下雨,找搭帳篷的地方很難。聊著聊著,進了村,那婦女說不如到我家去吧,然后很快就到了她家,開始做晚飯。幾個粽子,豆干肉絲炒筍尖,再加一瓶啤酒,對于徒步一天的我來說別提有多滿足了。

吃完飯又教她的正在讀三年級的小女兒吳師慧同學(xué)寫作業(yè),寫完作業(yè)天色完全暗沉下來。由于她丈夫不在家,留我在她家過夜的話可能會遭到村里人說閑話,于是把我?guī)У絽菐熁勰棠碳倚菹,可以睡在沙發(fā)上,還問我介不介意,我說當(dāng)然可以,有個睡的地方就不錯啦。在奶奶家看電視和他們聊了會兒天實在撐不住了,就打開沙發(fā)睡覺。全身癱軟,尤其是腳跟和小腿很痛。不知道明天起來會不會好一些。

不管怎樣,黎明到來,破曉之后,總會有不一樣的明天。

在奶奶家沙發(fā)上睡到第二天早上六點,睡意蒙朧中看見奶奶起床了,無奈昨天徒步徽杭古道后腿腳酸疼,疲憊不堪,于是繼續(xù)睡覺,直到八點,聽聞奶奶叫我起床吃早飯,這才起床,收拾好沙發(fā),刷牙洗臉之后開始吃早飯。

一進廚房,奶奶已經(jīng)盛好一大碗面放在那里等著我。面里有肉絲、新鮮的春筍和青菜,味道別提有多鮮美。木門外,皖南的春雨依舊淅淅瀝瀝下著,等我吃完一碗面,甚飽,正要去洗碗,不料卻被眼尖心細的奶奶一把奪過,又去廚房盛滿一大碗面端過來,盛情難卻,滿懷感激地趕快吃完。我不敢說那是我吃過的味道最好的面,但夾雜在肉絲面里的感恩情懷怕是再也找不回來了。

吃完面,聽雨聲,陪爺爺奶奶一起看京劇。對于京劇,我不甚了解,也看不太懂,不過爺爺奶奶看得哈哈大笑,看到欣喜處還手舞足蹈跟著唱上一段,那是回歸孩童般的純真與美好。我注意到墻上掛著很多老照片,于是問爺爺奶奶,他們搶著回答我,哪個是他們的兒子女兒和孫子孫女,當(dāng)我問及子孫現(xiàn)在何處、多久回一次家時,他們神情黯然,由表及里的落寞與無奈顯露無遺。如今的鄉(xiāng)村,年輕人都去往城市,只留下老人和孩子留守在這空蕩蕩的村莊,徒留荒蕪的凄涼與寂寥。這是社會的悲哀,是一個時代的悲哀。我不禁在想,在追逐經(jīng)濟狂熱的現(xiàn)代,我們拋棄了什么,留下了什么,又該如何拯救那些逝去的純真和美好。

雨漸漸小了些,收拾好行李,臨走前,我提議給爺爺奶奶拍一張合照,路過城市就沖洗出來寄給他們。當(dāng)我拿出相機時,奶奶急忙脫下圍裙,還整了整衣領(lǐng),爺爺也連忙脫下黑色外套,只剩一件灰色毛衣,想來他們是感到甚為驚訝和莊重的。這讓我想起小時候曾生活過的小村莊,那時候很少有機會照相,要照相必須去鎮(zhèn)上僅有一家的照相館,每次面對鏡頭內(nèi)心都激動無比忸怩不安,把沖洗好的照片拿在手上時感到無比神奇和愉悅,照相對于我們來說,仿佛是一件天大的事情。

短暫的相處,滿溢著真摯的信任、關(guān)心與疼愛。要知道,我們先前還是陌生人,從相識到相知還不到十五個小時。在路上,面對這樣沒有私心、不求回報的情感,我有時候甚至差點落下淚來,為著這份莫名的感動,為著不知何時才能再相見的遺憾。很多人在生命里來了又匆匆走遠,遇見之后,轉(zhuǎn)身就到了離別的時刻。離別是這世間最令人悲愴的事情。

雨很小,奶奶戴上斗笠,雖六十多歲了,卻仍然堅持走兩公里帶著我繞出村口上大路,好讓我搭車。沒走一會兒,她就喘著粗氣,我問要不要停下來歇一會兒,她擺手說不用了,還健壯著呢。直到我上了村里的水泥路,她才放下心來,站在路邊看我背著包漸行漸遠。十來分鐘后,等我拐過一個路口,再往回看,近處是深綠的大片油菜田,遠處的皖南村莊白墻黑瓦,掩映在周圍碧水青山之下,陰雨天里的村莊霧靄朦朧,天空灰蒙蒙一片,云朵捉迷藏似的躲在家里不肯露面,縱橫交錯的電線橫亙在村莊上空,沉淀千年的舊時光被分割得七零八落。有一個小黑點一樣的身影依然佇立在村口,霧氣濃厚,看不清晰,于是拿出相機變焦放大十倍,原來真的是奶奶,戴著斗笠,還揮動著右手。

我不忍心再看。關(guān)了相機,頭也不回地走了。細密雨絲打在臉上,卻已分不清到底是雨水還是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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